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品牌工廠 BrandsFactory
2006 年,昔日的國内彩電大王長虹,在捷克開辦的電視廠投入運營;這所工廠主做組裝,既生産自有品牌也做代工。2012 年,企業又在巴塞羅那,通過華誼壓縮機落下一座壓縮機制造廠。
2019 年前後,長虹海外線下渠道拓展的規劃遇到諸多挑戰。業務受阻,團隊轉頭做電商轉型。
這一年,季穎被調到柏林,擔任品牌負責人,負責長虹的歐洲業務。
另一邊,同期出海的海信、TCL、海爾等家電企業,爲了跻身頭部,開始大手筆做品牌——在歐洲的體育賽事和展會營銷方面重金投入。
" 海信一直是世界杯和歐洲杯主贊助商,在歐洲市場份額能占到 4% 左右。去年和今年,海信和 TCL 分别拿下全球最大消費電子展會 IFA 的冠名權。但他們兩個投資力度都非常大。" 季穎解釋,盡管如此,這些在歐洲家電市場占到 TOP 席位的中國家電品牌,在歐洲大型家電連鎖這樣的主流渠道裏,也隻是擺上零星幾台樣機。
" 剛開始,比如我能看到 5、6 款海爾樣機,後面可能就 2、3 款了,一直在減少。" 一位出海家電品類負責人對品牌工廠介紹道。
歐洲的零售渠道生态相對傳統,展位費、節日促銷費等一系列高昂費用,勸退了主打性價比的中國品牌。博世、西門子、LG、三星等資金雄厚、溢價更高的大家電跨國品牌,依然占據線下主流渠道多數空間。
更何況,在歐洲這樣一個圈層文化明顯的社會,與頭部渠道的 buyer(買手)建聯,絕非易事。
這就有了中國企業重金在 IFA 擺展位的圖景。
對于中國企業而言,這是一個和 buyer、渠道商建聯的絕佳場所。他們寄希望于希望通過面對面交流,讓渠道商了解他們的産品、技術。
今年,在歐洲市場耕耘 10 年的 Joe,時隔 4 年重回 IFA。2020 年 -2023 年,他從 0 到 1 搭建的智能安防攝像頭品牌,一直把重心放在線上。
" 過去 3 年,我們比較滿意的一點,是線上超預期發揮,線下比較慢,主要因爲産品和團隊沒有準備好。線下核心是産品要足夠差異化和溢價,并且在用戶中有一定地位,所以這次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些線下市場變化,接洽下之前的老朋友。很多老客戶(好久)沒見,該去刷刷臉了。"Joe 說道。
傳統渠道的 " 慢 " 與 " 穩 "
如果走進 Mediamarket、MediaSaturn 等歐洲頭部家電連鎖店,及 Expert、Euronics 等 buying group,在冰箱區,你很可能會看到擺滿了叫 Combi 的上藏下凍兩門冰箱——目前歐洲主流電冰箱款式。并且,這些産品多出自三星、博世、西門子、LG 等 A 類跨國家電龍頭企業。
歐洲 GFK 數據顯示,目前線下線上零售渠道比例依然是 7:3。在歐洲,線下仍是購買大家電的首選。而購買力集中的渠道,天花闆(門檻)更高,是各大品牌 " 擠破頭 " 也想進的地方。
但直到今天,掌握歐洲主流家電渠道話事權的,依舊是前述資金實力雄厚、品牌溢價高的海外家電品牌。
苛刻的付款條件、高昂展位費、節日促銷費等一系列高昂費用,勸退大半中國品牌。
" 對于這種家電連鎖,他要求的利潤率基本在 30 個點左右。相比之下,露出費用都不算高了,這導緻很多品牌價值鏈算不過來。" 前述出海家電品類負責人舉例,以 300 升左右的 Combi 爲例,最高耗能是 A 級,往後依次是 B 級、C 級、D 級、E 級,不同耗能價格差異巨大。
