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曹宇紅 心理資本專家 領導力教練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這是中國曆史上 " 最窮的一所大學 ":
1937 年 9 月,西南聯大由北大、清華和南開三所大學臨時組建而成,從平津一路逃亡到長沙;繼而,又在炮火中輾轉奔波到雲南昆明、蒙自;幾年後,又有一部分師生被迫遷徙到四川叙永、李莊。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聯大校舍破敗、資料奇缺、師生們的生活極度貧困。
然而,西南聯大卻是中國教育界的 " 珠穆朗瑪峰 ":
西南聯大僅僅存在了 8 年多(1937 年 11 月至 1946 年 8 月),曾經就讀的學生不足 8000 人,畢業生隻有 3882 人。
然而,這批精英人才卻影響了中國近百年的科技和文化進程:從西南聯大中誕生了 2 位諾貝爾獎獲得者、172 位院士、100 多位人文大師,23 位 " 兩彈一星功勳獎章 " 獲得者中的 8 位出自西南聯大。
在一個充滿了高溫與高壓的大熔爐中, 每一塊 " 煤炭 " 都會變成 " 鑽石 "。
那麽,在西南聯大這個 " 大熔爐 " 中,在 8 年多戰火紛飛的曆練中,一衆學者學子是如何激蕩交融、如何患難與共的?
校園中," 高溫 " 與 " 高壓 " 下的淬煉
在簡陋而松散的西南聯大校園中," 高溫 " 與 " 高壓 " 來自哪裏?
一則,名師荟萃、通識雄厚。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彙聚一堂,教授們之間自然形成了一種 " 無言的競争 "。
同一門課程,大家可以同時講授。比如,錢穆和吳晗分别講授《中國通史》;清華的聞一多和北大的羅庸都研究《楚辭》,觀點截然不同,各自開講《楚辭》。
老師之間有如 " 擺擂台 " 一般,紛紛拿出絕活,吸引學生駐足。
這樣不但體現了公平,而且促進了競争,更激發了學生的獨立思考,不僅是學到什麽,還關乎如何思考、如何踐行,正所謂 "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
聯大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凡是最基礎的課程,包括專業課程的緒論,都必須由最有名望的教授來執教。因爲他們能深入淺出地講授,把學生帶入更廣闊的天地中。
于是,李繼侗教 " 普通植物學 ",吳有訓教 " 普通物理學 ",王力主講 " 語言學概論 ",袁複禮論述 " 普通地質學 ",陳岱孫暢談 " 經濟概論 ",吳晗、費孝通、潘光旦、賀麟等著名教授講授人文類的基礎課。
西南聯大 " 通識爲主 " 的教育理念,正是由這些學術大師開啓了第一道壯麗而深邃的風景。而西南聯大的大一國文、英文課本,則更是凝結了 " 通識教育 " 的精髓。
在課餘,聯大師生每周舉辦一次公開的學術講座,鼓勵不同專業的學生一起學習、辯論。
二則,學風自由、百家争鳴。千裏迢迢來西南聯大的學生,雖有天賦,但隻有濃郁而自由的學風方能激發出他們耀眼的光芒。
講什麽、如何講、如何考評,教授們擁有極大的主動權,他們也盡可能地 " 因材施教 ",不拘一格育人才。
比如,聞一多先生講 " 古代神話與傳說 " 非常叫座,他把自己手繪的伏羲女娲圖釘在黑闆上,講的有聲有色。
上課時,不僅文學院學生趨之若鹜,就連工學院同學都穿過整個昆明城,從拓東路趕來大西門,教室裏真是 " 滿坑滿谷 "。當年,激情四射的聞先生一人就開設了 10 餘門課。
每當學年伊始,教務處公布新課程,密密麻麻的課程單貼滿了好幾面牆,蔚爲壯觀!學生們一連幾天在課程表前擠來擠去,記下自己想聽的課程,那真是知識的海洋、學術的群峰。
聯大 8 年多的時間裏,先後開設了 1600 多門課。本科生的教育,完全是研究生的教育風格,學習和生活都很自由,你自己選擇、自己負責,因此,學生們在學業上有很強的内驅力。
三則,考評嚴格、嚴進嚴出。自由并不意味着放寬要求。
