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宣布《童話大王》停刊後,鄭淵潔給孫女出了一道數學題。
爺爺正在進行商标維權。已知有672個侵權商标,每個案件平均曆時6年,最多隻能同時維權8個,問,爺爺維權成功,需要多少年?
孫女想了想,脆生生地回:"向天再借五百年。"
五百年太晚,兩年還未過完,這道題就有了答案。
2023年4月18日,已經68歲的鄭淵潔發布告别書,宣布告别長達21年的商标維權。
他在這篇長文中寫到,他至今仍堅持寫作,但此後寫出的作品包括已經寫出的作品都永遠不再發表,因爲無法規避被侵權的風險。
"我做了一件有生以來從來沒做過的事情,就是認輸。這個決定,不會再改變了。"
相似的劇情,之前也曾上演。
2021年12月,鄭淵潔在第495期《童話大王》上刊登了一篇特殊的文章:
《鄭淵潔揮淚寫的一封信》。
在這封信中,他寫:"盡管我是寫了幾千萬字童話作品的人,但提筆給商标寫信,我依然感到童話都不敢這麽寫。"
他點名了三家侵權公司,其中一家爲"皮皮魯牌豬皮肉",包裝紙上印着與皮皮魯卡通形象十分相似的動漫人物;一家是"童話大王旗艦店",售賣兒童服裝;還有一家賣的是"舒克内衣",在官網上明晃晃寫着:《舒克與貝塔》是童話大師鄭淵潔的成名作。
鄭淵潔稱,這三個商标維權的時間加起來,足足32年。
他隻能選擇暫停寫作《童話大王》,全力以赴商标維權,直到672個侵權商标全部維權成功。
《童話大王》雜志終刊号
但就在他宣布停刊之後,成都又有一公司申請注冊了"魔方大廈"啤酒商标,需要鬥争的故事,變成了673例。
他在2023年的告别書中寫,"舒克"内衣商标曆時19年,一直打到最高人民法院,終于宣告成功——他說,這也是他21年來,唯一要求民事賠償的商标侵權案,他将得來的賠償,全部捐給了中華慈善總會。
至于這次"退圈"宣言的導火索,則是一家燃氣設備閥門制造有限公司使用的"舒克"商标。
目前,這個商标是維權過度還是維權困難還存在争議,最新的進展是,鄭淵潔因此将國家知識産權局告上法院,4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聯系了他,聽取了他對商标維權的意見和建議。
鄭淵潔在微博上寫:"等待北京知識産權法院依法公正判決。"
再往前數,是2017年,他在高峰知識産權論壇發表演講《原創七宗罪》,直言商标注冊亂象,他問台下坐着的與會人員:
"你們有誰能五分鍾打開中國商标網登陸成功?不可能的。"
鄭淵潔曬出2021年稅單證實其作品銷量與知名度
有人說,鄭淵潔是中國被商标侵權最多的作家,鄭淵潔卻認爲,"這說明我保護知識産權的能力沒有其他作家強"。
或者說,隻有他如此執着。
侵權、維權、起訴、争議,近些年來,在鄭淵潔的生命中來回上演。
2016年,他與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簡稱美影廠)的版權紛争也曾引起輿論争議,那一年,他接連聲讨了兩家出版社。
兩家出版社的侵權情況雷同,均是出版了《舒克和貝塔》系列圖書,且沒有标注原著作者是鄭淵潔。
鄭淵潔找上門去,對方稱獲得了美影廠的授權,一家出版社稱,自己在出版時詢問過美影廠,得到的回答是不需要署名原作者,動畫片形象造型的改編權在自己手中。
于是,鄭淵潔不樂意了。
鄭淵潔于當年發布的微博
