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個讨論刷新了很多人的認知。
有網友指出,很多改編自真實事件的影視作品都存在一個現象——
「女冠男戴,男鍋女背」
即,原本正面的女性形象,影視化後變成了男性。
負面的男性形象,則被改成女性角色。
真有這種事?
細究起來會發現,還真有大量例證。
範圍廣至全球,包括很多我們熟悉的電影、電視劇。
來源:微博 @世界莴苣聯盟
難道,影視圈存在「女冠男戴,男鍋女背」這樣的潛規則?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
又為何直到今天才引發關注?
今天,就來挖一挖——
在衆多網友的舉證下,在評論區越來越多的補充下。
「女冠男戴,男鍋女背」之說,論據已經相當詳實。
令人驚訝的是,其中不乏很多我們熟悉的高分、爆款作品。
「女冠男戴」的例子有——
《金陵十三钗》中貝爾的角色,原型是美國女傳教士魏特琳,她的日記也是此片的靈感源頭;
《我和我的家鄉》中範偉飾演的下鄉老師,原型是鄉村女教師支月英;
《海洋天堂》裡李連傑飾演的父親,原型是中國第一個孤獨症公益組織星星雨的創辦者田惠萍。
《底線》中的江歌案部分,江歌媽媽被改成了老公;
《深海》中女孩被母親遺棄,被男主救下,新聞原型是母親為救女兒身亡。
相似的還有經典外語片《這個殺手不太冷》,講述殺手大叔為救小女孩九死一生。
改編自電影《女煞葛洛麗》,後者講述中年女救下小男孩。
動畫電影《飛屋環遊記》中的老爺爺。
原型是一位傳奇的老奶奶伊迪斯 · 梅斯菲爾德。
她年輕時當過英國間諜,在納粹集中營曆經生死,開過孤兒院收養戰争孤兒,業餘寫小說。
84 歲高齡時拒絕 100 萬美金賠償,成為當地知名的釘子戶。
「男鍋女背」的例子有——
國産劇《最美逆行者》中小女孩扯下護士口罩,使其感染離世,原型是一個患有癫痫的小男孩。
國劇《開端》中爆炸案的兇手鍋姨和其丈夫,所參考的現實爆炸案中,兇手是男性。
斯皮爾伯格執導的《貓鼠遊戲》原型中父親花天酒地,冷落母親,電影中卻是母親出軌。
印度電影《皮胡》講述媽媽自殺,留下 3 歲女兒一人在家,真實事件是男子殺妻後自殺,留下孩子。
雖然同樣可以找到反例。
《這裡的黎明靜悄悄》,基于蘇聯衛國戰争中的真實事件,5 個士兵為抗擊德軍獻出了生命。
原型是男兵,影片中被改為女兵。
但相比之下,很顯然「女冠男戴,男鍋女背」更為普遍。
這一現象如此不合情理,卻一直未引起關注,最主要的原因是——
無論觀衆還是創作者,大部分人眼裡,這并不構成問題。
畢竟,改編就意味着要進行包括修改、删減在内的藝術再創作,與現實有出入也正常。
況且影片所傳達的思想、情感并不拘泥于人物的性别。
比如,電影《皮胡》反映父母的失責對孩子的成長所造成的惡果。
《海洋天堂》反映自閉症家庭真實的生活狀況。
無論患者家屬是父親還是母親,都一樣讓人動容。
還有《金陵十三钗》中的約翰 · 米勒,他冒着危險庇護陌生的中國人,高揚的是宏大的人道主義精神,關乎人性而非性别。
毫無疑問,比起複刻現實,影視作品本身的叙事邏輯更為重要。
《開端》中,将兇手改為為孩子複仇的父母。
使劇情能夠自圓其說,也撐開了故事的情感張力,又能連帶出性騷擾、網絡暴力、失獨家庭等更豐富的社會議題。
所以,很多人覺得這種改動無關緊要,基于現實層面的指責沒有必要。
但,真的如此嗎?
同樣不可忽視,電影本身參與建構着現實,會對觀衆的認知産生潛移默化的影響,進而作用于實踐中。
丹麥電影《狩獵》,講述男主被小女孩誣陷性犯罪後,生活被逼入絕境。
很多觀衆深受觸動,日後面對類似問題時或許會保留更多立場,對人性之惡多一些想象。
理解人性的複雜本沒有錯,但也不可輕視背後的認知影響。
實際上,電影所講述的故事并不具有典型性。
現實中最接近的真實案例,是小男孩誣陷女老師性騷擾。
女老師因此被判 47 年有期徒刑,入獄五年後判決才被法院推翻。
電影抹去了原有的性别問題,簡化為莫須有的道德指控對個體的毀滅性傷害,又無形中讓一個清白無辜的男性形象深入人心。
殊不知現實中,男性性犯罪概率遠遠高于女性。
性犯罪本身也很難取證、難定罪。
據調查,2008 年歐洲的性侵案件最後的定罪率僅僅在 16%-17% 。
在這種狀況下,對性犯罪指控的中立和懷疑态度,也難免會讓女性的求救聲更加微弱,讓男性加害者的定罪難上加難。
還有,之前引發巨大争議的抗疫劇《最美逆行者》。
劇中,抗疫志願者報名時,隻有男性站出來。
領導發問,「是不是女同志也出一個呀?」
被點到名的女性,以家事為由拒絕了。
有其他女性主動請纓,還被女同事勸阻「你湊什麼熱鬧啊!」
而這名女性報名的原因是,别人都結婚了家裡有人等着,而她是離異的。
還有,醫院裡救助患者的一幕,一名女醫生正欲上前幫忙,男醫生表示「你一女同志,在旁邊配合就好了。」
這些情節會給觀衆造成這樣的誤解——
抗疫團隊的一線主要都是男性,女性隻有單身、離異才會加入,而且女性普遍缺乏專業性,隻能打打下手。
但實際上,新聞報道中可以看到完全相反的情況,抗疫一線中,三分之二都是女性。
那麼,究竟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現象?
