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我們将迎來關鍵的一周。
我們将迎來政策豹變後的首次人代會:财政刺激計劃理論上需要人大批準,且之前部長的預告已經非常充分,市場都在暗地裏和五花八門的預期做比較。同時,我們還會迎來四年一度的美國大選。 更有甚者,外媒還将兩者聯系在了一起:如果特朗普當選,财政可能會出台更強有力的措施對沖。
就像最近很流行的列甯那句話, " 有時候幾十年裏什麽都沒有發生,有時候幾周裏發生了幾十年的事情。" 曆史是非線性發展的。
但也要看到,這一周發生的事情是過去五到十年裏,草蛇灰線埋下的線索一路推波助瀾的。今天的果,在過去已經埋下了因。2016 年,中國房價迎來快速上漲,居民竭盡了最後的杠杆空間,土地财政運行到極緻;同年末特朗普獲選。2020 年,中國出口傲視全球,同年美國推出空前的财政刺激,赤字創下高峰,随後推動美國進入闊别久已的高通脹時期;同年末特朗普落選,建制派重回白宮,但特朗普留下的豐厚政治遺産足以支撐了他卷土重來。
今天,人們來到了 2024 年最重要的一周。中國的财政刺激能在居民杠杆窮盡後接棒保總量嗎?特朗普能續寫他開創的反建制運動嗎?兩國關系又能在脫鈎大勢下走出什麽新意?
對待美國大選,國人的态度其實挺有意思,各有不一。有的人真切地關心、思考影響并研判未來;有的則聳聳肩表示無所謂。确實,即使在美國,也有很多人認爲誰上台都一樣,而且這個觀點往往産生于金融人士中,在他們眼裏,如果資産價格變動有限,那就是沒有影響。
大摩用回歸分析的 R2 分析了美債收益率更多受基本面驅動,而非選情影響:
有的人則通過 " 哈爾斯 " 和 " 川大智勝 " 做中國自己的 " 美國大選交易 "。還有的國人更多是嘲諷,稱之爲四年一度的民主,認爲這隻是一場重金投入的喧嚣鬧劇,不僅誰上台都一樣,美國夢持續倒退。如果利益不相關,持最後一種态度倒是無妨,但在今天這個全球兩極化日益嚴重、脫鈎引起外部百年大變局的時代,恐怕沒有人能逃離其影響。
如果說奧巴馬時代中美蜜月期,内需強勁增長勢不可擋,人們還能兩耳不聞窗外事,那麽 2016 年,特朗普上台已經非常清晰地預示了彼岸的變化會對我們造成怎樣的影響。那輪貿易戰的影響極爲深遠,延綿至今:關稅、地緣政治重塑、脫鈎、ex-China 新興市場崛起,都在當時埋下了種子。
高盛回顧顯示,貿易摩擦和關稅是過去 10 年驅動人民币彙率變化的核心因素之一,其餘爲主動彙率改革和美聯儲加息:
而更往前,中國制造業崛起和産業鏈轉移不斷沖擊着美國的鐵鏽帶,而這些鐵鏽帶的居民自中國入世、民主黨左傾執政以後,長期被忽視的聲音集中性爆發,又在 2016 年助推了特朗普上台。因果環環相扣。
對于美國大選,即使出于制度本身,依然有很多值得觀摩、思考和學習的地方。再不濟,也可把四年的選舉理解成美國國内一次大型民意咨詢,搜集來自各階層的反饋。這個反饋,雖不精準、有偏差,仍然極有價值。我想最近幾年我們應該更有感受:信息的傳遞和反饋,真不是假想有全知全能的決策者就能實現。這中間有太多的議程設置、優先度錯位、信息傳遞障礙和個人偏好導緻的扭曲。 體系越龐大,信息層層傳遞越面臨失真。
如果把選舉當成一次大型的民意測試,這點錢花得一點都不冤。
培風客的文章概括得很好,中國曆史上大部分時候是一元化的,但能包容差異和分歧時,往往是國運昌盛之時。美國曆史上往往是分裂對抗的,大家習以爲常,但不影響運轉。然而,一旦它凝聚起來,形成了共識,爆發出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動員能力也很強。
和很多人的想象不同,美國是一個去中心化、社區化、擁有廣泛否決權(veto power)的社會,在政策體系上做大變革很難,往往需要凝聚巨大的民意并且顯性化,和我們形成了鮮明對比。美國人關注自己社區的一畝三分地遠比關注華盛頓這幫政客更積極。
相應的,這在商業上給了有雄心拓展的人很大空間:行政幹預少、人懶不太卷(和中國比,但在發達國家裏已經首屈一指)、社區差異大很難一套平台一統山河、線下拓客的價值更大等。所以基準情形下,我們不能指望一次選舉可以給美國帶來巨大的政策變革,一定是漸進式。
這周同時也是國會選舉。國會是美國議題混亂交鋒的大平台。考慮到極端 filibuster 等情況,至少需要凝聚過六成的共識才能反 veto(壓過否決權),推動大型變革,因此需要大量的合縱連橫、争取主流民意。可想而知,能在這樣錯綜複雜的分裂制度上凝聚共識時,其動員能力有多強。因此任一黨派橫掃的情形更值得注意,等于是民衆投了信任票。疊加每次選舉後往往是民意最凝聚之時。
即使是奧巴馬、特朗普這樣的政治新星,都能在選舉後民意助力下,在美國這個訴求高度多樣化、否決權(veto)盛行的地方一鼓作氣推動一點微小的變革(奧巴馬的醫保制度和特朗普的對内減稅對外加關稅和移民限制)。因此在黨派橫掃的情形下,我認爲新總統有機會推出 1 到 2 個重大變革政策。
我們可以用這樣一個分析框架來思考。由于本次選舉高度分裂,幾乎勢均力敵,在白宮和國會分裂(divided)的情形下,政策隻會沿着阻力最小的方向走。阻力最小是一個物理學原理,但近年來在政策分析上屢試不爽。
就像我們在分析中國政策豹變時認爲,傳遞信息最有效的是來自于自己人的反饋,而自己人在工資發不出、财政告急的時候,信号最強烈。政策的最直接回應也是先解決自己人的問題——化債。這一系列路徑都是阻力最小。同理,美國疫情後阻力最小的方向是擴大财政、全民發錢、維持消費,中國是流動管理、嚴防疫情、維持生産。兩者都是符合國情的阻力最小。
如果出現橫掃,兩黨總統候選人各有 1-2 個标志性政策的機會,同樣應該是阻力最小的方向優先,但有機會借助民意迎着阻力推出自己決意的政策。特朗普作爲第二任上台,會有更強的意願打破阻力推出标志性政策,而哈裏斯的難度和意願度更弱,因此給前者 2 個政策空格,後者 1 個。(等等,文明?)
