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爸爸去哪兒》裏的森碟時隔十年再上熱搜,竟然是因爲名字。
前幾天,網友們扒出了一段葉一茜的綜藝視頻,她主動透露,女兒森碟的名字是後改的。
據她說,她用了一整個孕期給女兒想名字,最開始起名爲田欣儀,但後來因爲名字過于大衆化,再加上兒子出生已經定下了名字 " 田宸羽 "。
她一想:" 反過來好像也挺好聽的。"
于是大手一揮,給女兒改名爲田雨橙。
此話一出,網友們一片嘩然。
首先,這改名的步驟實在讓人疑惑,哪有按照弟弟改姐姐名字的道理?
再來看名字寓意,也大有不同:宸羽和雨橙,一個是意爲帝王居所,暗含雄心壯志,另一個嘛 ... 怎麽解釋也看不出太多深意。
再加上葉一茜之前的一些言論陸續曝光,不少人指責她重男輕女,不愛女兒。
作爲局外人,她姐并不想非黑即白地追問一個母親的愛是否分配均勻,隻想給敏銳的網友們點個贊:
這一次,深藏在名字裏的性别陷阱,終于被看到了。
那個叫招娣的女孩,決定改名
如果你是七八十年代生人,那麽你大概率遇見過一個叫 " 招娣 " 的女孩。
點開國家政務平台的姓名系統,搜索大姓加招娣,你一定會驚訝于同名同姓的含量。
名叫王招娣的女孩有 3901 個,叫李招娣的女孩有 2963 個,叫趙招娣的女孩有 2897 個。
在姓名系統搜索 " 招娣 " 同名
招娣,即 " 招弟 ",父母給女兒起這個名,不帶有任何對女兒的祝願,隻想借着這個名字,再招來個兒子。
那如果沒有順利 " 招 " 來男孩呢?
可别小瞧他們在名字上的創造力,不管生多少個女兒,他們都能用 " 娣 " 無限組詞:
在莫言的小說《豐乳肥臀》裏,母親上官魯氏生育了八個女兒,分别叫做:來弟、招弟、領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和玉女。
從第一個到第八個,從 " 來 " 到 " 求 ",想生個兒子的欲望愈發強烈堅決。至于女兒的名字,不過是獻祭的道具。
《流金歲月》的女主角蔣南孫,因爲奶奶想要孫子,才取了 " 男孫 " 的諧音。
圖源:電視劇《流金歲月》
女明星小 S,大名徐熙娣," 希望有個弟弟 ",小名婷婷," 停止生女兒 "。
諸如此類的名單還能拉得很長:妹夠、少婷、止女 ......
父母們用一個又一個諧音來祈禱男孩的降臨,遏止女孩的出生。
想要兒子的欲望或隐晦或直白地加諸于女兒的名字,每喊一次,都像是有一雙大手要生生掐斷女孩的命途,給未出生的兒子讓路。
而頂着俗氣名字的女孩,也會在某個瞬間忽然意識到來自家庭的羞辱:
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
圖源:電視劇《娘道》/ 女兒一個叫盼娣一個叫招娣
等到她們長大,這種羞辱也隻多不少。
公衆号 @後浪研究所 曾采訪過一個決心改名的女孩,她用自己的真實經曆,拼湊出了 " 招娣 " 們會面臨的社會定義:
「第一次覺得我的名字好像不那麽好,是在五年級還是六年級。外面的人來宣傳防疫手冊,一個個點名,念到我的名字的時候,笑了,老師也跟着笑了。他們具體說了什麽,我記得不是很清,隻記得那一瞬間,臉漲得通紅 ……
在這之前,同學也經常會說,你弟弟是不是你招來的這種話 ......
上了初中之後,會有很多陌生的同學。點名的時候,新同學會笑,是會讓我直接能看到的笑。老師不但不制止,還會拿這個名字打趣 ......
