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7日晚,BBC推出的紀錄片引發了一場日本娛樂圈海嘯。
這部叫做《掠食者:日本流行音樂的秘密醜聞》的紀錄片,把鏡頭對準了一個人——日本第一造星工廠傑尼斯事務所的創始人,日本流行文化教父傑尼·喜多川。
紀錄片揭露了他持續數十年針對旗下未成年男藝人的性虐待和兒童性誘拐。
不管是否熟悉日本娛樂圈,應該都聽過傑尼斯事務所(昵稱"J家")的大名。
1962年喜多川建立的傑尼斯事務所,幾乎壟斷了日本樂壇男子偶像團體産業40餘年。從我們的父母輩到00後,喜多川捧紅了無數跨時代的巨星。
從掀起亞洲偶像風潮的少年隊,到天團時代的SMAP、岚,再到人氣長紅的KAT-TUN、NEWS、Hey Say Jump和近幾年大火的SixTONES、浪花男子;從唱跳偶像代名詞的鄉裕美,到作爲演員風靡亞洲的木村拓哉、長濑智也、泷澤秀明、生田鬥真、錦戶亮、山田涼介(以上名單部分已退社)。
從電視主持到廣告大片,傑尼斯男孩們無處不在。
(左右滑動查看)
2019年,喜多川因爲蛛網膜下腔出血去世時,被當做偉人和英雄一樣對待。
在他盛大的葬禮上,J家的頂流偶像藝人們悉數出場,陣容豪華得像在開演唱會一樣,甚至連首相都帶頭緻哀,感謝喜多川對日本做出的貢獻。
可以說,日本的男孩如果想要成爲明星,傑尼斯就是必須考慮的路徑。
每一個想要成名的男孩都渴望成爲J家的一員,每一個希望自己孩子能成名的家長都希望孩子得到喜多川的重視。
這裏要先講一下J家的出道方式,男生們并不是被選中就可以直接成爲明星,而是在小學或者初中時先投遞簡曆,被選中後作爲"小傑尼斯"(Jr)在事務所練習業務、做出道藝人的伴舞和伴唱,直到等到出道的機會。
與韓國造星工廠的練習生機制不同的是,傑尼斯事務所幾乎是一個家族作坊,Jr從選拔到培養到出道名單,喜多川都有着絕對的決定權。
絕對的權力經常會造成腐敗和欺淩,傑尼斯也是如此。
BBC的記者發現,從80年代開始,喜多川就多次被爆出性侵兒童的醜聞,但從未掀起全社會的譴責和關注。
記者帶着不解先去采訪了幾乎是唯一報道過喜多川性虐未成年藝人事件的媒體——文春周刊。
日本報社的編輯回憶,當時他們采訪了一名中學進入J家的男生。
這個男生講述了自己被喜多川性侵過10-20次的事後,編輯們的第一反應都是難以置信。
這個受害者爲了證明自己,找到了更多有同樣經曆的前Jr,日本編輯聽了大家的故事後,發現他們都有着極其相似的經曆。
有些受害者現在已經三四十歲了,但說起過去還是泣不成聲。他們這才意識到那個被無數人敬仰的"教父"隻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
文春在1999年發布了曝光喜多川惡行的報道,但并沒有得到重視,喜多川甚至以诽謗罪控訴文春,而日本的主流媒體集體失聲,電視台、民衆全都一言不發。
在騷亂過去後,民衆仍然尊敬熱愛着喜多川,而喜多川則仍然侵犯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這樣的事實令前來采訪的英國記者難以相信。
紀錄片中曝光了喜多川性侵未成年藝人的手段。首先喜多川會親自負責面試Jr,因此在面試階段他就已經開始尋找獵物。
喜多川有一個稱之爲宿舍的高級公寓,他會請孩子們到公寓來吃飯休息。
日本編輯告訴BBC,男孩們會被要求一個挨一個地睡在榻榻米上。到了晚上,喜多川就鑽進被子,一個接一個猥亵這些男孩,其他孩子就在旁邊聽着,但完全不敢出聲,隻能裝睡。
有些男孩還遭受了侵入式性侵,收到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極大傷害,但那棟房子裏,隻有喜多川一個成年人,其他的都是涉世未深的小男孩,所以他們根本無法把遭遇告訴任何人,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事。
記者發現,這樣的犯罪模式必定會制造出無數受害者,但他跑遍了全日本也很難找到幾個願意曝光自己經曆的人。
