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過,想和一些好友斷交割席的念頭?
沒有特别的理由。
隻因某一天,你厭倦了終日碌碌無為混沌度日,于是想到與你的 " 酒肉朋友 " 們斷絕往來,把你的人際關系按下删除鍵,重啟新的人生。
但能做到嗎?
哪怕是為了争取一刻的平靜,恐怕,也都會導緻肉體與心靈的煎熬。
《三塊廣告牌》導演的新作,說的便是這樣的 " 割席 " 故事。
他把鏡頭從奇觀與熱鬧中調轉回來。
用一種黑色幽默,照見了人們内心隐秘的角落——
伊尼舍林的報喪女妖
The Banshees of Inisherin
《殺手沒有假期》二人組,科林 · 法瑞爾和布萊丹 · 格裡森主演。
豆瓣 7.9,爛番茄 97%的好評。
金球獎音樂 / 喜劇類最佳影片的熱門選手。
但它的内核。
卻始終透着一股令人疲軟而麻木的喪勁兒。
或許沒有比經曆過漫長疫情的我們,更能理解導演的所想——
時間是最可怕的殺手。
因為它帶來的愚昧和無聊,是會殺人的。
01
喪人為誰愁
你見過兩個男人分手的場景嗎?
Sir 說的不是那些養眼的基腐之情,而是兩個一把年紀的大老爺們。
《報喪女妖》裡的這一段場景,堪稱 " 離譜 "。
科爾姆(布萊丹 · 格裡森 飾)有一天突然不想理他最好的朋友帕瑞克(科林 · 法瑞爾 飾)了,要和他分手,帕瑞克對此表示不解,于是展開了如下對話:
- 你是喜歡我的
- 我不喜歡
- 可你昨天還喜歡
- 是這樣嗎?
- 我覺得是這樣
- 但我今天不喜歡了
為什麼如此直球?
因為對于科爾姆來說,他是下定了分手の決心。
随着年歲漸長,科爾姆對浪費生命這件事産生了一種罪惡感,與其混沌度日,不如重新開始,他可不想他的餘生隻剩下閑聊:
那我們要是繼續漫無目的地閑聊
我的人生就會繼續蹉跎下去
在過十二年 我就會死掉 什麼也沒留下
除了和一個頭腦空空的男人閑聊 不是嗎?
他要思考,要創作。
他要在有限之年,留點能被世人記住的東西。
而他最好的朋友帕瑞克呢?每天兩人在一起,除了閑聊,就是閑聊。
他認為人生最大的困境就是孤獨。
他甚至會花兩個小時,給科爾姆講他在驢拉的屎裡發現了什麼。
就像酒吧老闆說的那樣,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 科爾姆更像是有思想的人
- 怎麼你們 … 我也會思考
- 你不會 帕瑞克
你不思考 帕瑞克 你妹妹才會思考
你更像是個 …
你更像是個安于生活的老實人
△ 隻有帕瑞克沒意識到
嗯,或許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沖動。
當我們沉迷于遊戲的時候總會時不時告誡自己要理性,實在做不到,便删除遊戲客戶端。
當我們長時間碌碌無為的時候總是會下定決心要學習," 酒肉朋友 " 發來消息,也會假裝看不到。
但遊戲可以删,消息可以晚回,人際關系真的可以說斷就斷嗎?
碰上一般人,也許碰到這麼決絕的情景,也就算了。
但偏偏,帕瑞克是個對人極好的老好人。
為什麼對方突然提出了分手?
是抑郁了?是碰到什麼事了?是生了重病快去世了?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隐?
于是他仔細考慮了對方的所有處境,拉着朋友去酒吧旁敲側擊,求自己聰明的妹妹、崇高的神父去開導,甚至借口放牛從對方身邊經過,趁機搭話。
真誠,關心,且時刻抱有歉意。
但偏偏,不理會對方唯一的訴求——
我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待着
是的,當一個人的好友是個老好人時,有時候會帶來貼心的關愛,但如果你想和他分手,或許會非常頭疼。
因為對方時時刻刻會覺得,這是你的精神狀态出現了問題,需要更多的關心。
于是。
為了達成 " 安靜地待着 " 這樣的目的,科爾姆發出了狠話:
你每來煩我一次
我就拿出大剪刀
剪掉我的一根手指
我還會把斷指送給你
會有效嗎?