大學時期,同學來自全省甚至全國,在這樣一個新環境下,自尊心更強,愛美意識也會更強一些。我很怕自我介紹,不敢說自己的名字,甚至對我有好感的男生,我一般都不會告訴。」
從家庭内的唉聲歎氣,到教室裏的冷嘲熱諷,伴随着譏諷與恥辱長大的 " 招娣 " 們,自出生起,就必須學着與自己的性别博弈。
叫招娣的女孩決定改名
不過,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們或許可以算是 " 幸運 " 的。
因爲另一個血淋淋的數據是,據統計,2000-2010 年出生的總人口大約 1.46 億,其中男生比女生多出 1264 萬,也就是說,每年有一百多萬女孩被動 " 消失 "。
圖源:21 世紀經濟報道
而直到 2019 年,還有一起 " 寄血驗子 " 案件曝光:
深圳羅湖口岸海關出境往香港的通道上,一個年僅 12 歲的女孩書包裏被翻出了 142 支孕婦血樣試管,每支試管都會随附一張 " 母血 Y 染色體基因檢測申請表格 ",也就是查驗胎兒性别——
查驗之後的結果,不言而喻。
未出生的百萬女嬰胎死腹中,生下來的女嬰被動 " 消失 ",而即便是曆盡千難萬險出生的女孩們,也被命名爲 " 招娣 "。
性别成了原罪,名字成了祭品,成長的每個階段都要和女性身份抗争,要爲了那個尚未存在的 " 弟弟 " 鋪路。
在那些父母眼中,隻有兒子的出生,才是被期待的禮物,招娣們的出生,隻是等待禮物時的包裝紙。
她的名字,叫若楠
進入新時代後,招娣與盼娣這樣直白的名字少了,但潛藏在名字中的歧視,仍然存在。
1996 年出生的女明星章若楠,在綜藝節目《送一百個女孩回家》裏說,自己原本的名字是章若男。
" 因爲我家人特别想要男孩。"
圖源:綜藝《送一百個女孩回家》
若男、勝男、亞男 ...... 這些名字被寫成 " 楠 " 或是 " 南 ",卻都暗含了和男性隐約的較量。
她們的父母或許珍視女兒,但潛意識裏,仍然認爲男性要勝過女性。
所以女孩要想做出一番成就,就必須彌補性别上的 " 缺憾 ",必須要 " 像個男人一樣 ",要 " 勝過男人 ",或者 " 隻能比男人差一點 "。
在這些比較和掙紮裏,男性成了量化标準,女性成了跑道上的障礙," 女 " 被堂而皇之地鄙視和苛責," 男 " 則是理所應當的更高級。
于是,取名爲 " 勝男 " 的女孩終于承載了期待,但這些期待,隻與男性有關。
郝蕾曾在《十三邀》中講述自己被對比的經曆
而另一些女孩的名字,是與普遍意義上的女性特征息息相關的。
據統計,2020 年出生并已經進行戶籍登記的男新生兒中使用頻率最高的 10 個名字依次爲:
奕辰、宇軒、浩宇、亦辰、宇辰、子墨、宇航、浩然、梓豪、亦宸。
2020 年出生并已經進行戶籍登記的女性新生兒中,使用頻率最高的 10 個名字依次爲:
一諾、依諾、欣怡、梓涵、語桐、欣妍、可欣、語汐、雨桐、夢瑤。
當這些習以爲常的名字被仔細列出,一一拆解,我們會驚訝地發現,社會對兩性的期待,竟如此不同:
男孩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女孩的最高成就是快樂可愛。這些夢幻的字眼約束着女孩們的選擇,從名字起,就指導着她們做小伏低、保持甜美。
圖源:《我的天才女友》
我們爲什麽要給女孩起這樣的名字,因爲從女孩出生起,大衆就安排好了女孩的一生。
你要玩芭比娃娃,你要學着安穩,你要會做家務,你要當老師當護士,你要做别人家的媳婦,而一旦你不符合想象,不符合期待,就會被無限苛責。
溫良恭儉讓,就是女孩們的最佳出口。
波伏娃在《第二性》裏寫:
「她所屬的範疇處處是封閉的,有限制的,受到男性世界的控制:不管她升得多高,冒險到多遠,她的頭頂上總是有天花闆,四周總是有擋路的牆壁。男人的神祇在如此遙遠的天上,以至對他來說其實沒有神祇。
小女孩生活在人面的神祇中間。女孩會成爲妻子、母親、祖母,她會像她的母親那樣持家,她會像自己受到照顧那樣照料她的孩子們,她十二歲,而她的曆史已經刻寫在天上;
她從未創造自己的曆史,卻日漸一日地發現曆史早已成型。這種生活的每一階段事先都能被預料到,而每天都不可抗拒的讓她朝前走。」
在名字所構築的陷阱裏,女孩的夢想不重要,女孩的未來不重要,女孩們想做什麽更不重要。
什麽,你說打怪升級乘風破浪?