其中一名同意接受采訪的受害者表示:他在15歲時進入J家,當時他認爲喜多川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大人,但情況很快變化了。
面試通過一周後,受害者被要求去喜多川的宿舍玩。
到宿舍一會兒後,喜多川建議他去洗個澡。男孩進入浴室後,喜多川跟進來,把他的衣服全部脫掉,男孩表示了拒絕的意思,說"我自己脫就好了",但喜多川陰沉地不說話,讓男孩有了不祥的預感。
喜多川在浴室中以幫助洗澡的名義猥亵了男孩,就像再擺弄洋娃娃一樣。
當他走出澡堂時,表情非常驚恐,而在卧室裏等待的其他男孩們卻根本不意外,有些人還問他:"是不是感覺夢碎了?"。
他明白了,大家都知道喜多川會做什麽,但隻要想繼續在演藝圈混,他們就必須接受這些,畢竟拒絕了喜多川就無法出道。
這名受害者在浴室中遇襲後,噩夢還在繼續。喜多川又要求他和自己一起看電視,邊看電視邊給男孩按摩,并以這個名義猥亵男孩,這個過程斷斷續續持續到了天明。
在之後做Jr的日子裏,他又在浴室中被性侵過幾次,還遭到了喜多川的強制性行爲。
在文春1999年的報道中,類似的說法得到了證實。
一名入社時間和岚差不多的男性,在十幾歲的時候屢次遭到喜多川的襲擊。有時候,喜多川在性侵完男孩後,還會在他們的被子裏丢下5萬日元作爲"補償"(約2534人民币)。
喜多川奪走了這個男孩的初吻,強制對他的下體進行猥亵。他被喜多川長滿汗毛的手摸,惡心得想吐。
他知道如果拒絕喜多川的侵犯,第二天就會被趕到舞台的角落中去,那他多年的努力都白費了。他說,自己十幾歲就被迫感受到了大人世界的肮髒。
公寓外景
1988年,原傑尼斯出道樂隊"四葉"成員北公次揭露了喜多川的性癖好。
原J家出道藝人平本純也,在退社後也多次提到喜多川的變态行徑。其中包括給入社的未成年男孩注射雌激素,讓他們的發育變得緩慢,讓他們的第二性征、毛發和聲音都停留在幼态,很多人20歲後才長得像個成年人了一些。
喜多川非常神秘很少出鏡
J家第一代爆紅的男團光GENJI的原成員木山将吾的經曆更加可怕。
60多歲的喜多川曾抱住他在他身上蹭來蹭去,他被迫與喜多川發生關系,雖然感覺很惡心,但因爲感覺到了自己格外受寵,想到出道的夢想,隻能忍氣吞聲。
他說喜多川對他就像對洋娃娃一樣,吃飯都會喂到他嘴裏,而每天晚上他卻要被強迫做成年人才會做的事。
木山将吾這之後因爲害怕打雌激素(他在喜多川的辦公室看到了注射器),在第一次公演後開始拒絕去練習室和事務所。
一開始喜多川還會打電話叫他來,後面他就沒有再被聯系過。最終,光GENJI的正式出道名單裏,木山被踢了出去。
恐怖的是,喜多川的戀童癖被曝光後,一些望子成龍的父母了解了喜多川的"癖好",特意把孩子奉獻給喜多川,教孩子怎麽去取悅他。
紀錄片中提到,曾經一個Jr的父母請喜多川去家裏做客,家人故意讓他和喜多川睡在同一個房間。
在那個房間裏,喜多川強制未成年男孩爲他用嘴服務,而男孩的家長就睡在隔壁,無動于衷。
更可怕的是,在英國記者走訪的過程中,發現這種冷漠和習以爲常并非出現在一兩個人的身上,而是全日本的集體無意識。
一名13歲就加入J家的前Jr告訴記者,他們在宿舍裏都被喜多川不正當地撫摸過,包括他在内,隐私部位都被侵犯過。
不過當時孩子們都很小,很多都對于性的概念很模糊,甚至會把和喜多川的性行爲當笑話互相調侃。
他說,大部分孩子都認爲喜多川猥亵男童的行爲是"可以接受的",他認識的人裏隻有一個受不了猥亵離開公司的。記者此時的表情隻能用難以置信來形容。
這名男性認爲,一些Jr根本意識不到自己被性侵了,另一些就算知道也會爲了出道忍氣吞聲。甚至會有早熟的孩子主動向喜多川示好,大家互相争寵,隻爲了能比别人受到更多的寵愛。
這名受訪者提到,家長大部分都知道喜多川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但盡管如此,也有大量家長會告訴孩子"爲了成名,你要對着喜多川先生擡高你的屁股"。
