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蔡越坤 " 請問是王琴嗎？我是東方證券的客服，我們有專業的股票分析大師，如果想了解牛股，将您拉入一個群中，可以給您推薦合适的股票，收益絕不會讓人失望。"2023 年 2 月，一位自稱是 " 東方證券客服 " 的工作人員打電話給王琴。
王琴家住成都，今年 59 歲，是一位有着 20 多年 " 股齡 " 的老股民。其從 1997 年開戶炒股，曾經交過 6000 多元學費學習炒股知識，日常隻通過自己在民族證券開立的股票賬戶交易，時賺時虧。在早年因工傷退休之後，王琴做過不少生意，對各門各道的事情較爲了解。
2 月份接到上述 " 東方證券客服 " 人員的電話時，春節期間正在家無事可做的王琴，聽聞有證券公司幫忙分析股票，抱着 " 反正不給錢，就聽聽課 " 的心态加了這個客服人員的微信。
但王琴怎麽也不會想到，正是這一時之間的想法，讓自己掉入一個堪稱魔幻的騙局之中。在這個騙局中，她失去了自己一輩子的積蓄，并爲此後悔不已。
這個噩夢，開始于其按照這個 " 東方證券客服 " 的指引操作入群買股，在高收益的誘惑下，又轉戰到一款名爲 " 乾圖 " 的 APP 中操作買入股票。從謹慎行事到之後的 " 瘋狂 "，僅僅一周時間，其就轉款超過了 60 萬元。前前後後，王琴在 " 乾圖 "APP 中 " 砸 " 入了約 100 萬元資金。直到家人報警後，其仍然深信自己沒有受騙，隻要繳納一定的分紅給炒股大師，就可以連本帶利将賬戶中的 170 餘萬元提取出來。
王琴是如何一步一步落入陷阱之中的？
半信半疑入局
王琴添加了微信之後，上述客服自稱是 " 東方證券周佳辰 "，并發送了她的證券從業資格證，表示 " 有任何違規行爲可以随時向證監會舉報我的。"
王琴在上述客服 " 周佳辰 " 的指引下，下載了一個名爲 "AntMessenger" 的聊天軟件，注冊後被拉入一個交流群，群内有 200 多人。
王琴發現，群中包含一位名爲 " 郭琰 " 的老師發送了多則推薦股票的信息。" 周佳辰 " 也發送給王琴 " 郭琰 " 的身份證照，并介紹 " 郭琰 " 有着靓麗的牛股操盤成績。王琴百度搜索之後，發現有些網頁顯示 " 郭琰 " 的介紹資料包含 " 私募基金教父 " 等稱号。
這個時候，王琴是持懷疑态度的，幾十年的投資經驗告訴她要謹慎對待此事。在觀察一段時間之後，她感覺這個 " 郭琰 " 對股票非常了解。" 郭琰 " 在群裏推薦股票，也會進行價值觀的引導，包括要孝順父母、回報社會之類。" 郭琰 " 稱自己是一個善心之人，因爲妻子信佛，他也要做善事。在财務自由之後，他想到的是利用自己對股市的了解，帶領更多的人發家緻富。
當然，" 郭琰 " 說他也有自己的小目标——他是一個有理想的人，要成立自己的基金公司，但是由于資金不夠，所以要帶領一群人先賺錢，然後他們成爲基金公司的核心力量。
在不斷地聽課後，也看到 " 郭琰 " 推薦的股票确實能賺錢，王琴産生了試一試的想法。2 月 3 日，" 郭琰 " 在群裏推薦了科大訊飛（002230.SZ）, 并預測其股價将在後面幾天内漲到 46 元。王琴将信将疑，當日通過自己的證券賬戶買了 200 股科大訊飛試水，成交價爲 43.66 元 / 股，一個小時後又以 43.88 元 / 股的價格買了 200 股。
待到周一 2 月 6 日開盤，王琴看到科大訊飛果然漲了，其迅速以 44.16 元 / 股的價格賣出，落袋爲安。令她後悔的是，至 2 月 6 日收盤，科大訊飛當日股價大漲 9.21%。
竟然如此神奇？這不是點股成金了嗎？一番操作之後，王琴對 " 郭老師 " 有了敬畏之心，但還保持着理智。