1944 年,從江西老家逃難到昆明的潘際銮以雲南省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西南聯大,可一進西南聯大就考了個不及格,這讓他不得不拿出一萬個努力來發奮圖強。
理工學院的考試制度,如周考、月考、期考等,執行得毫不含糊。在西南聯大最嚴苛的工科院,隻要數學和物理一考試,經常有三分之一的學生過不了關;在西南聯大,成績 59.9 分與 0 分相同,沒有補考,隻能重修。
1948 年,整個航空系 30 多個學生中,隻有 10 人畢業。
戰時的西南聯大猶如一顆璀璨的明珠,吸引了全國各地的學子。比如,李政道在浙江大學讀完一年級之後,在恩師東星北的建議下插班考入西南聯大。
物理學教授吳大猷給李政道列出了不少讀物和習題,發現他都敏捷地完成了,立即破格讓他選修高年級的課程。
雲南省主席龍雲的女兒龍國璧報考西南聯大落榜,龍主席讓秘書找梅贻琦校長說情,被婉拒。
龍主席郁悶之際,他的秘書告訴他,梅校長的小女兒梅祖芬這次也沒考上。龍雲聽後默不做聲,不由得心生敬意。
校園外,患難與共的凝聚
在西南聯大,學生和師長們擁有極多的交彙點:
一起行軍,穿山越嶺;一起兼差,養家糊口;一起 " 跑警報 ",在山洞裏笑着接對聯,有人出上聯 " 聞聲而動 ",馬上有人對下聯 " 入土爲安 ";一起學習,不論學校、茶館還是老師家裏,經常泡在一處。
這種浸泡,既能精進學問、孕育智慧,更能激發人性的光輝。
在 " 湘黔滇旅行團 " 開始幾天的行軍中,許多學生磨破了腳,校醫教大家把針燒紅了消毒,從水泡中間穿過去,再留一點線頭在水泡上,以免再起。
每天,都有不少人嘶嘶地吸着氣挑破水泡,還有一些同學互相幫着 " 穿針引線 ",實在是疼,自己下不了手啊!
行軍路上,身體瘦弱的聞一多教授要麽照顧同學,要麽指導學生搜集當地的民歌、民謠,他鼓勵大家:" 我們學屈原的‘離騷’,就要走他流亡的路。"
物理學教授吳大猷的夫人常年患病,學校讓他不必去學校上課,讓學生們來他家裏求學。
于是,學生們就帶些菜去吳老師家裏,一邊學習交流、一邊做飯、吃飯。有時候師母病了,學生們立刻背着她去醫院。
近距離的言傳身教,學子們既能真切地看到老師是如何生活、如何做學問、如何面對困境的,也能在開放平等的争論中汲取真知。
與抗戰前相比,1942 年底,昆明的物價上漲了 156 倍;到 1943 年,上漲了 404 倍,而在此期間,教職員工們的薪水隻漲了十多倍。
爲此,梅贻琦校長與 " 教授評議會 " 商議,決定設立 " 清華服務社 ",利用清華人才和技術優勢,開展社會化服務,創造經濟價值。
服務社下設機械工程部、應用化學部、電機工程部、土木工程部、礦冶工程部、無線電工程部、理化部、農業部等八個業務部門、細分爲 33 個組。
服務社的業務很廣泛:給駐滇美軍建房屋、造家具、生産造冰機,提供機械設備、管道器材;爲昆明市民生産緊缺的電燈泡、收音機電子管等等。
清華服務社的各項業務生意興隆,僅開辦半年,就盈餘約 200 萬元。每逢端午節和中秋節,服務社都會 " 一視同仁 " 地給聯大教職員工發放福利費。
梅校長專門召集師生發表講話:以前,我們提倡 " 救國不忘讀書,讀書不忘救國 ";現在,我要說 " 兼差不忘讀書,讀書之餘可以兼差 "。
于是,學子們轟轟烈烈地利用所學、所長開展了各種兼差:去報館跑外勤、去電影院做翻譯或廣告員、在機關裏當秘書的、在大街上售賣報紙的;那時,昆明各所中學的教職幾乎全被聯大師生包攬了。
此外,聯大還專門爲昆明當地創建了十幾所中學,以及師範學院。此外,學校組織了各種社會實踐活動。
比如,工學院的航空工程系、機械系和電機系學生到了大三之後,經常前往兵工廠、飛機制造廠和發電廠,直接服務于抗戰需要。
社會學系把學生送到滇西的偏僻鄉村,調查當地的人口結構、醫療衛生水平和社會需求,讓學生在完成論文的同時更了解自己的祖國。
校園與民間相連," 淩雲志 " 與 " 煙火氣 " 相互激蕩,西南聯大的師生們不僅僅是在象牙塔中學習、做學問,更是直面自己的窮苦、民間的疾苦、抗戰的責任,将學業、教育事業延展到了廣闊的社會領域中。
因此,他們之間的聯結更務實、更深厚!
