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還需要靠《意林》《讀者》打發時間的年代,我看到過一篇文章,大意是情侶分手後在冬天複合的幾率更大,因爲天氣寒冷,人容易傷春悲秋,不經意間想起往事。
最近北京的确很冷,氣溫一下子驟降到了零下,加上支原體肺炎和流感肆虐,我不慎染病,更加傷春悲秋。
好消息是,我沒經曆過什麽刻骨銘心的戀愛,從而在根源上避免了陷入一段苦澀的回憶中。
壞消息是,沒有前任可供回憶的我回憶起了高三生活,而我高三讀的學校是衡水二中。
事情是這樣的,我上周末搬了一趟家,把東西全都搬到了新址,但由于房子是上一任租客直接轉到我手中的,他剛剛搬走,裏面實在稱不上幹淨。
好在我的舊房月底才到期,于是我又帶回去一床被褥和簡單生活用品,打算做臨時過渡,等下個周末徹底打掃後再住進新家。
因爲是臨時過渡,搬家又很疲憊,晚上草草鋪了床我便睡了,第二天早上趕着上班也沒有注意自己鋪的床是什麽樣子。
事情發生在下班回到家的一瞬間,開門看到自己沒鋪平整的床單和扭成一團的被子,我破防了。因爲在衡水上學是要疊軍被的,畢業後我雖然沒有完全保持這個習慣,但仍然會時刻注意自己的床單有沒有抹平。
就像 " 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 " 一樣,有時候我覺得這個床上不該有我,每每躺在新換的床單上面都覺得如坐針氈。
用當下的流行詞來講,看到亂糟糟的床鋪時,我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 " 松弛感 "。我跟朋友開了視頻,然後控制不住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發表了一小時 " 衡水生活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 主題演講。
當晚我本來笃定主意第二天寫白夜談,好好控訴衡水二中的罪行,但第二天我便因爲高燒卧床了。事到如今過去一周,我病好了大半,新家的打掃也告一段落。現在我的心情重歸平靜,控訴衡水二中罪行的欲望也已經消退,寫這篇白夜談權當讓大夥兒看個樂子。
很多新聞報道過衡水二中的離譜事件,小到不合理的作息時間表,吃飯時間隻有十五分鍾,學生隻能邊跑邊狼吞虎咽;大到老師逼學生跳樓,學生真跳了之後,學校加裝鐵網把教學樓變成了監獄。
但事實上這也隻是衡水二中的冰山一角,當它關起大門的時候,就形成了一個與正常社會隔絕的空間,裏面的人全都身陷一種奇怪的磁場,無論發生多麽離譜的事情都顯得合理無比:
比如,我們那一屆的年紀主任,在班級訓話時,腳總是要踩在第一排同學桌子上的;
類似這樣吧
再比如,學校其中一位領導,最愛炫耀的事情是有多少家長爲了讓孩子繼續上學,曾給他下過跪……
我在視頻中和朋友提到,有一次下雪天跑步鞋濕了,隻好穿着濕透的鞋上了半天課。朋友說你爲什麽不去換,我說除了作息時間表規定的時間,其餘時間我們沒資格回宿舍。
朋友說學校應該讓大家集體回去換鞋,我說那是你們正常學校的管理方法,或者再正常一點的學校下雪天根本不會跑步,但衡水二中不是正常學校,不能用正常人的邏輯衡量。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正常學校的目标是讓學生考出好成績(我們在這裏先排除 " 育人 " 這一更高層次的目标),爲了達成這個目标會創造适合學習的環境。但衡水二中的目的是讓學生 " 表現出能夠取得好成績的樣子 ",因此在各方面給他們找不痛快。
回宿舍換鞋可能會耽誤十分鍾早讀時間,是學校絕對不能容忍的。但如果班主任認爲最近有同學态度不端正,則會拉全班人去操場跑步,犧牲掉所有人的晚自習時間。
這種态度至上的唯心論表演每天都在衡水二中上演。學校認爲一個學生學習态度向上,那麽同時他就能夠克服一切困難,像雪天跑步這種小事不足挂齒;但如果他學習态度消極,那麽也會反應在行爲的方方面面。
像是起床沒有疊好軍被,被宿管記下了床位号;跑步沒有系緊鞋帶,被後排同學踩掉了鞋之類的事情,都是學習态度極不端正的表現。
因爲間距過近,掉鞋算是家常便飯
光腳跑完後半程,再在全校師生的注視下去看台撿鞋;或是抱着被子去操場,别人早讀我疊被,這類小懲小戒我肯定是真實經曆過的,絕大多數學生都經曆過,但我完全記不得細節了,大概因爲太過缺乏尊嚴,大腦已經選擇了主動遺忘。
不過我倒是清楚記得懲罰升級的終極版本 ——因爲連續三天被通報床鋪不整齊,班主任送我去面壁了三天。
所謂面壁,就是不允許帶任何學習資料,在校長室門口思過(傻站)三天。這是離譜的制度之一,學校認爲一個學生态度不夠端正的時候,處理方法是剝奪他的學習權力,從而激發他深層的學習欲望。
我的學習欲望有沒有被激發出來不知道,不過現在回憶起來,罰站的三天算是我在衡水二中爲數不多的快樂時光。即便我現在已經忘記了同桌的名字,但還記得和我一起被罰的女生。她說自己的愛好是看電影,然後我們聊了《活着》。
時至今日,我已經無意再對衡水二中進行批判。往小了說,衡水二中是教育資源不公的産物。往大了說,衡水模式是一個時代的産物,每個人的家鄉都有一座 " 衡水二中 "。所幸的是,高中的牆并不能困住人的一生,我隻是需要用十年、二十年來整理打破牆留下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