先說分裂狀态下,談幾個候選的政策方向和我自己的評估。
繼續大規模支持烏克蘭和以色列:阻力大,因爲涉及到硬投入。保守派的孤立主義會發揮阻力作用。在不被嚴重挑釁的情況下,美國全球惹事的機會可能下降,甚至主動壓降危機。
全面大幅加征關稅:在高通脹情況下阻力不小,至少比特朗普第一任大,幅度和範圍都有很多可談的空間。而且不僅中國,歐洲也受影響。這會讓我們的外貿部門稍微喘口氣些。
維持或加大财政支出:阻力較大,通脹和财政過分寬松是拜登在高就業率下喪失民意的重要因素。但縮減的難度也較大,沒人喜歡緊縮,尤其如果美國經濟降速後。更可能逐步 phase out(自然過期)大量的臨時支出。新的支出項目讨價還價周期更長。
限制關鍵技術出口:阻力較小,兩黨均有保護主義傾向。
減稅:阻力偏小,尤其是給通脹困擾的居民和小商業主進一步稅收抵扣。這仍會帶來赤字壓力,但減稅和加開支在同等情況下,減稅幾率更大。新開支達成共識的難度更大。
加速制造業回流和招商引資:阻力較小,拜登搶了或者說把特朗普的想法發揚光大,且各州有意願配合。
社會、權利議題和我們關系弱就不說了。
如果是特朗普橫掃呢?這一次他會把什麽議題作爲标志性政策賭上 4 年來推行?加關稅、砍支出、限移民、解決俄烏問題、轉移供應鏈、壓縮東大空間?一個還是全部?
如果你把自己代入一個想在曆史留下名聲、手段靈活無限制的人,同時見證過了對方會用各種手段圍捕自己,對建制派徹底失去幻想時,我可能會想每個一起嘗試,互相作爲交易條件,直到某個目标達成。即使沒達成也沒關系,正好留給我的政治繼承人萬斯繼續的空間。
例如,美國制造業回流這個理念是特朗普大張旗鼓倡導的,但一直缺乏契機,直到拜登借用了疫情的供應鏈不暢大力推廣且有一定成效,這簡直是奪了老特的心頭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當然是全線開花,多面嘗試,争取把政治功勞放自己名下。
而且注意,在上述政策組合中,壓力基本給到了外部,也符合最小阻力原則。砍一部分看起來養懶漢的支出讨好崇尚自食其力的保守派,保留大部分支出,赤字用更高的關稅彌補一些,同時賭供應鏈轉移帶來降本以及中國制造不敢大幅加價,或者用強美元彌補了一些出口商的利潤損失,達成一幅看起來完美的畫面。如果能趁機調停俄烏讓普京順杆子下,減少援助支出,那簡直是拿和平獎級别。你說老特會不會也在特朗普大廈裏做這樣的夢和規劃?
這個政策組合很重要的賣點是對内不折騰,壓力都對外。
我們要思考的是,爲什麽今年全球選舉的結果基本都是反現狀。這個反現狀,反對的到底是一成不變的現狀還是變化太多承受不了的現狀?換言之,過去四年,自疫情以來,全球政治體系是變得太多,以至于大家心生厭煩,還是缺乏變化,以至于人心思變?和主流觀點不同,我認爲的是前者。回顧過去四年,政策的主題基本都是靠着疫情天經地義的機會,打着爲社會托底,政府大力擴張權力和開支,做的事比以往更多,實際上經曆了一個巨大的政府擴張周期。
擴張周期接近尾聲,大家有休養生息的強烈意願。所以我們看到了米萊,看到右傾的大量上台。更本質的是大量在台上的滑下台。這是人心所思之變。借用洋恺宏觀非常漂亮的總結如下: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嬉笑創客,作者:C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