别想了,那是男人們的事。
沒有名字的她們,我想讓你看到
但好在,女性正在醒來。
越來越多的 " 招娣 " 走進派出所改名,越來越多的女孩拒絕被溫順綁架,女性在修改名字的過程中修正自己的人生,讓 " 我 " 真正成爲 " 我 "。
但我們這一代覺醒的同時,或許可以再回頭看看,那些從未擁有名字的女人。
沒錯,就是我們的外婆、媽媽、舅媽、嬸嬸 ...... 仔細想想,你記得她們的名字嗎?身邊的人會喊出她們的名字嗎?
你對她們的概念,是否隻停留在 xxx 的妻子、xxx 的母親,xxx 家的媳婦?
女性作家梁鴻在《梁莊十年》裏稱她們爲 " 丢失的女兒 ":
「在村莊,一個女孩出嫁的那一刻,就被這個村莊放逐了。你失去了家,必須去另外一個村莊建設新家庭,而在那裏,終其一生,你可能連名字都不能擁有,直接變成了‘ ×× 家的’‘ ×× 媳婦’。如果你是城市女孩,嫁到一個不錯的家庭,在家庭社交場合,别人會 " 尊稱 " 你爲 " 某太太 "。這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細究起來,作爲女性,一旦出嫁,你主體的某一部分就被抹殺掉了。」
而女性在姓名上的缺位,古已有之。
這就必須從姓名的曆史說起。
先秦時期,姓和氏是有區别的,簡單來說,姓是血緣,氏是階級。
所以女子大多是有姓而無氏,以此 " 别貴賤 ",出嫁前的名字是在姓前加上排名,出嫁後以丈夫受封的國名爲氏。
如孟姜女、嬴政生母趙姬等,都是這個起名的邏輯。
彼時性别文化尚未建立,婦女的稱謂隻是爲了标注性别以及社會身份。
但到了兩漢時期,随着儒家綱常内容的建立,女性被建構出三從四德,也自然而然地在名字中注入了女性氣質。魏晉六朝時代,社會性别文化已經确立,女性氣質的名字也成爲婦女命名的主流。
男姓取名用字多爲宏觀大氣,社會理性感較強,側面呈現了男性在家族中相對主導的地位,女性的姓名則更爲固定,大多用來表達賢淑、文靜、貞操等品質。
到了理學盛行的明代,逐漸形成了 " 某節婦某氏 " 這樣妻冠夫姓的稱呼,到清朝,則簡稱爲 " 某阿氏 ",或是直接稱呼爲 " 某某氏 " 了。
隋唐之後,女性的正式名字越來越少見,武則天是媚娘,楊廣的蕭皇後叫美娘,史書上幾乎是清一色的 " 某氏 "。
在 1929 年國民政府《民法》第一千條仍然規定:" 妻以其本姓冠以夫姓 "。
中科院心理研究員任孝鵬曾說:" 中國人的名字是反映社會的一面鏡子。" 他在《名字的心理效應:來自個體層面和群體層面的證據》一文提到:
「當這個女孩被命名的時候,其實反映的是他父母的價值觀。不管是因爲重男輕女,還是受當地風俗、宗族觀念影響,從賦予一個人名字開始,它就反映了命名者的期望,或是希望孩子金榜題名、飛黃騰達,或是希望孩子平安成長,或是希望孩子很美很漂亮。」
所以,女子們或被冠以夫姓、或被随意地給個花名,即便是死後,族譜與墓碑上,她們也隻被稱爲 "xx 氏 "。
圖源:韓劇《請回答 1988》
人們将家庭看作女性的唯一戰場,女性被迫爲了家庭讓渡自我的時間、精力、空間,乃至姓名。
而當我們從這些習以爲常的稱呼中驚醒,或許才能揭開女性生命中漫長而緘默的不平等。
當我們撥開夢幻字眼包裹下的溫良恭儉讓,或許才能厘清性别迷霧中深刻的女性傷痛。
在生而爲女的叙事裏,或許," 喊出我的名字 ",就是最兇猛的控訴。
參考文獻:
[ 1 ] 蘇紅 , 任孝鵬 . 名字的心理效應 : 來自個體層面和群體層面的證據 [ J ] . 心理科學進展 ,2015,23 ( 05 ) :879-887.
[ 2 ] 李雪萌 . " 招娣 " 的背後:女性自己的屋子與自己的名字 [ N ] . 2022-11-07 ( F03 ) .DOI:10.28453/n.cnki.njnrb.2022.005599.
[ 3 ] 焦傑 . 從中國古代女性名字的演變看社會性别文化的建構 [ J ] . 鄭州大學學報 ( 哲學社會科學版 ) ,2006 ( 06 ) :25-28.
監制 - 她姐
作者 - 今魚
微博 - @她刊 iii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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