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商業消費組
作者｜昭晰
編輯｜苗正卿
題圖｜木木美術館提供
虎嗅注：這幾年，文化消費大環境像北京的冬天一樣凜冽。疫情期間，倒下了無數文化機構；而今年，萬衆期待的複蘇之際，不止一家美術館告訴我，讓觀衆付費來看展覽的難度，" 甚至比疫情期間還高 "。在這樣的環境中，疫情前每年業績翻倍增長的木木美術館，從疫情當中存活下來，且在今年開出了成都木木藝術社區。
我在十一月底見到木木美術館創始人晚晚（雷婉瑩）和林瀚，與他們探讨美術館的生存之道。同時，我也直面自己湧動的好奇心——剝開互聯網層疊争議的晚晚其人，到底如何？
當我們凝視晚晚時，我們在凝視什麽？
晚晚在網絡上有着幾乎一邊倒的惡評。網友們拆解着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嘲諷她的婚姻，調侃她的鞋碼，笃定她的勞斯萊斯來源是租賃，愛馬仕是假貨，藝術是荒唐的人設。
現實世界中，晚晚和丈夫林瀚創辦的木木美術館即将走入第十年，舉辦過坂本龍一、大衛霍克尼、安迪沃霍爾等大型藝術展覽。媒體曾報道過，2018 年，木木美術館線上、線下的總輻射人次達到 2.5 億。2020 年，木木美術館拿到了泡泡瑪特一筆數目不小的融資。
輿論漩渦中的晚晚、林瀚夫婦有着極端化的口碑。坂本龍一在自傳裏寫道：
這個與美國前總統喬治 · 沃克 · 布什也交好的富家公子哥娶了模特般漂亮的網絡紅人作爲妻子…… "
但他們的活動還是隻像是有錢人的消遣。也因爲如此，木木美術館在中國藝術行業名聲相當糟糕，我甚至還收到了熟人的忠告：" 如果在那種地方開個展，你的聲譽會受到影響哦。"
于是，他決定自己去北京實地考察，和美術館主人夫婦詳聊後，他意識到：
" 戴着一枚巨大鑽石戒指的妻子晚晚非常優秀……我認爲他們值得信賴，于是決定把展覽交給他們負責。"
粗淺如我，更需順着坂本龍一的法子，實地考察。
晚晚林瀚其人
見到晚晚，确有幾分像畫裏的人。高挑，臉圓且小，若銀盤，有桃花之色，像一隻早春的水蜜桃。總結起來，比鏡頭裏好看許多。
她随口引用康定斯基和愛因斯坦。前者在《藝術中的精神 》裏寫道：" 曆史上最偉大的作品，無論經過多少年，依然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不會被時間的浪潮沖刷掉或者擊潰或者瓦解。" 後者說，時間是虛幻的。晚晚引這兩人，用來闡述她對藝術的無時間性（Timeless）的理解。
圖片來源：木木美術館
直白一些講，和備受争議的姜思達采訪視頻中的她，狀态完全不一樣。在那段長達一小時的視頻中，大約 2/3 的時間，他們都靠坐在北風肆虐的林間空地上，姜思達在毯子下蜷縮着，凍得不輕，加上後續營銷号掐頭去尾的剪輯，更顯冷漠。
我問她，姜思達那場采訪你滿意嗎？她隻想了一秒，回答：" 我不後悔接受采訪，但對于惡意剪輯挺遺憾的 "。其實那段時間她内心就是那樣的狀态，" 蕭瑟，有點被風吹傻了的感覺 "，很真實。
對于自我懷疑，她訓練自己的覺察能力。在負面情緒來臨的時候，她獨立出一個自我，冷眼旁觀自己，看看自己能把自己貶低到什麽程度。有一直學習精神成長的朋友教她，在腦子裏想象一個小黑闆，把不好的念頭寫下來，寫着寫着，它們就不再困擾她了。
我曾感覺，她和林瀚似乎像一座封閉的孤島，相互理解支持，還有共同抵禦輿論 " 外敵 " 的情誼。這次會面，發覺他們二人确在表達上相互補充，似有融爲一體之感。同時，他們總是替對方注意着有争議的言論，頻頻提醒：" 你這樣說會被罵的。" 卻對自己的表達不甚小心。
他們自覺漸漸摸索到了和網友共處的方式，減少了自己受他們影響的程度。林瀚說，從前他們一看到謠言就急于自證，現今領悟過來，該拿出證據的是造謠生事的人。于是他們學會了藏鋒，比如說兩人在倫敦購置了房産，網友喊着拿出證據，而他隻想着 " 讓他們猜去吧 "。
木木美術館外牆的領養狗狗公益活動宣傳。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會面在晚晚的辦公室進行，牆上挂着許多小畫，書架最上方擺着兩人婚禮時的照片。詢問起來，牆上有晚晚幫扶的藏族小姑娘畫的畫，寫着 " 姐姐我愛你 "；有鄧英，楊伯都等畫家的作品；有北宋磁州窯的瓷片，是林瀚的收藏。書架上有一張手寫卡片，是坂本龍一寫給晚晚的親筆信 " 多謝 "。
