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妙鴨相機
文 | 定焦,作者 | 溫故,編輯 | 方展博
如果你的朋友圈,正在被 " 朋友們 " 的各種寫真照刷屏,先别慌,隻要 9 塊 9,一杯瑞幸咖啡的價格,你就能擁有一整套。
如果你更願意喝一杯瑞幸,或者實在找不出 20 張個人自拍照當素材,也别慌,因爲這個 " 在線生成專業質感大片 " 的小程序,應該火不了太久。
" 妙鴨相機 " 突然火了,很多人通過它,生成各式各樣的個人寫真——商務風、古裝風、日系校園風。因爲體驗的人太多,導緻 " 服務器被擠爆了 "。
這個應用操作起來不複雜。上傳 20 來張個人自拍照,選擇一個模版确定風格,然後等待 AI 生成。具體的出片效果,這裏不再贅述,朋友圈搜 " 妙鴨 ",應該會有案例展示。
圖片來源于妙鴨相機微博
更值得關注的是,這是一款 AI 應用。準确說,這是國内第一個、面向 C 端的、收費的、刷屏的 AI 應用。
這很了不起。因爲從今年初 AI 大模型火起來之後,幾乎所有的大型互聯網公司都在做 AI,拼了命地往裏砸錢。但是,一直沒有出現一款普通人能輕易上手、大範圍使用的産品——百度的文心一言、阿裏的通義千問,這些聊天機器人沒有開放給大衆;華爲的盤古大模型、騰訊的混元大模型,是面向 B 端的企業,也跟普通人無關。
但是妙鴨正在改變這個現狀,而且,它是要收費的。
9 塊 9,看起來不多,但過去出現的幾乎所有類似的照片類應用,剛開始都是免費的——臉萌、ZAO 等等,都曾火得一塌糊塗,沒有誰一上來就收錢。
妙鴨在爲用戶生成照片的同時,也在狠狠打投資人的臉:" 誰說 AI 大模型不賺錢?"
這讓妙鴨成爲一個很好的研究樣本。雖然昙花一現幾乎是必然的,但它依然給 AI 創業者帶來了啓示。
AI 寫真,從 " 煉丹 " 開始
在讨論妙鴨之前,我們先把鏡頭拉到 " 小某書 ",有一堆人在那裏展示 " 煉丹 "。
所謂 " 煉丹 ",不是煉那種長生不老藥,是訓練 AI 模型。" 煉丹 " 的過程很依賴顯卡,電腦全速運作,一次可能需要幾十個小時,故有煉丹之名。
煉丹幹嗎?——用 AI 生成高質量人像。
AI 繪畫火起來之後,國外開源的 Stable Diffusion 模型(以下簡稱 "SD"),以及普通人能上手的 Midjourney,開始被更多人使用。這兩個軟件極其強大,生成的照片效果驚豔。尤其是 SD 模型,現在是很多文生圖應用的底層技術支撐。
一些 " 愛吃螃蟹 " 的人搶到了早鳥票,利用 SD 和 Midjourney,先是爲自己生成偏卡通風格的頭像,然後嘗試生成更逼真的真人頭像,再到解鎖更複雜的場景,生成一些在現實世界裏拍不出來的大片。
在妙鴨出現之前,已經有一些人把自己的微信頭像換成了 AI 寫真。還有一些人,把這門手藝變成了生意——教别人 AI 寫真,或給人定制生成 AI 寫真。定制寫真的價格,從十幾元到幾十元不等。
一批野生 " 煉丹師 ",開啓了轟轟烈烈的調教 AI 之旅。
" 小仙女的工具人 "(爲了好記,我們暫且就叫他 " 龔具仁 " 吧)從 5 月份開始琢磨、搗鼓一些程序,然後自己做 LoRA 模型。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利用上百張真人照片,他給自己的老婆做出了 LoRA 模型。6 月初,他用模型生成了第一張 AI 照片。
這張照片由 " 小仙女的工具人 " 用 Midjourney+SD LoRA 人物模型合成
LoRA 模型,你可以将它理解爲一個插件,能對 SD 大模型進行定制化微調。它隻需要很少的數據,就能訓練出模型的風格和特征。比如上半年很火的美少女 AI 圖,就是有人用日韓美少女的頭像,訓練出了對應的 LoRA 模型,其他開發者拿過來很快就能生成美少女風格的照片。