" 如果一款 A 級 Combi 售價 700-750 歐,容積不變,隻是能耗變化,這樣的定價不能撐起成本。比如成本 100 歐,加上利潤 130 歐,再加上 VAT 稅費。德國最低,VAT 是 19%,意大利稅率要 22%,這樣賣 150 歐才能保本。再加上中間的海運(7%)、頭程物流(5%)、終端配送(10%)、産品報廢 WEEE(3%)、售後管理費(3%),這還是在海運費正常情況下。2022 年,單個冰箱運費算下來就要 200 歐,寸櫃寸金,怎麽算都要虧。" 該出海家電品類負責人透露,目前多數中國家電企業的白電産品,都是國内發貨。" 海信在斯洛文尼亞有工廠,海爾的羅馬尼亞工廠聽說沒有完全啓動。"
而歐洲本土品牌并不需要考慮這些,一方面他們在東歐有工廠,另一方面品牌溢價足夠大。
這樣一來,中資家電企業進駐線下主流家電渠道,面臨壓力巨大。她透露,剛開始,在這些店面裏,可能還能看到 5、6 款海爾樣機,後面可能就剩下 2、3 款,一直在減少。" 包括現在,我看還是隻有海爾和海信依然在(這些線下渠道)做。" 這位負責人形容道。
而中國産品進入歐洲,始終主打差異化産品和性價比。
差異化産品上,海爾曾經推出多門、三門意式、法式冰箱等新款式,但對比如今依然流行的 Combi,歐洲消費者對差異化産品的使用習慣還在培育階段;" 性價比 ",則決定了中國品牌的溢價程度要追趕上海外品牌,需要長久積澱。
如此,一個鮮明的例子是,海爾在進入歐洲市場的前 10 年,并沒有實現盈利。" 它不叫持續性虧損,而叫投入,并不是它成本管控有問題,而是市場拓展費用非常高。" 季穎解釋道。
但在一衆中國家電品牌中,海信、海爾已經算是能和博世、西門子等歐美 A 類品牌比肩的一股力量。
" 不管是産品設計,還是成本管控、供應鏈效率提升等方面,都是如此。" 季穎分析道。
2008 年 -2012 年,中國啓動 " 家電下鄉 "" 節能補貼 " 戰略,中國家電消費有過一段井噴式增長。
然而,随着時間推移,喊着 " 家電下鄉 "" 節能補貼 " 的廂式貨車,在中國鄉鎮逐漸找不到新的消費者。爲尋找新增量,海爾、海信、長虹等第一批家電企業開始出海。
2019 年,當海信、海爾這批品牌在主流渠道拼殺時,長虹轉頭做起了 " 白電轉型 ",到今天,長虹線上線下比例七三分。
但并非完全放棄線下,季穎說,在線下,長虹做對的一件事,就是先 " 錯開 " 大型家電連鎖、瞄準門檻相對低的渠道。" 到今年底,我們線上線下業務可能會做到 1:1 的水平。"
目前,季穎負責的品牌已經進駐中西歐 7 個主力國家," 每個國家根據規模大小配備 1-3 名外籍銷售人員,再給他們匹配相應的客服、物流人員, 整個歐洲團隊外籍員工有 30 人左右。"
但這樣的規模,撐不起業務擴張需求。海信收購的本土家電品牌 Gorenje,僅德國本地的 sales 就有 30 多個。
" 我相信絕大多數中資企業都經曆了這樣一個階段,要先建立本土化團隊,這群人可以幫你對接上大型平台的 buyer,所以我們招聘策略非常明确。" 季穎說。
但現在,人的問題,讓她最頭疼。" 既可以适應中資企業文化,敢拼敢闖,又具備行業圈層資源的外籍 sales 非常稀缺。" 她說。
杜塞,是德國最大的亞洲社區。這個 63 萬人口的城市,中資企業數量多達 650 餘家。華爲、 TCL、海信等中國頭部出海企業的歐洲總部和德國公司都在這裏。