反例《這裡的黎明靜悄悄》的性轉改編,意圖不難猜測。
女兵們的外貌、身材,被打造成視覺奇觀,迎合凝視。
而「女冠男戴,男鍋女背」的例子,則幾乎沒有官方回應過。
我們隻能從已有信息中推測一二。
其中有演員的原因。
《海洋天堂》作為一部缺乏資金的小成本電影。
一線演員李連傑的零片酬參演直接影響了這一角色的塑造。
《金陵十三钗》中美國人約翰 · 米勒的形象塑造,也是基于演員克裡斯蒂安 · 貝爾在影壇的影響力。
來源:四川新聞網
《瞬息全宇宙》能聚焦于女性覺醒,诠釋真實的中年女性形象,也完全「得益于」成龍沒有檔期。
也有創作者個人的原因。
《這個殺手不太冷》改編自 1980 年上映的《女煞葛洛莉》。
後者講述黑幫大嫂葛洛莉,為保護一名 6 歲大的小男孩赴湯蹈火的故事。
導演呂克 · 貝松對這一故事的重新創作,融入了自己的親身經曆。
創作這部劇本時,人到中年的他有一個 17 歲的女友。
《貓鼠遊戲》中将父親的出軌改為母親。
從導演斯皮爾伯格的自傳性電影 《造夢之家》中同樣可看出自身經曆的影響。
此外,更多影視改編的作品,并不是取材于單一的故事原型,而是融合了多個現實事件。
《胡皮》其實結合了不止一起幼童悲劇事件。
《狩獵》的導演表示,電影是他受到心理學的「錯誤記憶」概念的啟發,參考了多起因兒童證詞導緻無辜人入獄的案件。
背後的複雜性決定了我們很難去考證性别設定的具體原因。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确定,大部分創作者并不是有意矮化女性、拔高男性。
而真正觸目驚心的也正是這一點。
無論糅合了多少現實原型,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将正面的形象留給男性。
并默認,這是不需要理由的。
這恰恰是集體潛意識中的男本位思想所決定的。
有一個現實例子,今年過年期間,小男孩放鞭炮将井蓋炸碎,緻使一死一傷。
當地拍攝了安全宣傳教育片,但片中,卻是小女孩放炮。
這自然無法用藝術加工來解釋。
這時不難看出,性别調轉現象背後依然是隐形的權力結構的彰顯。
正如早期好萊塢電影創造的一大批白人男性神話,所造成的女性和有色人種的失語。
男權觀念滲透在各個方面,造成了各方面的性别失衡。
戲外,是男性導演、演員在數量上的壓倒性優勢,觀衆也被培養了男性主導叙事的審美習慣。
戲内,留給女性演員的角色少而扁平,造成中年女演員無戲可演的問題。
這些問題又反過來共同影響着劇本對角色性别的設定。
《德菲因與卡羅爾:反叛缪斯》
性别隻是表面,更為重要的是性别背後的話語權。
「女冠男戴,男鍋女背」的日積月累,隻會加重社會的厭女情緒,讓女性的處境陷入惡性循環,失去自我表達的空間。
複旦社會學家沈奕斐就提到過,自己創作的小說《人人都愛我丈夫》曾被拍成電視劇,但被改得面目全非。
「我寫的是婚姻外市場對婚姻内部的擠壓,有很多細節是女權的。我沒有參加電視劇制作,後來看了第一集我就受不了,編劇完全不能理解你要的東西,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來源 : 新聞晨報
電視劇《完美丈夫》
歸根結底,影視改編中的「女冠男戴,男鍋女背」隻是行業性别失衡的一個環節和側面。
雖然這樣的事實令人悲哀、無奈。
但能被發現,引起廣泛讨論,本身也已經是一種進步。
今年國内影視環境中,有不少涉及性别不公的輿論聲。
《滿江紅》被指「辱女」,《流浪地球 2》被說女性角色太少,《深海》的母親原型被改引發質疑。
不論這些質疑聲是否正确,至少說明女性形象、女性視角被廣泛重視,女性觀衆也獲得了主體性。
《流浪地球 2》的男女消費者比例為 45.8%:54.2%,更是打破了對女性觀衆的刻闆定位,證實了女性批判視角的不可小觑。
近年來各國影視都在試圖打破固有的權力結構,凸顯女性觀念。
2016 年的電影《隐藏人物》,同樣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立足女性視角,颠覆男性叙事傳統下的曆史認知。
20 世紀 60 年代,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阿波羅計劃,一直以來都被默認為都是男性航天員。
而這部電影挖掘出了真實的曆史内幕,聚焦于三位一直被忽視的女性功臣。
最近兩年,女性創作者和女性題材在全球範圍内尤其備受關注。
全方位彰顯女性力量的《瞬息全宇宙》以 11 項提名領跑奧斯卡。
内娛也早已刮起「大女主」「女性群像」風。
回到現實中,性别話題的熱度也居高不下。
對男童進女廁的争議,對傑出女性尊稱為「先生」的質疑,一波波讨論聲還未平息。
這種變化下,才有了對「女冠男戴,男鍋女背」的拷問和不滿。
在女性主義思潮湧動的當下,打破社會對女性的固有認知想象與既定規範已勢在必行。
或許,是時候,把女性的桂冠物歸原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