有,也沒有。
有效的是帕瑞克果然盡量不去和科爾姆說話了,這給了科爾姆一定的創作音樂的時間。
但無效在于。
帕瑞克還是會有意無意地去找科爾姆,或者是因酒後失言而道歉,或者是恭喜他創作出了一首音樂。
科爾姆怎麼辦?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說剪斷手指就剪斷手指,做人要講信用——
第一次,是一根食指。
第二次更狠,是同一隻手上,剩下的四根手指。
……
荒唐?
或許從事藝術創作的人更能體會這種荒唐。
梵高因與好友高更因觀點不一,發生争執,情緒失控割下左耳。
62 歲的海明威不想被病痛折磨,把獵槍放進嘴巴,一扣扳機,整個頭蓋骨都被掀飛了。
科爾姆的确有藝術家 " 狠人 " 的潛質。
可這狠勁兒,究竟從何而來?
02
喪鐘為誰鳴
Inisherin(伊尼舍林),Island of the Irish 其實并不存在。
是導演架空的。
它是一則社會寓言。
在這座閉塞的小島上,愛爾蘭人偶爾有船通向主島,島上的物資、設施、産業都很基礎。
島民文化水平大多和帕瑞克相似,娛樂方式也僅限喝酒、聽歌、聊八卦。
"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愛爾蘭内戰,讓小島對岸不時傳來連天的炮火。
但這種 " 遠方的哭聲 ",對大多數人老實人而言,隻是茶餘飯後的一句消遣,隔海而望時的一聲歎息。
祝你們好運
不論你們為什麼而戰
△ 他根本也不知道他們 " 為何而戰 "
于是,這便成了一個絕佳的人性實驗場。
怎麼說?
舉個例子,還是帕瑞克。
被視為最善良無害的帕瑞克, 曾有一次酒後炸毛。
在酒吧直接和科爾姆叫闆,沒想到引得科爾姆對他有所改觀。
他從沒這麼有趣過 我現在又喜歡他了
這句半揶揄半調侃的話,傳到帕瑞克耳裡時卻被當真了。
于是,他 " 高歌猛進 ",再接再厲。
告訴來島上找科爾姆學拉小提琴、共同演奏的學生:
你爸被面包車撞死了。
看着學生連滾帶爬地回家,而帕瑞克還一臉小驕傲地把這件事兒告訴了警察的純良的兒子小多(巴裡 · 基奧恩 飾),對方沒想到帕瑞克是這種人,也連滾帶爬地離開了他。
這是我聽過最惡毒的話
我以為你是個最好的人
原來你和他們一樣
而最後呢?
因為科爾姆切掉的手指害得他的驢子死去,他再次增加了暴力的砝碼:
今天你那肥胖的手指害死了我的驢子
這是開始
禮拜日 兩點左右
我去你家 放火燒你的房子
那時候估計你還在裡面
不過我是不會查看的
你也可以想辦法阻止我這麼幹
我和你總得死一個
越來越離譜。
但僅僅是帕瑞克一個人走向極端嗎?
不,這個島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是樸實卻卑劣。
崇尚暴力又有權力的警察,家暴、猥亵兒子,把處刑犯人當做享樂。
哪怕,那 " 犯人 " 是曾為他的國家獨立披荊斬棘的同胞。
- 科爾姆:你不關心到底要處決誰嗎?
- 警察:能賺六先令 還管一頓飯 我才不關心
說不定處決的是你呢
島上的小超市女店主,不停向顧客打聽 " 小道消息 " 滿足窺私欲。
她還私自拆了别人的信件。
可以這麼說,帕瑞克所秉持的善良,在這個島上是一種近乎純潔的稀有品質,而在暴力螺旋之下,他的善良,也最終會消失。
怎麼辦?