1989年,鄭淵潔曾和美影廠合作出品了《舒克和貝塔》動畫片,曾是一代人的童年記憶。
合作很愉快,美影廠也嚴謹地在每一集片頭都标明了"根據鄭淵潔同名童話改編"字樣。
但沒過多久,童話破滅。
從1996年開始,美影廠就因單方授權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舒克和貝塔》連環畫與鄭淵潔對簿公堂,結果是鄭淵潔勝訴。
鄭淵潔稱,按照當年合同約定,如美影廠将其拍攝的《舒克和貝塔》動畫片用于開發銷售動畫片之外的衍生産品,需鄭淵潔另行授權。
而美影廠則認爲,自己享有《舒克和貝塔》動畫影片的著作權,美術形象也是自己的。
此後30年裏,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多次,直到2021年,鄭淵潔再次聲讨一家服裝公司,未經他授權生産了"舒克貝塔"聯名服裝,對方的回應依舊是:經美影廠授權。
鄭淵潔在文章中寫:"上海美影廠爲什麽不依法找見過錢、重情義、絕對不會獅子大開口的鄭淵潔要授權呢?鄭淵潔等了三十多年啊。"
1996年《舒克和貝塔》連環畫
其爲侵權出版
鄭淵潔這一生,何嘗不是在構建一個童話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不平就要鬥争,鬥争帶來争議,争議引發思考。
他将自己的告别比喻爲給讀者的"最後一課":"有了這樣的事情,現在的孩子以後可能都會成爲尊重知識産權的人。"
鬥争,從鄭淵潔兒時開始。
小學二年級時,語文老師給他們出了一個命題作文,題目叫《我長大了幹什麽》。
老師引導着孩子們填充這個夢想,比如成爲科學家,或者藝術家、人民教師,全都光輝且偉大。
鄭淵潔卻一筆一劃寫下:我要當掏糞工人。
彼時,勞動模範時傳祥的職業就是掏糞工人,所以他并沒有覺得這個回答有什麽不妥。
但他也沒想到的是,老師将他的這篇作文推薦到了校刊,順利刊登,"從那天開始,我就産生一個錯覺,這個世界上寫文章就我寫得最好,誰也寫不過我。"
後來,鄭淵潔還在文章裏寫:"鼓勵,能把白癡變成天才。"
兒時鄭淵潔
沒過多久,鄭淵潔随父母前往河南接受勞動教育。
在這裏的臨時小學,他又遇到一篇命題作文,《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之前的那場成功讓他得意忘形,洋洋灑灑地寫,"大概意思是你先弄清你是什麽,你要是鳥,你早起就豐衣足食,如果你是蟲子,你早起就有殺身之禍"。
然後,他将作文題目改成《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老師看完,問他爲什麽這麽寫,他說完自己的想法後,老師更生氣了,對他說了一句:
"你這個是錯誤的思想,你這樣想就很危險,最終的道路是進監獄。"
監獄能不能進,鄭淵潔不知道,但這個學校,他是再也不想進了。
鄭淵潔舊照
鄭淵潔上課愛走神,被老師抓住好幾次。
有一次,老師把他叫起來,讓他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一百遍"鄭淵潔是全班最沒出息的人"。
鄭淵潔一邊說這句話,一邊用手指掐着另一根手指的肉,一百遍說完,手指上被自己掐出了深深的血印。
若幹年後,他說:"爲什麽把這幾棟樓房用圍牆圈起來,前後左右坐滿了同學,老師把聽得懂的話往聽不懂裏說,把簡單的道理往複雜裏說就是學校呢?"