在科大訊飛之後，" 郭琰 " 又推薦了另一隻股票——嵘泰股份（605133.SH）。其明确告訴大家，這隻股票在收益達到 20% 之後可以賣掉。2 月 3 日、8 日，王琴陸續以 39.886 元 / 股和 39.726 元 / 股的價格買進嵘泰股份共 400 股。2 月 9，" 郭琰 " 通知大家賣出。但由于王琴在外未聽到指令，後以 44.11 元 / 股的價格賣出。此次交易，王琴僅賺了近 2000 元，但在群裏有人說因此賺了大錢。
在第二隻股票被準确預測之後，王琴内心的防線開始消失了，決定跟着 " 郭琰 " 一起炒股。随後，" 郭琰 " 推薦第三隻股票科遠智慧 ( 002380.SZ ) ，表示可以賺 20%。王琴合計買入了 1000 股，結果第二天這隻股票漲停了。在大家歡欣鼓舞的時候，" 郭琰 " 讓大家不要賣，還要追加。于是，王琴追加了 10000 股。但沒有想到，随後這隻股票下跌了。由此，一時間群内群情激奮。
此時，" 郭琰 " 出面給大家道歉，并表示股市有風險，并不是一直穩赢。随後其表示可以賠償大家的損失，每人 8000 元，但是必須到一款名爲 " 乾圖 " 的 APP 中領取。
" 乾圖 "APP
因爲有前面幾次跟着 " 郭琰 " 炒股小賺的經曆，并且也想拿回這 8000 元，所以王琴就下載了 " 乾圖 "APP。
爲了取得大家的信任，" 郭琰 " 發送了自己的身份證照片，以及向投資者介紹他是 " 深圳市乾圖私募證券基金管理有限公司 "（以下簡稱 " 乾圖私募基金公司 "）的管理人。與此同時，負責開戶的 " 東方證券周佳辰 " 向王琴發送了 " 乾圖 " 私募基金公司的營業執照的照片。
" 郭琰 " 在群裏說，" 乾圖 "APP 是大宗交易的軟件，大宗交易相對于股市更爲穩定，而其所在的 " 乾圖 " 私募基金公司也和東方證券在合作，可以通過一級市場線下配售的方式給大家買賣新股，實現更大收益。簡單來說的流程是：" 乾圖 " 私募基金公司通過與東方證券合作，進行大宗交易，他們可以跟上市公司談折扣，拿到一種打折股票，買了以後第二天就能賣。如與上市公司談成功，則至少可以低于市場價 30% 的折扣買入。這意味着，即使第二天股票開盤跌 10%，還賺 20%。而且，還以新股居多。
随後，" 郭琰 " 讓王琴找 " 東方證券周佳辰 " 幫忙開通賬戶。" 周佳辰 " 向王琴發來下載鏈接，并發送邀請碼等指導其安裝 " 乾圖 "APP，并說下載之後還要開通上市公司大宗交易賬戶以後才能賺錢，至少要 200 萬元才能開通。王琴保持着警惕，表示沒錢。但對方告訴她，郭老師與一家擔保公司爲大家擔保，因此可直接開戶。王琴順利注冊并開通了 " 乾圖 "APP 的賬戶。
王琴表示，" 東方證券周佳辰 " 介紹時稱，東方證券與 " 乾圖 " 私募基金公司有合作關系，後者折價拿上市公司線下配售股票，然後再賣給散戶。
王琴發現 " 乾圖 "APP 與正常的交易軟件沒有太大的區别，也展示着大盤指數以及個股漲跌情況等。王琴之前從未聽說和使用過 " 乾圖 "APP，一開始有過懷疑，但因 APP 内行情與 A 股市場完全一緻，每一隻股都是真實可查到的，她便打消了疑慮。
王琴發現，自己在這個 APP 上的賬戶中确實已經有 8000 元，這讓她更加信賴 " 郭琰 " 了。
賬戶浮盈無法提取
王琴下載 " 乾圖 "APP 并開通大宗交易賬戶後，" 郭琰 " 再次在群裏分享大宗交易的信息，并向投資者承諾至少可以賺到 20% 收益以上，甚至翻倍增長。
經曆了前幾次按照 " 郭琰 " 推薦股票賺錢的經曆，以及 " 郭琰 " 介紹通過大宗交易收益率可以賺到 20% 收益以上，2 月 20 日，王琴決定要投入一筆資金來炒股。
她按照 " 郭琰 " 的提示，将 11000 多元資金打入了一個公司賬戶。她質疑爲何往自己賬戶裏入金要打到一個公司賬戶，" 東方證券周佳辰 " 将此解釋爲：炒股機構屬于一級市場，與二級市場不同，這些賬戶都由證監會提供，錢經證監會核實後會馬上到賬。之後王琴再往自己賬戶裏入金，盡管每次将錢打進不同的公司賬戶，但都會在幾分鍾後就出現在她的 " 乾圖 "APP 賬戶裏。
