鬥魚不再遊弋
距離鬥魚 CEO 陳少傑最後一次抛頭露面,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在 8 月 14 日的公司财報會議上,面對同比下滑 24.1% 的第二季度收入,他表示 " 鬥魚将在穩步發展的同時探索新的增長點 ",然後便再也沒了相關的消息。
11 月 6 日,多方信源透露,陳少傑已經失聯了将近三周之久,這個消息不久後得到了鬥魚官方的承認。也就是說,早在 10 月中旬,就已經再也沒人能聯系上他了。
大學辍學、白手起家打拼的陳少傑無疑是一個能在中國互聯網曆史上留名的傳奇人物。2006 年,21 歲的他憑借開發遊戲對戰平台,攢下了自己的第一桶金。2010 年,他買下 A 站(AcFun.cn),把 " 彈幕 " 和 " 生放送 " 的概念引入了國内。2014 年,他把 A 站的 " 生放送 " 頻道獨立出去,成立了鬥魚 TV,并很快将其發展成了國内的直播平台一哥。
而在 2023 年 11 月 22 日,我們終于知道了失聯已久的他,究竟遭遇了什麽:成都都江堰公安發布通報表示,經偵查查明,陳某傑(男,39 歲)涉嫌開設賭場罪。目前,陳某傑已被依法執行逮捕。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目前,鬥魚暫時陷入了 " 群龍無首 " 的狀态……
對很多人來說,鬥魚都是曾經的青春回憶——或許記不清當時具體都看了些什麽,但是總能記得自己曾經看過。而如果要說起鬥魚 CEO 的這檔子事,相信人們的反應也都是 " 好久沒看了,鬥魚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實際上,鬥魚 " 成了這個樣子 " 的根源,就是人們都 " 好久沒看了 "。
在很多人的觀念裏,陳少傑作爲一個在納斯達克敲鍾公司的 CEO,似乎怎麽也不會和 " 開設賭場 " 這種事扯上關系——有正兒八經的掙錢門路,爲什麽要去幹這種铤而走險的事呢?
" 皇帝的金鋤頭 "
但其實," 開設賭場罪 " 的定義,遠沒有湊幾個街坊鄰居打麻将賭錢這麽狹窄。根據相關法律的定義,開設賭場罪是指客觀上實施聚衆賭博、開設賭場、以賭博爲業的行爲,從而構成的犯罪。
而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賭博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2005 年 5 月 13 日 法釋 [ 2005 ] 3 号)中,又明确說明了一點:以營利爲目的,在計算機網絡上建立賭博網站,或者爲賭博網站擔任代理,接受投注的,屬于刑法第三百零三條規定的 " 開設賭場 "。
法律是與時俱進的,除了湊局賭錢外,還有很多互聯網興起後的行爲也都在 " 開設賭場罪 " 的範疇中。舉個例子,在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 " 知名主播‘山泥若’犯開設賭場罪 " 事件裏," 山泥若 " 幹的事情是拉人 " 抽水 ",但這個行爲屬于 " 爲賭博網站擔任代理 ",所以同樣也按 " 開設賭場罪 " 論處。
" 山泥若 " 被捕前的照片
也就是說,在法律上,湊局打麻将賭錢,是 " 開設賭場 ";陳少傑的鬥魚成了網絡賭博的工具,也是 " 開設賭場 "。
那麽,這個 " 賭場 " 是怎麽 " 賭 " 的呢?