生活中,相濡以沫的扶助
北大、清華、南開的教授和學子這樣一批天之驕子,從平津的優渥環境,流亡到偏僻的西南邊陲,不僅在校園中鑽研學問,在陋室中毗鄰而居,而且在炮火中一起 " 跑警報 ",在窘困中 " 讨生計 ",在閑暇時 " 泡茶館 "" 辦沙龍 ",苦中作樂。
這種血淚相融的氛圍,激發了每一個人的情感和智慧。
在昆明,警報一響,住在 " 靛花巷 " 一樓的史學家傅斯年立即奔上三樓,将幾乎失明的陳寅恪先生攙扶下來,一路護送進防空洞。
在聯大課堂上,師生們聽得警報聲,立即收拾好課本,三五成群地奔向城郊的樹林和山坡;在躲避轟炸期間,大家要麽圍坐着交流學問、要麽獨自一人看書、寫稿,要麽湊在一起打橋牌。
一天,日本飛機扔下大批炸彈,把師生們藏身的防空洞震塌了,數學教授華羅庚被埋了大半截,大家硬是用手摳了兩三個小時,才把他救出來。
華羅庚的眼鏡沒了,大褂扯掉了後半截,耳朵也震出了血,一段時間裏失聰了。
回去一看,家也被炸沒了,于是就出現了聞一多救助華羅庚一家,兩家人隔簾而居的情景," 布東考古布西算,專業不同心同仇 "。
又一次大規模的轟炸後,著名的社會學家費孝通搬到昆明城東的呈貢,由他創辦的 " 社會學研究室 " 也搬到了當地的 " 魁星閣 "。
" 隻有一些老書,是研究人員在學生時代積攢起來的。大部分時間,我們必須自己做飯和打水,沒有秘書,就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一頁紙一頁紙地油印。當我們去做田野調查時,不得不步行幾十裏山,有時連着幾天翻山越嶺。"
費老後來感慨道:" 如果沒有這次轟炸,我們的研究室不會搬到鄉下,大家也不會将工作和生活連成一片。"
龍院村 " 惠家大院 ",先後入住過西南聯大的 14 家教授。
其中,趙忠堯、楊武之、吳有訓三家人混雜着住在一起," 上樓,我就穿過吳伯伯家,然後穿過楊伯伯家吃飯的地方;再穿過他們家卧室,最後才到了我們家。"
如此密集地擠在一處,大家笑稱爲 " 交叉鄰居 "。即便在擁如此擁擠的地方,家長們還用木闆隔了一個小屋子,成爲孩子們的小圖書館。
據梅贻琦校長的夫人韓詠華回憶,教授們的月薪無法維持全月的生活。不足之處,隻好由夫人們去想辦法,她們有的繡圍巾,有的做帽子,有的做食品,做好後拿出去賣。
韓夫人說," 我年歲比别人大些,視力也不好,隻能幫助做圍巾穗子,後來庶務趙世昌先生介紹我做糕點賣。趙先生是上海人,教我做上海式的米粉碗糕,由潘光旦太太在鄉下磨好七成大米、三成糯米的米粉,加上白糖和好面,用一個銀錠形的木模做成糕,兩三分鍾蒸一塊,取名‘定勝糕’(即抗戰一定勝利之意),由我挎着籃子,步行 45 分鍾到‘冠生園’寄售。"
在人間苦難、人情冷暖的磋磨中,人與人之間變得更加親近,彼此更加信任,進而形成了濃厚的親情,培育出了一批批品格卓越、才華出衆的精英。
在 8 年多的歲月中,在西南聯大這個 " 大熔爐 " 中,既有學術上的高溫與高壓——大師雲集、百家争鳴,學術自由、嚴進嚴出;又有生活中的相濡以沫、感同身受的民間疾苦、同仇敵忾的家國情懷,以及由此爆發出來的凝聚力和創造力,真可謂 "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
" 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
一座大熔爐,粹煉出了一大批英才人傑,爲中華崛起而奮鬥,爲人類進步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 本文原标題爲《熔爐——西南聯大領導力》。
曹宇紅,心理資本專家、領導力教練。北大國際 MBA 職業發展導師,中科院心理所 " 心理資本 " 研修班導師,中關村人才協會 " 心理資本委員會 " 首任主席。著有《成爲教練式的領導者》《領導者的冰山》《我自盛開》《開啓職場 " 第二曲線 "》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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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十一 主編 | 孫允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