用 SD 作底層,用 LoRA 煉丹,這套方法被很多開發者運用。這其中涉及到的技術和代碼,基本都是開源。AI 寫真的門檻,上半年就被降下來了。
龔具仁并非計算機專業出身,也不從事 AI 相關工作,在做 AI 寫真之前,他僅有的基礎,是會一點 Python,而且是自學的。而他做這個事的出發點,是爲了給老婆拍出好看的照片,之前是用相機,現在用 AI。
他對「定焦」說,妙鴨在 7 月 17 日一上線,他就關注了。他認爲妙鴨的産品實現方式和他做的是一樣的。
" 應該是 SD 做的,結合 LoRA 人物模型,固定幾個人物模闆,讓用戶上傳 20 張照片用來練 LoRA,再用生成的 LoRA 套入大模型裏做好的模闆裏換臉。" 龔具仁分析。
多位關注 AI 賽道的投資人也認爲,妙鴨的技術原理就是 SD+LoRA。
英諾天使基金管理合夥人王晟對「定焦」分析," 我猜測妙鴨是用的 SD 開源模型,然後增加 LoRA 這樣的風格化的訓練數據集,他們給每個人單獨訓練一個小的 LoRA,然後淡化各種背景内容。"
有投資人對「定焦」說,妙鴨是 " 底層 LoRA 煉丹 + 場景提示詞 "。因爲 20 張照片,就是用來訓練 LoRA 的基礎數據量。
妙鴨把人物寫真場景做成了模版,比如職場、情緒、江南、春日等,用戶點擊選擇場景,就類似對 AI 輸入提示詞,确定照片風格。用戶上傳 20 張照片後,系統開始訓練個人 LoRA,也就是妙鴨所說的數字分身。
綜合多位投資人、從業者的觀點,妙鴨的 AI 寫真,實現起來難度不大,技術門檻不高。
一杯瑞幸的價格,值嗎?
雖然沒有技術門檻,但妙鴨使用起來還是有門檻的。
事實上,妙鴨的用戶體驗并不算好。
首先是要提供 20 多張自拍照,這就把一大群直男勸退了;其次生成照片要排隊,人多的時候要等十幾個小時;另外它還收費,9 塊 9;你要下載高清無碼的照片,還得再充值買鑽;如果你對生成的照片不滿意,對不起不退費。
作爲一款面向 C 端的産品,在用戶敏感的每一個環節,它幾乎都設置了障礙。
妙鴨憑什麽刷屏?就因爲它是大模型嗎?
" 他們做對了方向,抓住了用戶需求最強的點,産品實際上是有門檻的,這是一個産品和運營的事情。" 王晟說。
從産品維度,在個人頭像這個方向,曆史上我們已經見過太多類似的産品刷屏。十年前主打生成個人卡通形象的臉萌,後來在朋友圈爆火的微信聖誕頭像,以及陌陌孵化的換臉應用 ZAO,都抓住了用戶需求。
對于用戶而言,無論是圖新鮮、好玩,還是用曬圖的方式社交,滿足某種心理需求,底層邏輯都大同小異。
而在 AI 寫真這件事上,需求是早已存在的。
去年 12 月,海外有一款 AI 寫真應用 Lensa 火了。它的玩法是讓用戶上傳 20 張左右的個人照片,AI 生成不同風格的頭像或寫真,需要付費。它使用的繪畫模型是 SD 和開源數據集 LAION-5B。這是嚴格意義上最早刷屏的 AI 寫真産品。
隻不過,國内的 AI 寫真,之前主要在 AI 開發者、攝影愛好者的小圈子裏流行,普通人都分不清 SD、LoRA 的概念,更别提上手了。現在,妙鴨通過一款産品,将普通人使用 AI 寫真的門檻降到了零。這是妙鴨能夠火的前提。
妙鴨的開發團隊背靠阿裏大文娛,對這款産品進行了推廣。在一些種草平台,能看到博主的推廣博文。" 大廠的執行力還是很強的。" 龔具仁評價。
價格是一個有争議的點。
類似的産品在過去十年裏的通用玩法是:先用免費吸引用戶,短期不考慮盈利。隻要用戶規模起來了,不愁賺錢。換言之,刷屏比收費更重要。
妙鴨一上來就收費,後期還有增項,會将一大批嘗鮮用戶拒之門外。
有人可能會說,跟天真藍、海馬體這種收費數百元的線下攝影棚相比,9 塊 9 太便宜了。對,的确是更便宜,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沖着拍證件照去的," 我就是來圖個熱鬧的,還要收錢?"