我又想，兩人如果真背景、資源皆具，爲什麽偏偏要開美術館？晚晚學的是美術史專業和藝術管理專業，從業情理之中。林瀚又是爲什麽？
" 一個東西如果能讓你進步，你就覺得好玩。" 林瀚說，自己不喜歡科技，甚至感到恐懼，對文字、音樂也不了解。而研究藝術、收集古代器物讓他生出了鑽研的心思，随後，他就今年收藏的一個東魏（6 世紀）佛前燭台展開了幾分鍾滔滔不絕的文化、宗教叙述，并提到一篇分析隋白瓷線條的文章。
對他們夫妻二人來說，收藏古代器物是辨别真僞，收藏當代藝術品是沙裏淘金。面對當代藝術的時候，他們很少有 " 被擊中 " 的感覺，而是 " 認出 "。林瀚說：" 好的作品就像一堆石頭裏面有兩塊美玉，是很明顯的。"
美術館求生
" 今年的市場變化讓很多人都有點措手不及。" 木木美術館公關負責人 Dora 告訴我。
對此，木木美術館提前做出了規劃。策展上，晚晚給今年的展覽安排了更年輕的藝術家，将成本控制在一個可控範圍内，票價也相應降到百元以下。
我參加了木木美術館的 FLORIAN KREWER《Nice Dog 好狗》媒體預展，畫家出生于 1986 年，現場展出的作品有他在疫情期間創作的新鮮畫作，甚至有創作于 2023 年的作品。現場有觀衆說，能感覺到這位年輕的畫家還在尋找自我。
晚晚告訴我，每次展覽的緻謝名單上，記錄着參與項目的所有人員姓名，包括保潔阿姨。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渠道也發生了轉變。此前，木木美術館的售賣渠道集中在微博，今年，主力戰場轉爲更下沉的抖音。人群擴大了，但客群畫像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女性占比 75%，多爲 18-25 歲的年輕客群。
聊到這兒，林瀚評價：" 在中國，還是女孩對于優質生活方式更追求。男的在家打打遊戲。" 晚晚先是嗔怪他又要被罵了，随後補充道：" 這幾年女性力量崛起是一件很好的事。明年，798 的木木也将以女性藝術家作品爲主。"
巡展也是增強成本控制的手段之一。一個大型展覽有時候需要花兩到三年的時間準備，不亞于拍一部電影。如果隻有一個場地，展三個月，未免可惜。因此，木木美術館今年在成都開了新館，坂本龍一的展覽正在巡展中。
門票對美術館來說是杯水車薪。晚晚和林瀚想打造一個全新的社區模式，以美術館爲核心，布局商業業态，擴充收入。比如說，他們參考了入駐 MoMA（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米其林二星餐廳 The Modern，在美術館得天獨厚的輻射下，一桌難求。
在成都，他們和政府合作，獲得在城市核心地段打造美術館的許可，以木木美術館爲核心，邀請觀夏、Patagonia、Stussy、JPG 咖啡等新消費品牌入駐，未來還将布局酒店，打造公共藝術社區。
和商業地産一樣，這些新消費品牌會與木木藝術社區分成。目前，木木藝術社區帶來的收入占木木整體收入的 3 成，和美術館門票收入平分秋色。未來，他們希望這個數字能達到 5 成。
疫情期間，木木美術館曾經拿到泡泡瑪特的一筆融資。現在，林瀚、晚晚也在和投資人們密切交往。
" 在中國一些比較活躍的城市，有一些特别好的位置，但沒有好内容去填充。" 他們想在更多的區塊實現木木藝術社區的理想，在線上能夠滿足人們大部分消費需求的當下，吸引大家到線下進行消費。林瀚說：" 我覺得現在的時代拐點需要文化消費，但這和過去的傳統經驗、經營方式都不一樣。我有耐心。"
寫在最後
在我見到晚晚和林瀚的前一天，一本日本藝術雜志的撰稿人——一位在日本教書的北京女孩對晚晚進行了采訪。臨别前，對方對晚晚說：" 謝謝你。" 晚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又說：" 坂本龍一的展覽這麽艱難，謝謝你把它做出來，帶給我們。"
晚晚形容她當時的狀态，是狂喜。她不止一次提到，讓大家走進藝術館，感受藝術，是她最富成就感的時刻。
而我和晚晚的對話是這樣結束的——
" 你會覺得孤獨嗎？"
" 完全不會，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充滿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