在其中一次轉賬記錄中顯示的 " 内蒙古碩尊貿易有限公司 " 賬戶，記者查詢天眼查，并未發現這家公司的名稱。
另外一次轉賬記錄中顯示爲 " 沈陽靈蘭商貿有限公司 " 賬戶。記者在天眼查輸入 " 沈陽靈蘭商貿有限公司 " 查詢，結果爲 2023 年新注冊的一家公司，位于遼甯省沈陽市，顯示爲一家以從事批發業爲主的企業。企業注冊資本 1000 萬人民币。
2 月 20 日，按照 " 郭琰 " 的提示，王琴于下午 3 點 26 分在 " 乾圖 "APP 上買入 6700 股歐力股份（002131.SZ ) ，買入價爲 1.75 元 / 股；2 月 21 日上午 9 點 39 分，她以 2.27 元 / 股賣掉後，賺了 3484 元。
此後三天，2 月 22 日、23 日、24 日，王琴買入 1400 股新華制藥合計 37212 元、1500 股天陽新材合計 18585 元、14600 股中國船舶合計 319740 元，分别盈利了盈利 5796 元、盈利 2970 元、28324 元，每隻股票都漲幅超 8%。
王琴發現，上述四隻交易的股票，她都是低于市場價 10% 左右的價格購入。" 郭琰 " 向王琴解釋，因爲是大宗交易，可以低于市場價的折扣買入。王琴也沒再懷疑。
曆經四次交易賺錢後，" 郭琰 " 向王琴稱，大宗交易已無交易标的。這種投資高收益的快樂，讓王琴開心了許久。
之後，" 郭琰 " 表示，近期有一支新股于 3 月 1 日上市，至少有 50% 的利潤。王琴向賬戶中打入 20 多萬元後，第二天賺了 12 萬多，浮盈超過 60%。
至此，王琴一共投入本金超過 58 萬，但賬戶盈利已經超 16 萬。此時，王琴在 " 乾圖 "APP 賬戶中的本金、盈利合計超過 70 萬元。不過王琴并沒有機會提現。每次交易之後的第二天，" 郭琰 " 就會告訴大家不要着急提現，并推薦其他股票，稱有 200% 的利潤。
王琴發現，按照 " 郭琰 " 的指示在 " 乾圖 "APP 買入相關股票，股價是上漲的，從其他交易軟件看，漲幅也是一樣的。
高收益讓人難以自控。經過多次交易後，王琴甚至還借了 3 萬元錢，累計投入本金近 100 萬元，賬戶中的本金和盈利累計逼近 170 萬元。
2 月底，當王琴已經沒錢繼續投資，準備提現時，發現 APP 顯示 " 未繳納分紅 "。
" 郭琰 " 解釋，必須先交盈利的 35% 才能提現。手裏已經沒錢的王琴找家人，要求湊 20 萬然後提現。" 郭琰 " 還提醒，如果不在當天下午 5 點之前繳納分紅，賬戶會被凍結。覺察不對勁的家人趕緊報警，但王琴堅定地相信，隻要将分紅打過去，一定可以提現。
在這期間，王琴不斷與 " 郭琰 " 溝通，後者答應再給她延長時間湊錢，并個人出資 10 萬墊付分紅，僅要求其出 10 萬元。
報警後的第二天，王琴的家人爲了斷絕其執念，又拿出 5 萬元給她。王琴又将自己銀行賬戶中僅剩的 2 萬元提出來，告訴 " 郭琰 " 能不能先繳納一部分，自己隻有這麽多錢。" 郭琰 " 一口答應，并要求其在當天下午三點之前彙入，否認直接封鎖賬戶。
王琴在當天下午兩點半轉錢過去，賬戶顯示可以提現。大喜的王琴趕緊操作，但錢款遲遲未到賬。她找到 " 郭琰 "，被告知需要再交 5.2 萬個人所得稅……此時，王琴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乾圖 "APP 中賬戶中的錢可能是虛拟的數字。她不再繼續交錢，也無法再聯系到 " 郭琰 " 與 " 東方證券周佳辰 "。
随後，王琴被 " 踢 " 出了上述溝通交流群。她也又一次被家人們帶到了派出所報案。
暴富美夢被戳破
如同一場即将暴富的美夢一樣，但是夢終有醒的時候。王琴從懷疑到笃信，最後因無法提現而夢醒。
王琴在成都當地報案，警方讓她不要再向相關賬戶轉賬；她轉入的多個賬戶的資金，十幾秒之内被分散至幾十個賬戶中。目前，警方已經立案，立案理由爲 " 網絡賭博 "，由網警追查，爲了幫忙盡快把追錢回來。