這些 " 盤踞 " 在歐洲家電市場的家電品牌,總是在互相 " 挖 " 人。
手機 " 低調 ",硬件 " 崛起 "
中企在海外鋪設銷售渠道,有三個階段。
一是國家代理模式,由合作公司聯絡下級經銷商,經銷公司直接對接本地渠道;二是中企外派員工,直接發展下級經銷商;三是到海外設分公司,直接與本地渠道聯絡。
每向前一步,對企業要求就高一層級。
走在最前端的,是中國大家電;手機品牌占據第二梯隊;3C 配件、智能硬件企業,則是現階段中國多數出海企業縮影——剛剛布下 " 國家代理 " 的棋子。
有知情人士透露,小米在歐洲一些較大的國家,會直接找當地的超市合作。幾個重點國家,雇傭大量員工 " 跑渠道 "。" 在一些國家,他們不太需要經銷商在中間嫁接一層。三四年前,小米在西班牙落地大量‘小米之家’線下店,成爲當時小米海外規模最大的一支團隊。"
前述知情人士進一步解釋,2020 年前後,在西班牙舉辦的全球最大的運營商展會 MWC 期間,可以看到很多當地年輕人都在用國産手機。" 其中就有小米,當時華爲也很好,感慨特别深。" 他回憶道。
" 有一段時間,華爲做到了歐洲第一,有一兩個季度反超三星。" 有業内人士對品牌工廠說道。
但 2020 年開始,意大利、瑞典、德國等歐洲國家紛紛叫停華爲和中興通訊在歐洲的銷售。華爲在歐洲市場的拓展戛然而止。
這之後,中國手機廠商變得低調又謹慎,爲規避風險,會主動放棄一些市場。" 現在歐洲最好的手機品牌,第一是三星、第二是蘋果,第三是小米。"Joe 說道。
此外,被 vivo 收購的一加手機,也曾在北歐市場十分出彩,并且大部分銷量靠的就是北歐某些國家。
然而,Joe 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手機這樣的大品類了。
" 現在(手機行業)是純資本 + 高研發、高營銷玩法,其他品類很難對标。不少國内品牌,進入歐洲市場的前幾年都是虧損做,全靠資本撐着。有些品牌如果沒有熬過耕耘期或者沒有上市的話,最後可能還是會垮掉。"
與此相反,手機保有量的增長,催生了 3C 配件的爆火。" 我一直覺得耳機這個品類已經卷得不能再卷了,但還是有些品牌在歐洲慢慢起來了,安克的 Soundcore 目前沖得比較猛。"Joe 解釋,再有,就是硬件市場。
全球智能硬件市場大火,越來越多的中國品牌開始将目光投向歐洲市場。盡管意識到線下天花闆更高,但對于資源有限的新興品牌來說,效率更高、速度更快的線上渠道,是更現實的選擇。
電商給他們搭起了一條 " 快速上升 " 通道。
2013 年,Joe 進入一家新三闆上市公司,負責歐美市場業務,主做智能安防中比較垂類的智能報警器。
彼時,公司在美國,德國、法國、波蘭、英國、澳大利亞等歐美國家有 6 家子公司。" 通過歐美本土化運營,2013-2014 年還是有個不錯的開局。"
2015 開始,團隊發現線下對這類産品的接受度不及預期,Joe 說,當時,公司每年 2000 萬人民币預算都集中在 2B 線下渠道投放。
" 原因是,線下沒法清晰地傳達這類新興智能産品賣點。我們說服了經銷商、說服了分銷商、說服了超市,線下用戶不買單。後來我去看線上,發現很多自來水在 YouTube 這些平台上,主動做測評。有相當一段時間,我們線上沒有花一毛錢,最後,經銷商的主要渠道就是線上。用戶反饋說,是在線了解到産品功能、賣點,才有了想買的沖動。"