在他看來,老師應該無條件地關愛每一個學生。
這份關愛,不應該因爲孩子的性格、外貌、家庭或者學習成績而産生偏移,"老師每天幹的事,就是滋養孩子的尊嚴、自尊和自信。"他認真地說。
于是,爲了報複這個羞辱他的老師,鄭淵潔在課桌洞裏拉響了炮仗,換來了一紙開除。
事後,父親鄭洪升領着他去學校給老師道歉,但性質太過惡劣,沒有一個老師願意接收鄭淵潔。
父子倆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父親對鄭淵潔說:"沒有關系,我在家教你。"
鄭洪升曾在石家莊高級步兵學校學哲學教育,後來在軍校當教員。
在學校受挫的鄭淵潔,幸好獲得了家庭的接納,否則,他以後能成長爲一個怎樣的人,很難講。
而鄭淵潔對父親的隐忍和良苦用心,應該是懂的。
鄭淵潔與父親朗讀《父與子》
1970年,15歲的鄭淵潔選擇了參軍,成爲一名空軍,負責維修殲6戰機。
當兵第五年,他回家探親,突然覺得家裏太舒服,不想再回部隊。
怎麽拖延時間呢?他想到了裝病。
每次測完體溫,他就偷偷搓體溫計的表面,給溫度搓到三十八、九度,醫生怎麽也查不出原因,他因此一直在家休養。
某天,他路過父親的書房,突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是一個戰士的申請書:"鄭處長,我想調到你們宣傳處去專門寫作。"
這是鄭淵潔第一次意識到,寫作可以作爲一項專職的職業。
鄭淵潔在部隊時
從部隊轉業之後,他在一家工廠管理水泵,工作内容是上班按一下按鈕,下班再按一下。
在此期間,他談了戀愛。女朋友的父母瞧不上他的工作,繼而也瞧不起他這個人。
1977年,高考恢複,女朋友父母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讓他去參加高考,改變命運。但鄭淵潔自己心裏明白,就他這樣的水平,指定是個負學曆。
不去考大學,那就分手。
多年之後,小讀者問鄭淵潔是怎麽走上寫作的道路的,鄭淵潔回答說:"想讓抛棄我的女友背後出謀劃策的其父其母後悔。"
鄭淵潔與父母
一開始,鄭淵潔選擇了寫詩歌,寫了百八十首,也認識了一些詩人。
但和這些詩人聚會的時候,鄭淵潔相形見绌:"他們打個嗝,都是一句很好的詩,是我一輩子寫不出來的那種。"
他想起一句話,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那幾年,他寫過小說,寫過報告文學,還寫過科幻,他列了個名單,一個個文學體裁試過去,倒數第二個是童話,最後一個是相聲。
彼時,中國僅有20位專業兒童文學作家,并沒有給2億小讀者帶來有足夠影響力的作品。
換句話說,這是一片可以大展拳腳的空白。
鄭淵潔曾發表的諷刺詩
鄭淵潔第一篇童話作品是《黑黑在誠實島》,講了一隻愛撒謊的小螞蟻的冒險故事。
他把稿子投給了上海一家兒童讀物出版社,兩個月後,他收到了一封退稿信。
"鄭淵(出版社漏寫了他的名字):你這個不叫童話,你不懂童話。"
退稿信後面還附上了一份書單,裏面多是安徒生和格林童話等作品,出版社還叮囑他,讀完這些書再寫。
"從那以後,我看見開書單的人我都特别深惡痛絕,我覺得那都是裝蒜。"鄭淵潔說。
這邊有眼不識泰山,另一邊卻柳暗花明。
1979年,24歲的鄭淵潔在雜志《兒童文學》上發表了自己這部童話作品。
這一寫,就一發不可收拾。
到了1983年左右,最多的時候,鄭淵潔同時在16家報刊寫不同的連載。
有關系好的編輯偷偷和他講,說自家報刊自從登了鄭淵潔的連載,發行量多了十萬本。
鄭淵潔一聽,立馬找到主編,要求漲稿費,想從一千字三塊錢,漲到三塊一毛錢。
主編的回答是:"你說是因爲你的作品導緻我們發行量上升,你怎麽舉證這件事?"