記者查詢中國證券投資基金協會官網，深圳市乾圖私募證券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是真實存在的，目前在管基金數量爲 6 隻。天眼查信息顯示，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爲黃立圖，高管職位中并無 " 郭琰 " 的信息。
3 月 16 日，記者緻電該公司，一位自稱是财務的人士表示，并沒有聽說過 " 乾圖 "APP，這與其公司是否有關系，需要問問領導。
至于在這起事件中的核心人物 " 郭琰 "，記者通過搜索引擎查找，發現有名爲 " 郭琰 " 的人經曆與上述相近。但王琴收到的 " 郭琰 " 的身份證照片，與網上的 " 郭琰 " 人物照片并不相同。
記者下載 " 乾圖 "APP 和交流軟件嘗試注冊時發現，沒有邀請碼無法加入。
王琴以自身的慘痛經曆告誡投資者，投資股票要通過正規炒股渠道，不要輕易相信高利潤等謊言，天上不會掉餡餅。
3 月 16 日，經濟觀察報記者就王琴所經曆的情況向東方證券方面求證，東方證券相關人士表示，經過内部核查，東方證券确有名爲 " 周佳辰 " 的員工，但是沒有做過相關的違法行爲。目前也已經确認周佳辰是被其他人冒充進行相關薦股活動。已經在着手發布聲明。
東方證券此前曾發布提示稱，有不法分子假冒東方證券網站、工作人員或合作夥伴，通過微信、電話、短信、網站、手機應用 APP 等多種方式，從事非法證券活動。提醒投資者注意防範冒充東方證券工作人員以拉攏入微信、QQ 等社交網絡群組推薦股票或通過電話、微信、QQ 推薦股票等方式從事非法證券活動。
近些年，與王琴遭遇類似的炒股詐騙案例衆多。例如，2021 年 3 月 18 日，中國裁判文書網披露的案号爲 "（2021）冀 08 刑終 121 号 " 的一則案例的刑事判決書中顯示，被告人郝思銳、鍾宇瑩在廣東省東莞市内使用電腦、手機操作，通過微信等網絡社交工具僞裝講師、投資助理、投資者和虛構高回報等手段，以非法投資軟件設立虛假投資交易平台的方式，誘騙投資人張海燕進入該平台進行投資，騙取張海燕資金 437287.73 元。法院認爲被告人行爲已構成詐騙罪。
近些年來，監管層在日常投資者教育的工作中不斷提示投資者注意風險。2022 年 12 月 9 日，證監會系統組織開展 "2022 年世界投資者周 " 活動時表示，引導老年人增強風險防範意識，加強對較高風險産品業務、" 殺豬盤 " 騙局等非法證券期貨活動的風險提示，曝光典型侵權案例；
2020 年 11 月，證監會發布名爲《高度警惕所謂股市 " 殺豬盤 " 風險》的文章，提醒投資者：第一，不要輕信電話、直播間、微信群、微信公衆号、QQ、APP、博客、微博、股吧、論壇、網站所謂的 " 股神 "" 專家 "" 老師 "，也不要相信通過音視頻、" 曬單 " 等方式間接薦股的信息。這些不明身份人員 " 熱心 " 薦股必有所圖，居心不良；第二，不要聽從 " 老師 " 之類人員的指令跟風操作。通過微信群發、直播喊單（喊麥）等烘托搶買氣氛，要求 " 統一聽指令 "" 大家一起買 ""XX 時點全倉殺入 "" 能買多少買多少 "" 買後發交易截圖 " 等，很可能是 " 殺豬盤 "，一定不要參與。第三，不要輕信所謂 " 維權機構 "" 維權人士 " 能夠幫忙追回損失，小心二次上當受騙。
證監會提醒投資者，發現上當受騙，請及時保存證據并向當地公安機關報案。
一位行業人士也表示，從法律的角度看，發現被騙後，可以直接報警，也可以向法院起訴挽回損失。在炒股被騙之後，要盡可能保留證據，報警後配合警察處理。如果被騙金額不大，不構成犯罪的，還可以提起民事訴訟；對于被騙金額較大，達到詐騙罪立案标準的，可以向法院起訴做立案處理。
（應受訪者要求，王琴爲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