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商業消費組
作者|昭晰,虎嗅派駐新加坡作者
編輯|苗正卿
圖片|OpenArt 生成
虎嗅注:本文發自新加坡。爲新加坡商業觀察系列《滾雪球》第五篇稿件,記錄了作者和一位身家 30 億美元的新加坡富豪的會面。應要求,我刻意隐去了他的名字,但心細的讀者将看到文章遍布的蛛絲馬迹。我不會賦予這篇文章過多意義,這是一場透過掌握商業世界話語權的人,對新加坡商業進行的觀察。也歡迎你僅僅把它當成一篇有趣的人物小傳。
他像一名公爵,巡視自己的領地。
行走在新加坡 Robertson Quay 沿岸,法餐廳、澳大利亞酒吧、中餐海鮮、日本壽司店……他帶我穿行在自己一手締造的商業帝國中。每家店的店員都向他緻意,欣喜且尊敬,親切而謹慎,他挨個和他們打着招呼,微笑着揮手,像賓利上的英女王在接受子民們的觐見。
新加坡是東南亞富豪密度最高的城市。根據《瑞士信貸》2022 年發布的全球财富報告,新加坡大約有 50 萬名百萬富翁(身家至少 100 萬美元),占新加坡人口的 9.2%。到 2025 年,新加坡的百萬富翁人數預計上漲 62%。
億萬富豪人數也預計飙升到近 50 人。
截至 2024 年 2 月 8 日,2024 年按人均 GDP ( PPP ) 計算的 10 個最富有的國家及地區。數據來源:國際貨币基金組織(IMF)
今天,我們故事的主角在 2024 年福布斯新加坡排行榜上位列第 13 位,擁有 30 億美元身家。
69 歲的他擁有的資産包括吉隆坡彙豐銀行大廈、擁有 225 間客房的新加坡 Robertson Quay 洲際酒店、克拉碼頭智選假日酒店、小印度花拉廣場開發項目以及 EFG 銀行大樓等等,是坐擁最多新加坡商業地産的富豪之一。
他對自己擁有的地産有着 " 造物主 " 一般的絕對掌控欲。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品牌,每一家都是富豪本人精心篩選的,他們經受了幾道考驗,才得以入駐這個新加坡沿岸的高端街區。這種掌控欲超出了我對地産商的認知,很難想象王健林會對萬達的商戶挨戶審查。
就好像一位掌管宇宙間所有糧食作物的古希臘神,卻執着于谷粒中一粒米的長勢。
"一切都和概念有關。" 富豪手舞足蹈,洋溢着極緻的熱情。他告訴我,他選的不是店,是店背後的概念。他從全世界攫取新奇的、fancy 的、惹人喜歡的概念,像從群星中摘取光芒,拼圖一樣,讓它們彙集在一起。
他天然地知道什麽店應該在什麽位置——是新加坡最高樓頂層的夜景大露台,還是河岸高淨值人群聚集的社區;是客流量幾百萬的商場,還是街角神秘十足、别有洞天的小鋪。他笃信自己的判斷,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附和。
他擁有的太多,樂趣似乎隻剩下對細節的究極把控,以及宣教一般和不同或相同的人興緻高昂地重複自己高明的思考體系,和年少白手起家的故事。
他十五歲在新加坡開出了第一家服裝店,二十一歲時就擁有了 27 家。好像脈沖星的光束閃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意再成功,也逃不出有大筆收益流向房東。于是他斷然舍棄時尚行業,投身地産。如果他的人生是一部電影,蒙太奇過後,下一幕将定格在 69 歲的他身處新加坡福布斯排行榜第 13 位,身份是," 房地産商 "。
富豪大舉買下酒店産業的報紙資料
隻有更極端的存在才能點燃他的阈值。他的下一個目标,是買下中心區的一塊地,建造新加坡最高的塔。
我們的河岸之旅中,終于出現了不認識他的餐廳員工。面對我們幾人的長驅直入,富豪指點江山的自得之态,一位肚子圓鼓鼓、個子不高的歐洲服務員遲疑着,徘徊在我們身邊,形象特别符合一位可靠廚師的刻闆印象。這和富豪健美甚至有些瘦削的身材形成了強烈對比,他每天都晨跑,這讓他能夠保持頭腦清醒。
富豪笑着問候服務員:" 你好嗎?"
服務員更迷糊了:" 我很好,先生。請問能爲您做什麽嗎?"