對一個網絡直播平台來說,流水和人氣就是它最重要的兩條生命線。2014 年時初創不久的鬥魚,把 " 直播 " 這一新鮮玩意兒帶到了人們的視野中,自然而然地就收獲了足量的流水和人氣,并因此不斷壯大起來。
但随着體量變大的,是鬥魚的胃口。2019 年,鬥魚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俨然是一尊龐然大物。它對流水和人氣的需求,也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
鬥魚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
我們都知道,在直播平台中,打賞帶來流水,有吸引力的直播内容帶來人氣。爲了滿足自己不斷漲大的胃口,鬥魚找到了一個兩者兼顧、" 又快又好 " 的辦法,那就是直播間 " 辦卡抽獎 "。
簡單地說,這個 " 辦卡抽獎 " 的流程是這樣的:主播在自己的直播間裏開設一個活動,規定在一個時間段之内,購買指定虛拟道具(即 " 辦卡 ")的觀衆可以獲得抽獎資格,而這個抽獎的獎品,就是大額現金——名爲 " 抽獎 ",實爲賭博。
以此行當的大戶 " 彡彡九戶外 " 爲例。早在 2017 年," 彡彡九戶外 " 就已經開始在自己的直播間裏經營起了這類營生。憑借 " 六元辦卡抽五萬現金 " 的噱頭,他們總計吸引了 442 萬餘人次參與,獲利高達接近 1.2 億元人民币。
事發之前的網友評論
雖然鬥魚後來在明面上限制了這種直接拿現金作爲獎品的行爲,但在背地裏,類似的事情仍然在不斷發生。在後起之秀 " 長沙鄉村敢死隊 " 那邊,他們把獎品設置爲了虛拟道具——隻不過,這些靠辦卡抽獎得到的虛拟道具,仍然有一個變現的辦法,這與之前 " 彡彡九戶外 " 所作所爲從本質上來說是一樣的。
确實 " 敢死 "
有人可能會覺得,6 元辦張卡,抽中了很賺,沒抽中也不虧,是件挺無傷大雅的事情。但實際上,這些 " 辦卡抽獎 " 的直播間正是利用了人們的這種心理。
舉個類似的例子,在 " 辦卡抽獎 " 之前,各大網上商城都有過類似 " 一元奪寶 " 的活動。用戶隻需要花一元參與 " 奪寶 ",就有機會獲得貴重商品作爲獎品——這與 " 辦卡抽獎 " 的機制如出一轍。
根據網易奪寶助手公布的分析數據來看,奪寶金額小于 5 元的用戶占了 76%,其中僅花費 1 元的用戶最多。然而,這麽多的用戶,卻隻貢獻了不到 20% 的奪寶總金額。也就是說,有不少人已經沉迷在了其中,一點一點地往裏投錢,到最後,一大筆錢就這樣不知不覺中流走了。
2017 年,國家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關于網絡 " 一元購 " 業務的定性和處置意見》指出,部分網絡 " 一元購 " 屬于變相賭博和詐騙行爲。在此之後,各大電商平台相繼下線了該功能。" 一元奪寶 " 因爲獎勵的是物品,所以隻是比較溫和地進行了取締,沒有量刑。
" 一元奪寶 " 沒了,但鬥魚平台主播類似的 " 辦卡抽獎 " 行爲卻因爲隐藏夠深,而一直延續了下去。直到去年年底,四川省都江堰市人民法院審理了 " 彡彡九戶外 " 涉嫌開設賭場罪一案,這件事才徹底地被定了性,并暴露在了大衆視野中——鑒于鬥魚在 " 彡彡九戶外 " 所屬的成都九途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與 " 長沙鄉村敢死隊 " 隸屬的湖南魚小丸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均有入股,我們可以猜測,陳少傑的被捕,與去年 " 彡彡九戶外 " 的這個案件是脫不了幹系的。
并且,涉嫌賭博隻是鬥魚在面臨危機時不擇手段的一處剪影。除此之外,鬥魚還曾因平台主播 " 涉黃 " 而多次受到相關部門的點名批評與整改。
然而,涉賭、涉黃等行爲與平台的流水和人氣有着直接關系。體量變大,流水和人氣卻面臨下滑,導緻有些難以爲繼的鬥魚,即使知道這些行爲很危險,出于現實的壓力也無法割舍。
但面對頻頻失去底線的鬥魚,我們很難不去發問:難道直播平台就隻能這樣一條路走到死嗎?難道就沒有破局之法?
