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驚蟄研究所,作者|夏夏
今年 8 月,衆多樂迷和音樂人翹首以盼的《樂隊的夏天》第三季終于開播。從二手玫瑰、布衣、九連真人等老牌樂隊,到虎嘯春、柏林護士、橘子海等新生代力量,《樂夏 3》共邀請 27 支風格迥異、自信熱烈的樂隊,并搭建了專業舞台,在錄音棚内還原 Live House 的場景,讓觀衆能夠淋漓盡緻地感受樂隊帶來的現場魅力。
四年前,低開高走《樂隊的夏天》第一季,成爲話題度和曝光率極高的音樂網綜,讓一衆國内樂隊和獨立音樂人走進大衆的視野,也讓一部分年輕人走進 Live House,觸及到這類注重現場音樂體驗的音樂空間場地。
從今年春天開始,在經曆三年疫情黑天鵝事件後,各類音樂演出現場終于迎來 " 報複性消費 " 的年輕人。但在喧嚣的音樂市場的背面,不少 Live House 早已倒在市場複蘇之前。作爲小衆獨立音樂的孵育地的 Live House 真的能夠迎來屬于它的炙熱夏天嗎?
音樂市場火爆,Live House卻 "live" 不下去
雖然從夏等到秋,但《樂夏 3》可沒有因此變成樂隊的秋天,畢竟沸騰的音樂總是跟火辣的夏天更相配。在過去的這個夏天裏,演唱會和音樂節是年輕人們重要的線下娛樂方式。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發布的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大型演唱會和音樂節演出約有 506 場,票房收入高達 24.97 億元;其中二季度演出有 428 場,演出票房爲 22.31 億元,觀衆人數超 482 萬人次。可以說,今年上半年大部分的演出,幾乎都集中在第二季度。
然而在大家瘋搶五月天、林俊傑、蔡依林等人氣歌手的演唱會門票,又或是人流如潮地湧向各地的草莓、迷笛、麥田等音樂節時,曾被譽爲樂隊 " 出道搖籃 " 的 Live House 卻面臨着重重壓力:關注度下降、巡演場次減少、票房下滑……
此前因爲疫情停演期間,有大量的 Live House 關門倒閉或處于倒閉的邊緣。甚至有數據顯示全國 Live House 倒閉率高達四分之一,還有四分之一處于倒閉邊緣。今年音樂市場的火爆似乎讓大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但實際上,依然有不少苦苦堅持的 Live House 倒在了看似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當下。
首當其沖的是位于二、三線城市,堅持服務獨立音樂的民營 livehouse。今年 2 月,江蘇銅陵的動靜 Live House 發文告别。随後,景德鎮文藝複興樂隊同名 Live House 也在 7 月宣告正式停業。這間開業已有 11 年之久的 Live House 在告别的微信推文中寫道," 決定讓我們關門的原因有很多;和其他場地不太一樣的地方,我們同時又是一支樂隊,我們能體諒 Live House 經營的不容易,也能感受做原創樂隊的艱難;我們看到很多樂隊巡演走不動,也看到很多場地方負債經營,這一切到底如何解決。"
景德鎮文藝複興 Live House 提到的經營難點包括房租成本、設備升級費用、人員技術等。其中,因爲房租成本和選址等問題,景德鎮文藝複興在十一年内曾搬過七次家。毫無疑問,場地租金問題是橫亘于各大 Live House 主理人面前的一大難關。曾有不少知名的 Live House 由于無法承擔高昂的場地租金而不得不選擇搬遷、甚至關門停業。
上海育音堂的工作人員凡木告訴驚蟄研究所,上海的房租很貴,而育音堂旗下門店的地理位置通常都在交通便利的市區,因此每個月的房租可能是其他城市三、四個月甚至半年的租金,營業額僅僅能維持收支平衡。
除了硬成本過高,缺乏有足夠票房号召力的演出内容也是制約 Live House 發展的重要原因。在某二線城市從事音樂經紀和廠牌運營的小年(化名)告訴驚蟄研究所,小城市的場地隻能提供優惠、降低門檻來争取更多樂隊前來巡演的可能,這裏的場地租金雖然比大城市低,但樂隊組織巡演有一定的差旅費用,票房壓力也更大,因爲這裏的市場沒有一線城市大。