富豪顯然沒想到還有人會不認識他,但還是爽朗地笑了起來:" 沒什麽,夥計。"這或許像是貝索斯在亞馬遜大樓被要工牌,讓他登記。
" 比如說,一張能容納五人的桌子?" 服務員似乎把我們當成了奇怪的人。
" 我是你的房東。" 富豪在今天的旅途中,第一次需要解釋自己的身份。
這個小插曲并沒有影響到富豪的熱情。他指着這家店的裝修,向我指明其中的明智之處,顯然,這也曾交與他過目。
"每家店都能獲得巨大的成功!我選的店!" 他近乎炫耀地和我宣告着河岸每家店的營收,如數家珍,那些從他口中報出的迷人數字,像夜空裏接連不斷的煙花,逐漸點燃了整片天空。
并非每家店都簽了分成的合同。換句話說,他的興奮很大程度上不來自這些店能給他掙多少錢,而是一種純粹的掌控感帶來的快樂。
" 我不需要錢,我有太多錢了。"我見了他兩次,這句話我聽了不下五遍。甚至有一次,他貼心地先和我墊了一句:" 或許這樣說對年輕的你來說不太禮貌。"
第一次會面發生在他富麗堂皇的公司會議室。
滿目和極簡毫無關系的内飾,金箔的比重過大,厚重到好像屬于宮殿的家具。等候區域擺着形狀前衛的各式單人沙發,底盤極低,讓人不自覺地放低身位,放松警惕。金燦的天花闆一角懸着一台邊角圓弧的正方電視,給人一種老式交易廳的錯覺。裏面播放着國際新聞,下方的透明會議室裏,身着藏藍亞麻襯衫的富豪正對着一衆西裝革履的下屬慷慨激昂,整個空間像是美國總統競選的戰備室。
我代朋友同他談判。
握手很有力。
坐下,自我介紹。我正要迎接考試,開啓叙述,他打斷我:" 我相信你這個人和你的判斷。" 或許是因爲我的工作背景和表達方式。他欣賞堅定的信念感,這讓他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随後,會議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大談自己的原則與判斷,他說,産品不是最重要的,概念最重要。我說,對,而且商業不關乎錢,關乎人。
就是這個瞬間,在他表達了對我這句話強烈的認同後,我迎來了第一句澎湃的 " 我不需要錢,我有太多錢了 "。我附和道,當然,你追求更高的價值,并追問:" 那是什麽呢?"
他的答案淹沒在大量熱切的表達中,回憶起來,我将其明确爲身居高位的掌控感與權力。地産是他的玩具,67 歲的他是享受拼樂高的小男孩。
第二次會面即是河岸之旅。
他盛贊那些成功的店鋪,它們就像大富翁遊戲裏成績喜人的堡壘。在這條人均消費顯著高于新加坡平均消費水平的街道上,歐美人穿着運動短褲慢跑遛狗,亞洲 web3 新貴們坐在雨棚下望着河景喝咖啡 ,體育酒吧裏聚集着爲球賽歡呼的澳洲人,他們的國籍可能都是新加坡。
就像富豪本人。他是外來者,在新加坡這個華語盛行的國家,他不會說中文。但他愛新加坡,他喜歡追問别人,爲什麽來到新加坡,并給出自己的答案:" 新加坡是富人唯一的選擇。" 有些城市有着要命的稅收,有些城市輝煌不再,有些城市匍匐不前。
"金錢還能流向哪裏呢?新加坡是唯一的選擇。" 他再度強調。
剝離他熱情外放的性格(這有時甚至讓我覺得他不像一位商人),殺伐果斷的一面更讓我習慣。走在河岸,他輕巧地指着一家披薩店說:" 我将把它剔除。" 像一道冷峻的死刑。那家店沒有達到他的預期,問題不出在營收,出在調性。
他不允許錯誤發生。他的戰壕不能有一處松動的縫隙。他的語言體系裏,有一百種描述錯誤的方式,一些災難性的比喻:" 一棵蘋果樹上隻要有一個壞蘋果,其他滿樹的蘋果再香甜,人們也隻會看到那顆壞蘋果。"
對待那些風頭正盛的店鋪,他也強勢得像一位強盜。
富豪旗下一家來自紐約的酒吧已經在新加坡開了近十年,賓客滿盈,提前兩個月預約都沒有空位,年營收據說達到 500 萬新币(約合人民币 2600 萬元)。盛況之下,富豪挑剔店裏的裝修,覺得十年前的風格已經老舊,"要往未來看",勒令他們重新裝修。最終,那家店即将停業兩個月進行翻新。
會面結束于日暮後。他将和他富有的朋友們去往自己挑選的俱樂部相聚,而我沿河漫步,逐漸脫離他宏大的話語體系。
走在新加坡的晚風裏,一個問題浮現在我腦海裏:東亞及東南亞國家普遍的龐大的地産管理體系,和他在新加坡這種事無巨細的,與 " 人 " 有關的精細判斷,什麽才是 " 正确 " 的經營方式?片刻後作罷,明白并無答案可言。
出海的意義或許在此:遇見不同于往日的認知,而非尋求 " 正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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