妙鴨收錢,背後原因不難理解。AI 大模型燒錢是公認的事實,算力跟不上則是當下幾乎所有 AI 公司的痛。
龔具仁對「定焦」說,SD 都是開源的技術,技術壁壘并不高 , 可以做的是在算法和模型上進行一些自己的優化。此外,所謂的數字分身,即是生成用戶人物 LoRA, 這個模型訓練需要時間,如果大量的用戶同時湧入,算力必然吃緊,所以就會造成大量的用戶排隊等待。而且一旦開始訓練模型,就會消耗算力, 這個都是實在的成本,妙鴨應該是測算過成本的,所以一旦使用就必須收費。
另外,妙鴨生成的圖片一般是像素不高的 , 如果需要高清大圖 , 還需要進一步消耗算力做圖形放大,所以導出高清圖片還需要錢。
不過,這讓妙鴨從一開始就具備了變現能力,成爲中國大模型裏第一個 C 端變現的應用。
抛開這個沒有太大實際意義的名号,現在擺在妙鴨面前的問題是:如何在技術壁壘不高、産品體驗一般、收費限制傳播的情況下,能一直火下去?
妙鴨真的火過嗎?
在探讨妙鴨的前景之前,我們先回答一個問題:妙鴨真的火了嗎?
作爲對比,臉萌可以稱之爲火過,它曾在一周時間内,APP 下載量達 2000 多萬。ZAO 也刷過屏,它在上線的第二天,沖到了 App Store 娛樂類免費榜第二名,在被下架前一直穩居榜首。Lensa 霸榜了美國、加拿大、英國等多國的 App Store 下載榜單,最高單日下載量超過 1500 萬。
妙鴨的成績如何?
妙鴨沒有 APP,現在是小程序。國内有個專門統計小程序熱度的平台叫阿拉丁指數,我們在阿拉丁的各大榜單中,沒有看到妙鴨相機。
微信指數顯示,妙鴨相機在 7 月 17 日上線後的四天内,指數一直很低,第五天開始上升,在 7 月 25 日達到峰值,但從 7 月 26 日開始,指數便扭頭向下大幅下滑。它的熱度,也就維持了大概一周時間。
百度指數顯示,妙鴨相機的熱度從 7 月 23 日開始上升,24 日達到峰值,随後就開始緩慢下滑,最高峰也就不到 8000。從城市分布來看,關注的人群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
我們可以初步得出一個結論:妙鴨不算出圈。
" 刷屏也就是在媒體和相關行業,以及投融資這塊。" 盛景嘉成董事總經理劉迪對「定焦」說。
在 9 塊 9 的門檻之上,第一把沒沖上去,妙鴨後期想再刷屏,很難了。
龔具仁認爲,現有的 AI 模型 , 在畫人物全身照的時候,由于分配給臉部和手腳的像素不夠 , 所以很難一次生成準确的全身照片,基本上都需要 after detailer 等面部修複插件來修複臉部或者人工修複手指。所以妙鴨的照片多爲大頭照、半身照,以突出人物,虛化背景爲主 , " 這也容易形成定式,容易審美疲勞,大家看膩了就沒意思了。"
妙鴨的 " 前輩 "Lensa,已經給出了答案。
根據數據分析公司 Sensor Tower 的統計,Lensa 從去年 11 月中旬開始下載量上升,12 月中旬到達頂峰,今年 1 月中旬回落到低水平,整個生命周期的熱度也就兩個月時間。其他頭部 AI+ 圖像應用也是幾乎完全相同的軌迹。
數據來源 / Sensor Tower
相比之下,妙鴨的熱度不及 Lensa。
相比功能層面的讨論,這幾天外界對妙鴨讨論最多的,反而是兩個對公司不太有利的點——數據隐私和退費問題。
在妙鴨最初的用戶服務協議中,有一條 " 霸王條款 "。翻譯過來就是,用戶提交給妙鴨的個人自拍照,妙鴨團隊可以無限制使用,使用的範圍甚至包括元宇宙等虛拟空間。
20 張個人自拍照,完全可以搭建出人臉肖像模型了。有了這個模型,平台可以生成用戶在任意場景的自拍照片。
即便平台不作惡,也難以避免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妙鴨怎麽保證 20 張照片裏面沒有私貨?現在已經有人在 20 張裏面摻明星照片,爲了讓自己後面的照片好看了。" 劉迪說。