他舉證不了,他選擇另辟蹊徑。
鄭淵潔舊照
1985年,鄭淵潔創辦了雜志《童話大王》,這一年,他30歲。
"一本雜志,隻登我一個人的作品,如果這個雜志發行量上去,那麽我就可以和出版社讨價還價了。"
他本來想着,隻要能堅持3期,就算是這個大膽冒險的成功。
第二年,他去參加一個在廬山舉辦的兒童文學界的會議,會上一位教授說,咱們這兒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個人寫一個月刊,"還說如果我能夠寫兩年,他就把名字倒着寫"。
于是,兩年之後,《童話大王》的銷量突破了100萬,後來,直到2021年停刊,《童話大王》堅持了36年,發行量超過了2億冊。
自始至終,整本雜志的作者隻有一個人,就是鄭淵潔。
《童話大王》曆年刊物
鄭淵潔獲得的通俗意義上的成功,似乎給了他試錯的底氣。
1983年,兒子鄭亞旗出生。
鄭淵潔告訴兒子,天底下最不重要的就是考試成績,因爲它決定不了日後的人生。另外,隻要孩子在課堂上聽懂了老師講的知識,課後作業他們父母可以爲其代勞。
鄭亞旗讀小學二年級時,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鄭淵潔自告奮勇,對兒子說:"你看吧,我肯定給你寫出個範文。"
沒想到,鄭淵潔代筆的這篇作文交上去,老師卻給打了個大大的叉,理由是沒有按照規範。
"老師有一種教參的東西,怎麽教孩子(寫作文),叫什麽三段論,我看完以後,倆月寫不出一個字。"
他想,這就算是兒子有什麽寫作天賦,小學六年下來,也都被扼殺了。
鄭淵潔與兒子鄭亞旗
後來,老師在考試前洩題,鄭亞旗回家告訴鄭淵潔,讓他去舉報,但鄭淵潔不敢,因爲"孩子在他們手上"。
直到考試時,他對兒子說:"咱們報仇的機會到了。"
重點小學最看中成績,鄭淵潔與鄭亞旗合議,以60分爲界限,超過這個分數,越接近60分,他就給他買禮物。
靠着考低分,鄭亞旗甚至獲得了一個價值上萬元的遙控直升飛機。
鄭淵潔與兒子鄭亞旗
1995年,12歲的鄭亞旗小學畢業,鄭淵潔爲他辦了退學手續,"鄭氏私塾"就這麽開課了。
和學校相同,每周一,鄭淵潔都要領着兒子在家裏舉辦升旗儀式。
但和學校不同的是,鄭亞旗每天隻需要上3個小時的課,課程從下午開始,上午的時間由他自己支配。
此外,鄭淵潔還給兒子編寫了教材,用的是他最擅長的童話方式。
比如哲學篇:《魯西西和蘇格拉底對話錄》;法制篇:《魯西西和419宗罪》;道德篇:《羅克爲什麽不是狼心狗肺》,還有生理知識篇、數理化篇等共計10部教材,總字數有400多萬字。
在生理知識篇中,他告訴兒子,14歲以下的女孩,身上的衣服不是衣服,那是監獄帶電網的高牆,誰伸手,誰坐牢。
不僅自己教學,他還爲兒子請來退休教師,并給了他可以不講任何理由換掉老師的資格。
一門課程學完,鄭淵潔就讓兒子給自己出題,以此檢驗教學成果。
兒時鄭亞旗
鄭亞旗的人生,在18歲這個節點,劃出了一道鮮明的界限。
18歲之前,父親給他織造了一個童話世界,他被無微不至地呵護着。
比如,因爲鄭淵潔需要寫稿,鄭淵潔時常将兒子送到父母家中看顧。
每次,鄭淵潔給父親打電話,鄭亞旗都會問:"老鄭寫了多少頁文稿。"——鄭亞旗記得,自己在老鄭身邊時,老鄭能寫8-10頁文稿。
一開始,鄭淵潔很高興,沖兒子顯擺:"我今天寫了20頁。"
但鄭亞旗每天堅持問,直到第三天,鄭淵潔才意識到,是孩子覺得自己礙事了,有了負罪感。
于是他把鄭亞旗接回家,讓鄭亞旗給他編頁碼,那一天,他寫了30多頁文稿,他對兒子說:"你在這裏,我就寫得特好,比你不在寫得還好。"