有,但鬥魚做不到。
在直播平台初興的 2014 至 2015 年間,乾坤未定——鬥魚、虎牙、龍珠、熊貓等直播平台相繼出世,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逃殺遊戲。而這場大逃殺遊戲的關鍵,就是頭部主播。
在頭部效應明顯的直播行業,觀衆總是會慕名前往最火熱主播的直播間。可以說,誰持有的頭部主播數量多,誰就牢牢把持住了流水和人氣的直播生命線。這場直播平台之間的大逃殺遊戲,本質是比拼頭部主播合同薪資的數值遊戲。
平台不斷挖角,主播不斷跳槽,形成了激烈的軍備競賽,讓頭部主播合同的薪資一路水漲船高,紛紛被炒到了年薪千萬以上的天價。對各大直播平台來說,這個包袱正變得越來越沉重。
頭部主播 " 馮提莫 " 的身價一度高達 8000 萬人民币
軍備競賽一旦開始,就沒有退出一說,對頭部主播薪資感到吃力的各大平台隻能一邊咬着牙堅持下去,一邊尋求着大筆大筆的投資。
最終,龍珠和熊貓等相對弱小的平台在這場燒錢的數值遊戲中被淘汰,鬥魚和虎牙膨脹爲了估值高達幾十億人民币的龐然大物,而直播行業也因爲這些漂亮的數字成了投資界的 " 顯學 "。
頭部主播能帶來人氣,人氣能帶來流水,這是直播平台能爲他們提供天價合同的原因。但這隻在理論上行得通——由于這些直播平台的變現手段隻有主播打賞這一個途徑,頭部主播所能帶來的流水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多,曾經爲了吸引融資而形成的泡沫,正在不斷破裂。
與此同時,直播平台之間的軍備競賽還在繼續。随着頭部主播的競争告一段落,這場軍備競賽又把目光放在了賽事轉播權上。2019 年,B 站以《英雄聯盟》S 賽的獨家轉播權高調入場;2021 年底至 2022 年初,虎牙也相繼簽下了 ESL 旗下的《CS:GO》《DOTA2》Major 以及 LPL 等賽事的獨家轉播權。而此時的鬥魚,卻已經沒有足夠的資金繼續參與這場買來買去的數值遊戲了。
不僅如此,鬥魚内部也在出現問題。鬥魚的兩個聯合 CEO 張文明和陳少傑之間産生了 " 泛娛樂化 " 與 " 專精遊戲 " 之争,這場争端最終以主張 " 泛娛樂化 " 的張文明出走(2021 年 12 月),陳少傑獨自推行 " 專精遊戲 " 的道路告終。但此時,與遊戲、電競相關的蛋糕已經被分去了很大一部分。在傳統的遊戲直播與賽事領域,鬥魚拼不過尚有家資的虎牙;在遊戲玩家社群文化方面,不溫不火的 " 魚吧 " 面對 B 站,也毫無招架之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抖音等新興的短視頻平台的興起,又對整個傳統的直播行業造成了一次巨大的沖擊。
與專注于遊戲與娛樂等少量品類的鬥魚不同,新興的抖音等平台人數更多、流量更大,用戶畫像也更爲複雜,男女老幼無所不包。這使它們的直播模式天生比鬥魚有優勢——在這個由巨量用戶構成的平台上,主播能獲得的曝光率更高,流量更大,還有着諸如推廣和帶貨一類的變現手段,不僅豐富,而且 " 腳踏實地 "。
相比之下,鬥魚以打賞爲主的主播變現手段就顯得非常的羸弱,隻能針對下垂用戶的廣告推廣也完全不夠看。" 馮提莫 "" 旭旭寶寶 " 等鬥魚之前的頭部主播,已經因此而開始改換門庭。
老實說,如果張文明的選擇能執行下去,鬥魚或許會走上與現在的抖音等短視頻平台類似的道路,但在坐擁強大算法和大量用戶的抖音面前,鬥魚依然沒有什麽優勢。更何況,曆史沒有如果。
作爲行業開創者的鬥魚,能成爲直播平台大逃殺中的幸存者,卻也元氣大傷,失去了原來的領先地位。這一行非常殘酷,不走在前列就等于無路可走。無路可走的鬥魚,最終收獲了這樣的一個結果。
現在,鬥魚的股價已經從最高時的 20.54 美元變成了可憐的 0.905 美元,CEO 陳少傑的被捕又讓公司陷入了 " 群龍無首 " 的狀态,這爲鬥魚帶來了非常大的沖擊。曾經的直播一哥,很有可能因此而不複存在。
但其實,這是件早晚的事——在最早的 " 彡彡九戶外 " 涉賭問題出現的那一刻,鬥魚的結局,就已經被注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