" 成本增高的同時,票房并沒有增加,拼了命地解決了成本問題,樂隊資源的問題又如何解決。能帶動票房的樂隊都去了音樂節,誰又會記得我們這種小地方的 Live House",景德鎮文藝複興的推文中曾這樣寫道。
基于對場地、音響設備方面的追求,有票房号召力的頂部樂隊更願意選擇在千人級的大場地開巡演,無法反哺中小型的 Live House 場地;而腰部、尾部的樂隊則基于成本問題和票房問題開不起巡演或者隻能自掏腰包虧錢巡演。
今年 6 月,樂隊鲸魚馬戲團宣布今年巡演之後無限期停止 Live House 巡演,他們在推文中提到 "Live House 的租金和前幾年相比平均漲價 5000-10000 元,大家爲了演出付出了很多,甚至于倒貼成本,但随着各方面因素的出現,這個缺口越來越大,我們也沒有辦法繼續維持下去了。"
另一邊,在各地搞得如火如荼、甚至下沉至三四線城市的音樂節帶來的虹吸效應也較爲明顯。大麥網數據顯示,五一期間 Live House 的觀演人次僅占線下演出觀演人次的 12%,更多年輕人湧向了熱鬧的音樂節或大型演出。
育音堂工作人員凡木表示,全國遍地開花的音樂節其實減弱了普通樂迷去 Live House 看演出的興趣,如果去個音樂節能看到十幾個樂隊的演出,很多觀衆甯願把錢花在音樂節上,而不是去看單場的 Live House 演出。
小年表示現在音樂節的票價越來越低,對于除樂隊唯粉外的觀衆來說,參加音樂節更劃算,而且 " 以前去 Live House 是很酷的,但現在也不酷了。" 在驚蟄研究所問到是在什麽時候 Live House 變得不酷了,他回答說 " 在所有人都去過的時候,Live House 就變得不酷了 "。
不過,廣州聲音共和 Live House 主理人拉家渡有着不一樣的看法," 音樂節是消費,Live House 是推廣,使命并不相同。優秀的音樂節會虹吸糟糕的音樂節,但和好的 Live House 是朋友,兩者都有做音樂的本心。"
熱門綜藝帶來流量,卻帶不動整個市場
什麽是 Live House?最早的 Live House 文化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歐美、日本等地。不同于體育場能夠容納數萬名觀衆,Live House 小則隻能容納一兩百名觀衆,比較大型的也隻能容納兩三千人,但配以高質量的專業音響設備和舞台燈光,能夠爲樂迷帶來更近距離以及和具備一定專業水準的舞台表演。它與現在的商業酒吧、夜店最大的區别就是将 "live music",也就是現場音樂放在首位。
國内的 Live House 起步相對來說要晚一些。伴随國内搖滾樂的萌芽和發展,北京先後出現了一些如無名高地、愚公移山等由酒吧轉型成 Live House 的場地,直到 2006 年北京星光現場的出現,才有了國内第一家采用正規票代系統和文化公安報批系統的獨立音樂場所。而且星光現場也打破當時固定的座位觀演方式,采用了現在 Live House 觀演最常見的站立式觀演方式。
自 2019 年綜藝《樂隊的夏天》爆火後,Live House 受到了大批年輕人的喜愛,并一度成爲疫情時期音樂會和演唱會的 " 代餐 "。市場數據顯示,中國夜生活娛樂生活規模超 5000 億,其中 Live House 占比 6%,約爲 300 億。2021 年,中國 Live House 票房收入同比增長 488%,觀看人次同比增長了 326%,未來 5 年體量預計達 2000 億。
今年以來,作爲城市文旅和年輕人夜生活的一部分,Live House 的經營正慢慢複蘇,但正如上文所述,受大型演出的擠壓以及各類運營成本的上漲,Live House 的運營難度也在增大。
聲音共和主理人拉家渡向驚蟄研究所表示,自己是一個悲觀主義者,覺得 Live House 的市場 " 很好 " 是幻覺," 不好 " 才是常态;國内 Live House 存在的經營問題,有的是因爲交通不便,有的在于消防和報批不過關,還有的和場地自身給顧客帶來的體驗感不佳有關。
昔日,《樂隊的夏天》的熱播和出圈吸引了很多樂迷走進 Live House,《說唱新世代》等說唱類網綜也讓大量嘻哈迷走進 Live House,那麽《樂夏 3》的開播能爲目前稍顯疲軟的 Live House 市場帶來刺激嗎?