智能報警器是一個十分垂的品類。因此,好的方面是,此期間,Joe 把歐洲大型經銷商渠道商都接觸了個七七八八。" 我們的經銷商選擇範圍很小,要麽選我們,要麽就選另外兩家,我們的競對。"
但緻命的地方在于,天花闆太低。" 我們當時花了大概 3 年時間,做到歐洲前 3,和歐美頭部品牌一起賣進了上萬家實體店,包括上千家蘋果店。但因爲它本身體量很小,當時我們銷售額一年隻有 1 億多人民币。" 他說。
後來團隊轉向開發智能安防攝像頭," 家用攝像頭的天花闆是幾百個億,報警器可能隻有十幾億。"
然後,當時歐洲安防攝像頭市場需求尚未興起,在收購一兩家智能攝像頭公司後,公司的拓品類戰略偃旗息鼓。
2017 年前,Joe 跳槽進入塗鴉智能,負責歐亞大區的安防和傳感,又把智能白電、智能小家電,智能燈具、智能電工類等品類 " 摸 " 了一遍。
" 我主要負責海外品牌商、渠道商和經銷商開拓。就是把塗鴉體系的廠家 / 品牌,引薦給海外品牌商、渠道商,再和塗鴉的雲服務結合,軟硬件一起打包賣出去。" Joe 說,這段經曆,讓他能很好适應如今智能硬件賽道的新玩兒法。
到今天,智能安防攝像頭依舊以每年 20% 左右的增速不斷增長,但行業的玩法也徹底資本化了。" 因爲硬件成本越來越低。以前還有 30-40% 的毛利,在電子類目裏面還算比較好的,但現在硬件毛利已經被壓到 10%-15%,有些性價比品牌綜合算下來,是硬件虧着賣、靠軟件雲服務盈利。"
亞馬遜、谷歌等雲巨頭都迅速下場,國内安防巨頭海康、大華手裏都各握 2 個家用攝像頭品牌,安克快跑入場,TP Link 則一度獨占鳌頭。
Joe 苦笑,如果雲巨頭沒有下場,硬件廠商們可能還是要靠賣硬件(存儲卡)解決存儲問題。
" 巨頭要的是現金流,而不是一錘子買賣。攝像頭買回家,花個兩三美金訂閱它的雲服務,再和一些額外的 AI 功能綁定在一起賣。" 這樣一來,他說,場景無限,也是更健康的商業形态。
4 年前,Joe 加入一家國内智能家用安防攝像頭頭部廠家。這時,全球智能安防攝像頭市場已經被頭部品牌教育得比較好了,疫情後進一步被催熟。
他透露,去年,新東家在海外做了 2000 萬美金。自己手下的電商團隊有近千萬美金營收,另外 1000 萬,靠的是線上客戶在各跨境電商平台銷售。算上人員成本和給客戶的市場補貼等,硬件大概虧了 100 萬美金,但軟件雲服務收回來 600 多萬美金。
" 再算上其他成本,可能有 30% 的淨毛利,已經是目前比較健康的商業形态,我們也會和線上線下客戶分享這部分軟件雲服務費用。"
但即便玩法一變再變,渠道策略依舊。" 我們這個品類很特别,歐洲本土品牌幾乎沒有。歐美線下渠道賣得好的是亞馬遜、谷歌等巨頭的子品牌;第二梯隊的 TP-link,安克、睿聯,也都是線上轉線下。"
再往下,第三梯隊的智能安防攝像頭品牌,要麽做極緻性價比,要麽做差異化。
目前 Joe 手握兩個子品牌,主品牌則保持一定的溢價。瘋狂的價格戰,讓他們的産品價格和成本 3 年内對半砍,售價一路從 50 美金降到 25 美金,但出貨量翻了個倍。
子品牌主打性價比,在 Temu 等平台上 15 美金左右。然而,子品牌銷量再 2 年内超過主品牌,這部分收益,爲他們帶來了超過預期兩倍的增長。
"Temu 這些國内出海新平台增長特别猛,比亞馬遜增速快不少。"Joe 說道,線上至少要再耕耘兩年,品牌知名度做出來,産品差異化做出來,再去做線下會得心應手一些。
* 文中季穎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