後來,他才對長大的兒子說,自己那天是抄了30多頁的《紅樓夢》,"因爲我寫不出那麽多頁,但是我要讓你知道,你很重要"。
鄭淵潔與鄭亞旗
從11歲開始,鄭亞旗學會了上網,16歲之後,他開始在網絡上發表一些有關電腦硬件和遊戲方面的專業文章。
媒體曾問過鄭淵潔,爲什麽不擔心孩子沉溺于網絡遊戲。
鄭淵潔說:"沉湎于電腦的孩子都是在家裏享受不到親情的孩子。如果家長、父母能夠放下你的父母的架子,真正平等地和孩子相處,一塊兒玩遊戲、談天說地的話,任何電腦遊戲也競争不過家長。"
那時,鄭亞旗幾乎沒有同齡玩伴,交友大多靠網上的論壇,每次出門見網友,鄭淵潔都會在他身後跟着,保障他的安全。
鄭亞旗說,在18歲之前,他沒有自己單獨出過門。
鄭亞旗
直到18歲那天的到來,鄭淵潔終止了對兒子的一切經濟支持。
鄭亞旗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超市扛雞蛋,扛了三個月——他隻有小學學曆。
某天他回到家,身上沾着土,鄭淵潔問他做什麽去了,他說自己在扛雞蛋。
鄭淵潔說,那一刻,就跟奧運會升國旗似的,"我覺得他特有出息,這是迄今爲止我覺得他幹的最有出息的一件事"。
鄭亞旗與鄭淵潔
鄭淵潔說這句話時,是在2005年。這一年,鄭亞旗創辦了《皮皮魯》雜志,重新策劃了《皮皮魯系列叢書》。
很多人因此質疑鄭亞旗,認爲這個全中國最知名的小學畢業生的今天,不過是依附在父親名氣之上。
但回頭去看,鄭亞旗對于鄭淵潔的成就,也不可忽視。
15歲,鄭亞旗開始勸說父親出版連環畫,被父親以扼殺想象力爲由拒絕;
17歲,他給父親創辦了個人網站,進行品牌運作,可以說站在互聯網發展前沿;
22歲,鄭淵潔終于被勸服,着手出版連環畫等作品制作。
鄭亞旗和鄭淵潔明碼标價,談作品授權:"你交給我運作看看,你現在不是賣100萬嗎?咱要能賣過200萬,你就給我分出版人的費用。"
結果是,四年之後,他将鄭淵潔運作到了中國作家富豪榜第一位。
值得一提的是,與哥哥不同,鄭淵潔的女兒鄭亞飛選擇了學校教育——她喜歡在學校學習。
2017年,鄭亞飛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從高中畢業,後來以全優的成績從加州大學洛杉矶分校本科畢業,如今正在讀碩士。
鄭淵潔說,自己從來不是"反智主義",隻是認爲老師比學校更重要。
鄭淵潔談女兒
2019年,第13屆童書作家榜公布,鄭淵潔無緣上榜。
有網友在鄭淵潔的微博下留言,質疑他的書籍銷量:"天天說銷量高,爲啥最新發布的作家榜連你的名字都沒有,你敢回應嗎?"
鄭淵潔何止是敢。
沒過多久,他發表長文回應,曬出自己在2018年度的納稅單據,直言是他要求榜單制作方拿掉自己的名字。
"我不能和違法到中小學賣書的童書作者出現在一個‘童書榜’單上,這對我是奇恥大辱。"
鄭淵潔曬出的2018年納稅憑證
對"僵屍暢銷童書",鄭淵潔積怨已久。
在鄭淵潔的定義下,這類童書專指學校變相強制學生購買的書籍,銷量巨大,但可讀性低,會"讓孩子們誤以爲圖書都是這樣無聊,味同嚼蠟,導緻從此遠離閱讀"。
早在2005年,他曾受出版社邀請,去到江蘇一所學校與孩子交流。
剛講了一個小時,台下遞給鄭淵潔一張紙條:"立即結束,你要留出賣書的時間。"
鄭淵潔當着所有人的面,将紙條上的話大聲念了一遍,然後對台下的學生說:"你們想買書還是繼續聽我講?"
後來,他向該出版社表明,堅決不再去學校買書。
不僅如此,他還戳穿了一個童話。
他說有一次,自己去現場簽名的時候,書店的工作人員詫異地問他:"鄭老師您真簽啊?"