電影裡給了唯一的一條出路,就是帕瑞克的妹妹。
她是影片裡最聰慧博學的人。
但與此同時,也是 " 不受歡迎的人 "。
暴力傾向的警長向妹妹惡語相向,認為她活該沒人喜歡;島上的居民也都念叨她是個古怪的老姑娘,始終不嫁人 ……
而她還要處理哥哥的糟心事,在帕瑞克與科爾姆之間周旋。
敏銳善思愛讀書的她,從來沒為自己活過。
于是電影的最終,她決定離開這座小島。
前往那個被想象中充滿着戰争和饑荒的遠方。
重新尋找一種新的生活,獲得了心靈上的解脫。
而島上的人呢?
伊尼舍林此時已不再是一個地理空間,而變成了一種心理困境。
正如漫長的時間是培養皿,遙遠的哭聲是催化劑。
在各種惡意的疊加下。
他們迎來了一個又一個的悲情瞬間。
03
喪事為誰報
或許很多人會忽略掉電影的一個大背景——
時間。
1923 年的 4 月初,愛爾蘭主島炮火連天,内戰如火如荼。
20 世紀初,愛爾蘭獨立戰争讓愛爾蘭人擺脫了英國人的壓迫,卻在自己的國土内上演了一幕幕手足相殘的悲劇。
愛爾蘭内戰,自由邦軍與共和軍的戰争,自己人打自己人。
《報喪女妖》,實則是一則内戰的寓言。
兩個男主的分崩離析,對應着愛爾蘭不明所以的内戰。
從開始拉扯不休的談判,到後來以斷指見血為籌碼的武力威脅。
沒人能說得清楚這一切是何以至此的。
但與此同時,導演所關注的卻不是那些宏大叙事,而是在說,這戰争之下,那些普通人的困境,以及 " 微小 " 的魔力。
而這些 " 微小 ",卻能對人能産生巨大改變。
比如,微小的善。
前面說到妹妹的困境,因為島内人長期的閑話想要自殺,結果呢?
就在關鍵時刻,傻乎乎的小多向她表白,暫緩了她投湖自盡的想法。
一念救一命。
比如,微小的生命。
導演是個素食主義者 + 動物保護者,于是他關注的非但是人類,還有動物。
比如科爾姆的邊牧,它和人的關系親近到什麼程度?
在帕瑞克來後,主動把剪刀拖出門外避免主人幹傻事 ……
比如,微小的念頭。
一個很有意思的設計是,帕瑞克報複科爾姆時,卻也注意不傷害他的狗。
也正是這份念頭,讓結局不至于一喪到底。
比如,微小的警告。
電影中有個女巫打扮的老人,她住在島的一隅,時而在島上遊蕩,靜觀所有的暴力、危機與死亡。
她向帕瑞克做出了預言。
在本月結束前
伊尼希爾島上會死一個人
當然,他也當笑話聽了一耳朵就過去。
相比于崇高的神父,相比于遠方的戰争,老太婆的 " 警告 " 顯得微不足道。
但結果呢?
電影中那個在父親家暴陰影中成長的小多,被視為 " 最傻的那個 " 的小多,無意中救下了妹妹的小多。
在這場紛争中,他就像小驢珍妮,随時給朋友幫助卻從不被重視。
而最終。
他的屍體在一個清早從湖裡被撈起。
失足掉進湖裡?自己投湖?無人知曉。
邊緣人的生命就像一句悲傷而瑣碎的閑話一樣,被一筆帶過。
一如他的警察爸爸,幾天前和女店主談笑風生時說的一則 " 新聞 "。
羅斯莫克那邊有個家夥自殺了
自己跳湖死了
29 歲之前都好好的 那個傻瓜
在這裡,人人都在追求 " 崇高 ",尋求意義。
追求奇情的八卦和正确的三觀。
卻永遠忽略身邊活生生的,在絕境裡掙紮的人。
是的。
這分明是一則見微知著的故事。
當戰争的死亡陰影籠罩在小島上空。
當一個社會的秩序發生了某種失調。
電影告訴我們,受傷害最深的不是弄權者,不是最會鬧事、聲音嘹亮的人。
而是最容易被忽視的 " 微小者 ",和沒有話語權的下一代。
就像影片裡的小驢珍妮。
或者無人知道死因的小多。
他們還沒有機會對抗時間綿延的愚昧和無聊,就已經溺斃在孤獨的長河裡,無人問津。
喪事,為每一個微小而報。
别忽視,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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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西貝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