在育音堂工作人員凡木看來,《樂夏 3》這樣的綜藝節目,更多的隻是幫助頭部樂隊出圈,沒法帶動整個市場。
首先,參加《樂夏》的樂隊在節目播出後的專場或拼盤演出基本都會以千人場地爲主,不太會選擇中小型場地。其次,因爲《樂夏》而開始接觸 Live House 或搖滾音樂、獨立音樂文化的大衆大多是出于嘗鮮和娛樂的心态,在平台流量的引導下,他們也隻會沖着名氣大或者網紅的樂隊演出去。而沒有資本和流量支持的小樂隊和新樂隊,大部分永遠無法得到市場的青睐和大衆的認知,仍然隻能在小場地原地踏步。
凡木認爲,"《樂夏》本質上是一個電視節目,在一個搭建的攝影棚裏,有精緻的舞美效果,還有網上播出前的各種修音。這其實對現場演出進行了二次包裝,但真實的 Live House,特别是中小型 Live House,場地條件和硬件效果都遠遠比不上節目中的效果。在中小型場地,更多的是注重人與人之間近距離、真實的互動,還有更深層次的獨立音樂的曆史和文化積澱。隻有真正的 Live House,特别是中小型場地,才是一個城市真正培養獨立樂迷的場所。"
音樂從業者小年則告訴驚蟄研究所,"《樂夏》等熱門網綜确實爲 Live House 帶來了不少流量和熱度,但它也讓玩樂隊這件事變得比以前更複雜了。除了創作,現在還有很多東西不得不考慮。現在的市場是經驗市場,是剩下的人會聽取大部分人的推薦去做選擇,所以有時營銷比創作本身更重要。"
賣酒水、做餐飲、出租場地,Live House 如何擺脫生死線
從經營模式來看,目前國内 Live House 可以分爲自主經營和連鎖型。其中,連鎖型如 MAO Live House 在 2017 年上半年完成數千萬元 Pre-A 輪融資,最早在全國開啓連鎖經營,目前已在北京、上海、廣州等九座城市實現連鎖經營。又如摩登天空旗下的 MODERN SKY Lab 也在上海、重慶等多地有自己的線下演出空間。
自主經營型 Live House 大多擁有自己的城市特色或者主理人的個人風格,難以直接複制。而且大部分獨立自營的 Live House 主理人是音樂相關行業的從業者或是音樂愛好者。他們出自一腔熱愛和熱情而創立爲獨立音樂人服務、專注推廣小衆音樂的城市音樂空間。
不管是自主經營還是連鎖運營,大多數 Live House 的主要營收來源是演出票房的分成,不過也有相當一部分 Live House 的營收主要靠吧台酒水或其他業務。目前,Live House 和樂隊之間的收入分配主要分爲固定場地租金和票房分成兩種。對于票房沒什麽把握的樂隊來說,分票保底是他們必然的選擇。然而對于場地方來說,如果一場演出隻賣出幾十張乃至十幾張門票,吧台酒水消費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即使有保底,場地也是在虧錢做演出。
小鹿角智庫發布《2022 年中國 Live House 生存與發展調研》報告顯示,從盈利的角度來看,超 50% 的 Live House 迄今仍未盈利,18% 的 Live House 在運營第三年開始盈利,僅有少數 Live House 在成立的第一年就實現盈利。
去年 2 月,爲了互幫互助,全國 Live House 老闆們聯合舉辦首屆 Live House 行業論壇,讨論如何推動産品的健康發展。其中,Live House 如何做好橫向擴張做複合型運營,以及在産業鏈上下遊做縱向擴張,提高場地方話語權是被讨論得比較多的内容。
橫向方面,Live House 可以在演出空間内嘗試多元化經營,比如酒吧、咖啡、周邊文創銷售區等。像杭州酒球會在酒水和餐飲這一塊的運營是比較好的。縱向方面,Live House 可以切入到音樂廠牌、演出主辦、音樂文旅業務等方面。像是北京的疆進酒、school 等都有做自己的音樂廠牌,與音樂人或樂隊簽約合作。
提高場地的利用率也是增加場地坪效的好方法。深圳的 HOU Live 花了大力氣地增加下午場和午夜場的活動和演出,呼籲有票房保證的樂隊選擇周中演出。廣州的聲音共和曾與出版機構、詩人合作舉辦包含詩歌、演出、展覽等形式的詩歌市集活動。上海育音堂旗下的三個場地也會根據其經營風格,開展一些音樂主題歌單的活動、紀錄片放映或是群衆文化活動。
雖然發展的方向有很多,但中小型場地本就緊缺的人力是否能夠支持發展太多外延型的業務也是需要斟酌的現實因素。
育音堂工作人員凡木向驚蟄研究所介紹道,上海的夜生活非常豐富,即使是工作日,每晚都有各種娛樂和文化藝術的活動,再加上目前也有許多資本支持的音樂餐廳或者酒吧進入 Live House 行業,舞台硬件設施不亞于甚至都超過大部分的 Live House,能夠滿足大衆的消費需求;所以如果沒有特别的原創音樂演出,Live House 就失去了它的核心價值,所以我們的未來期望和發展方向,還是以音樂演出爲主。
另外,聲音共和的拉家渡向驚蟄研究所表示," 我們警惕多元化,隻幹自己最擅長的事,比如今年我們雖然多出了一個啤酒超市式酒吧,但根本上是爲演出的前端後端服務 "。聲音共和的定位就是 " 青年文化聚集地,當代藝術發聲場 ",他所希望的是讓聲音共和像白雲山一樣在這個城市存在着就好。
今年是聲音共和創立的兩周年,也是育音堂成立的 19 周年。今年春天,北京老牌 Live House 疆進酒帶着 OMINI Space 落地廣州,杭州酒球會主理人王滌在廣州佛山開出了千人規模的 ALSO LIVE ……不管如何,那些始終堅守着的、新生的 Live House 都在成爲獨立音樂的土壤,繼續支撐着國内獨立音樂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