後來他才知道,有些作家都是讓書店的人或者助理代簽,到了現場,還要把手上包上紗布,推脫自己不能寫字。
鄭淵潔說,聽說了這事之後,他氣得當場捏斷了一支筆。
2016年,鄭淵潔在微博上發表長文,起名"鄭淵潔給教育部長的一封信"。
在這篇文章中,他直白地寫出作家進校賣書的内情,懇請教育部正視這類現象:"童書作者違法進校兜售童書,兜售的不是國家靈魂,而是毒藥。"
更重要的,他還以爲,這樣的銷售模式使得出版商隻認"名家大作",學校也會拒絕名不見經傳的青年作家,久而久之,童書作者就"斷層"了。
"随着電子出版物的問世,傳統圖書的銷量在大幅度下降,唯有童書的銷量不降反而是增加的。寫童書還是能賺錢的,在正常的情況下,市場會推動很多年輕人爲孩子寫作。
"(但)現在你去書店看看,二十多歲的青年作家,寫兒童文學的幾乎沒有。
"現在,你到新華書店去,書櫃上擺的鄭淵潔的、曹某某的、楊某某的,這些都是六十幾歲的人,這些看上去其實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不僅向童書作家開炮,很多作家都在鄭淵潔的射程之内。
他寫過一件事,1986年,他去參加一個作家筆會,到場分享自己看過的圖書。
某作家說了一個俄羅斯作家的名字,問鄭淵潔看沒看過,鄭淵潔搖頭,她驚訝地問:"你連他的書都沒看過你怎麽寫作?"
輪到鄭淵潔發言時,鄭淵潔說:"我最近在看庫特卡亞的書特受啓發,你們看過嗎?"台下70%的人都點頭,鄭淵潔又說,這個名字是他瞎編的。
"從此,我再沒參加過作家筆會。"他寫道。
2009年,他在博客上宣布退出北京作協,說自己受到明顯的排擠。
一年之後,他又炮轟中國作協的規則漏洞,需要改革。
"中國是全世界唯一給作家評職稱的國家。中國有一級作家、二級作家。倘若清朝給作家評職稱,曹雪芹會被評爲一級作家嗎?估計不會,名額肯定得先給太監。"
有一篇報道中提到,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長宗介華曾說,某些文學評獎者不願意給鄭淵潔獎項,認爲他的童話都是在胡編亂造,但到孩子們投票時,鄭淵潔幾乎總是在第一名。
鄭淵潔對此不以爲意:"有資格給作家頒發文學獎的,是讀者。任何文學獎評委會都沒有讀者公正和準确。"
鄭淵潔(中間)與昔日的小讀者們
上一次鄭淵潔引起廣泛關注,還是他與讀者們的互動留言。
30多年來,鄭淵潔每晚8點睡覺,淩晨4點半準時起床寫作。"這個時間段沒有采訪,也沒有其他的活動,可以保證我正常地創作。"
2020年開始,他把這個時間調整到晚上6點半睡覺,淩晨2點半起床,因爲要留出在社交平台上和讀者互動的時間。
如今回看這些互動,不難看出,這些網友在鄭淵潔這裏,都被誠懇地對待着,不分年齡,無論性别。
鄭淵潔回複網友評論
甚至,哪怕是網友一句天馬行空的願望,他都會認真地回複,并加以鼓勵。
但前幾天,有一位網友問他,如果回到20歲,最想做什麽?
他說自己要成爲國家商标局稱職的工作人員,駁回所有惡意注冊商标的投機者。"爲原創者創造良好環境。"
他難以釋懷。
2021年,宣布《童話大王》停刊之後,從不失眠的鄭淵潔,失眠了整整三天。
他說:"我對停刊這件事對我的生理打擊,估計不足。"
這次,發布了告别書之後,很多網友在其社交平台下争論不休,鄭淵潔看在眼中,心裏隻剩無奈。
"其實現在不用争了,不用憤憤不平,因爲我已經認輸了。展示觀點的人如果要說話,也應該是四個字,‘彈冠相慶’。"
再過兩個月,就是鄭淵潔的68歲生日。
孩子們問他,今年生日要什麽禮物?
鄭淵潔說:"你們把我電腦裏所有沒發表的作品給我裝訂成冊,隻打印一版,我自己拿在手裏看。"
2023年4月18日,發布告别書後,童話世界裏将不會再有鄭淵潔的新作出現。
如果有一天,童話世界沒有了,那這個世界,就隻剩下成年人的世界了。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