事實上,喜多川告文春诽謗的案子的最終判決認爲,喜多川與未成年男性發生性行爲屬實,但日本人仍然不會批評他,這大概是一種慕強心理。
受訪者解釋:日本人認爲,如果他真的那麽壞,他就得不到那麽多青睐和資源成爲流行教父,他既然還沒有倒台,那就一定不是壞人。
然而,他們沒有想過,就是地位高的人才更容易侵犯弱小,更容易讓犯罪行爲隐形。
記者發現,許多受害者的确就像前面說的那樣,即便被侵犯了卻還是"愛着"喜多川。
第三位受訪者16歲時以類似的方式被喜多川性侵,他理智上知道喜多川做的事情是不對的,但在情感上仍然無法讨厭他,甚至說自己很愛他。
采訪進行到這裏時,英國記者已經三觀盡碎,大爲震撼,無法理解,無法接受。于是他繼續探究爲什麽全日本,甚至連受害者都在包庇這個罪惡的戀童癖。
首先,傑尼斯的造星系統決定了它容易滋生兒童性誘拐事件的發生(grooming)。喜多川利用了孩子們對他的崇拜和依賴,成爲他們生活和事業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大人的同時,實施侵害。
當侵害發生時,過于懸殊的關系會讓孩子們感覺到危險,潛意識裏的求生意志會讓孩子們停止反抗,選擇順從,以保證自己能先活下來。
這之後,受害者大部分會用愛和快樂來洗腦自己,強迫自己喜歡被性侵的過程,喜歡性侵他們的人,隻關注施害者對自己好的一面,以逃避被性侵的事實。
這也是爲什麽在喜多川被告上法庭時,其中一些受害者男孩卻充滿敬意地告訴法官"我希望喜多川先生可以長命百歲"的原因。
另一方面,日本性犯罪受害者會受到歧視和偏見,因此大部分人不願意承認自己受到了性侵。
而且,如果男性受到強奸,大多數情況案件隻會按照性騷擾判決。所以當受害者是未成年男性時,他們很難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更不願意曝光。
日本扭曲的性文化也讓喜多川有了猖狂的理由。他們雖然把談論性犯罪當做恥辱,但另一方面風俗業和成人産業卻非常發達,把性當作交換金錢和名聲的工具被認爲是可以接受的。
即使很多人都忽略了,這個故事中的受害者們還是孩子,在被成年人誘導的過程中,他們根本沒有真正的自主權。
受訪者稱:如果和喜多川發生關系可以出名,那他可以接受性侵
除此之外,傑尼斯作爲一個家族造星工廠,締造了一個相當封閉的産業環境。
他們嚴格限制外界對在社藝人、工作人員的肖像、采訪等資料的傳播。強大的法律團隊讓路人、粉絲、社員和主流媒體都不敢輕易說喜多川的壞話。
事務所大樓外的公共區域都是禁止拍照的
2011年加入J家的前田曾是JR人氣組合"7 MEN 侍"組合的成員,他在退社後曾在博客上曝光喜多川的性侵行爲。他得到的不是支持和同情,卻是粉絲的謾罵。
人們讓他趕緊閉嘴,說他蹭熱度,還讓他不要耽誤了"7 MEN 侍"的大好前程。
在紀錄片中,記者多次試圖聆聽J家粉絲的想法,但都被拒絕。人們害怕自己說錯了什麽話被告。喜多川和傑尼斯就這樣成了兩個不能随意批評的名字,這些都成爲了喜多川犯罪的搖籃。
J家藝人的照片隻能去專門商店裏購買
比起侵害了無數少年兒童的戀童癖而言,一個死後都仍然無法得到懲罰和讨伐的戀童癖更令人惡寒。在紀錄片的鏡頭中,喜多川仍然被日本人奉爲神明。
被告知死者爲大,不認爲他的行爲值得追究。
影片的結尾,記者緊鎖眉頭,看着一名前頂流男偶像給90多歲喜多川寫的吊喪歌曲。他發現,這是一首情歌,這讓記者感到憤怒和無力。
一名日本新聞從業人員表示,從1999年文春的第一篇曝光文章發表後,日本人的反應就已經令他感到絕望。你無法想象一個罪犯被視爲聖人,你無法想象那些累累罪行都變成了無人問津的"傳說",也無法想象受害人怎樣被扭曲洗腦成爲了施害者的崇拜者。
喜多川死後,傑尼斯的巅峰已逝,正在迅速瓦解。這或許暫時解救了很多孩子,然而,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第二個喜多川真的不會出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