這讓一些用戶表示擔憂,并要求注銷賬号。現在,妙鴨已經删除了這一條款。
另外就是退費問題。按照妙鴨的規則,用戶付費生成照片後,視作服務完成,即便用戶不滿意,也不會退費。
這個規則不過分,畢竟你去實體店拍照,很少有承諾不滿意退費的。差别在于,妙鴨的服務是模闆化的,有時候 AI 生成的照片就是達不到理想的效果,但沒法像跟人一樣協商微調,有點一錘子買賣的意思。
龔具仁對「定焦」分析,LoRA 模型有個問題,20 張照片不足以練出和本人一樣的照片,會有些人像有些人不像。
針對退費問題,妙鴨還專門出了一個回應。這說明有退費訴求的用戶不少。
這些争議,在爲妙鴨增加熱度的同時,也在限制它出圈。
妙鴨給 AI 創業的啓示
無論如何,妙鴨還是在一些人的朋友圈裏火過了。在 " 百模大戰 " 如火如荼的今天,有一款産品刷屏,是對 AI 創業者的一種鼓舞。
當年在移動互聯網創業大潮中,刷屏打頭陣的,就是相機類應用,現在進入 AI 創業潮,第一個出頭的也是相機類産品。這種路徑的相似性,讓一些創業者感到興奮。
然而,投資人卻保持謹慎樂觀。
劉迪認爲,"妙鴨跟之前的小程序換頭像一樣,大家就是圖個新鮮,技術上沒什麽門檻,意味着很快會被做爛。" 他認爲妙鴨真正的需求就是證件照或頭像照,這塊的市場空間不大。"AI 寫真照的本質還是社交訴求,玩的心态過去之後,剩下的才是真需求。"
如果是純玩的話,就像羊了個羊,如果門檻足夠低,娛樂性夠強,也是有商業前景的。矛盾點在于,因爲算力限制,AI 應用不支持大規模同時在線。玩的人越多,算力消耗越大,成本會非常驚人。
所以,AI 創業不能照搬 APP 創業的思路。
從産品形态來看,究竟是做一個工具,還是要做内容創作平台,對應着截然不同的商業前景。
王晟對「定焦」分析:" 我初步感覺妙鴨更像工具,如果這樣,那它在本質上又和臉萌、ZAO 沒有區别。這種工具的生命周期都是比較短暫的,可替代性很強,除非它能夠逐漸生态化,變成一個以 AI 生成的内容爲基礎的創作平台。"
快手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它最早的産品定位是動圖工具,後來變成了一個社區和内容創作平台,這才打開想象空間。
做工具的話,最直接的弊端是競争壁壘低。前文我們分析過妙鴨的技術原理,基本上其他大廠也都能做。妙鴨刷屏後,美圖旗下的美顔相機,把 AI 寫真的價格下調到了 3.9 元。B612 咔叽的 AI 寫真套餐也隻要 5.8 元。
還有一些開發者,迅速推出了功能相似的産品。一個妙鴨跑出來," 妙狗 "" 妙雞 " 全出來了。
如果想做平台,又面臨着流量從哪裏來的問題。
王晟認爲,在 C 端市場,現在無論是打造一款用戶規模很大的應用,還是一個新的生态平台,都非常困難。"系統性流量紅利沒有了,已經被大的 APP 握在手裏,靠單一功能點取勝,那是遠遠不夠的。"
一位創業者對「定焦」直言," 妙鴨大概率熱度不會太久,是工具屬性就沒辦法長久。"
數據安全和隐私問題,則是所有 AI 項目無法繞開的屏障。劉迪認爲,妙鴨這種刷屏的 AI 應用,被監管層以個人隐私爲由盯上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在妙鴨上線之前,就有創業者明确表示,自己做服裝 AI、寵物 AI,不做人像 AI 産品,因爲用戶隐私肖像權不可控。
綜合來看,妙鴨火了,但又沒火。這是 AI2.0 時代,中國創業者想要做出爆款産品的一次大膽嘗試。
所有的創新和探索都是值得鼓勵的。至于妙鴨,即便飛不起來,至少曾經飛過。
* 應受訪者要求,龔具仁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