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任曉甯 北京時間（下同）3 月 14 日早晨 6 點，TikTok（字節跳動旗下海外短視頻平台）首席執行官周受資出現在 TikTok 官方賬号中，他還是襯衫西裝配領帶，頭發悉心打理過。不過他講述的内容與他之前的風格大不相同，他有些憤慨地說，衆議院的投票結果令人失望。
周受資發聲 8 個小時前，3 月 13 日晚 10 點 40 分左右，美國衆議院以 352:65 的投票通過了一項法案，該法案要求字節跳動剝離 TikTok，否則 TikTok 将被美國市場應用商店下架。
這是 TikTok 在美遭遇的又一場危機。不同于此前相對溫和的态度，此次 TikTok 做出了激烈的反抗，其在 3 月 7 日向美國 1.7 億用戶發出彈窗，懇請用戶向美國國會打電話，以避免 TikTok 被關停。
從衆議院的投票結果看，TikTok 的彈窗反抗沒有奏效。這讓 TikTok 再一次 " 站到了懸崖邊 "。接下來，法案将接受美國參議院投票，以及總統簽署。而美國總統拜登此前接受采訪時說，" 如果他們通過了（法案），我就會簽字。"
若是參議院也通過法案，TikTok 将在美國面臨下架危機。美國是 TikTok 海外最大的市場，如果失去美國市場，将對 TikTok 帶來緻命一擊。更引人擔憂的是，若 TikTok 在美遭到封禁，是否會引發其他國家效仿。
" 今年是 TikTok 面臨的最大一次危機。" 德恒律師事務所矽谷辦公室主任朱可亮對經濟觀察網說。朱可亮常駐美國加州，他在美國擔任執業律師 20 餘年，曾在 4 年前打赢了微信起訴美國政府封禁案。他判斷，TikTok 是否能挺過這一關，主要看兩點，一是參議院通過的法案對 TikTok 的嚴厲程度，二是美國政府手中是否有足夠實錘的、能證明 TikTok 危害性的證據。
3 年 5 次封禁危機
算上這次法案，TikTok 在美國已經遭遇了 5 次封禁或下架風險。
第一次是 2020 年，時任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令，要求字節跳動在 90 天内剝離 TikTok 在美國的業務，否則将面臨禁令。之後 2023 年 3 月，美國總統拜登也曾要求字節跳動剝離 TikTok。2023 年 5 月，蒙大拿州州長簽署法案禁止 TikTok 在該州境内運營。2023 年 8 月，紐約市網絡司令部認定 TikTok" 對紐約市的技術網絡構成安全威脅 "，禁止其在該市的設備上使用。
最新一次則是這次的 " 閃電戰 "。3 月 5 日，美國衆議院 19 名議員提交了《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對手控制應用程序侵害法》，要求字節跳動在 165 天内剝離 TikTok 的控制權，否則 TikTok 将面臨從所有美國應用商店下架的命運。3 月 7 日美國國會衆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表決通過了該法案。随後 3 月 13 日，美國衆議院又以極快的速度表決通過了該法案。
此次危機進攻迅速，TikTok 的反抗也更爲激烈。除了向 1.7 億美國用戶發出彈窗之外，據美國媒體報道，周受資也在 3 月 13 日到訪美國國會進行遊說。他的遊說重心是參議院。
前 4 次封禁危機，最終都被美國法院或新任政府駁回。此次危機，會是同樣結局嗎？
朱可亮提到，幾周前，美國 FBI（美國聯邦調查局）專門給衆議院的議員開了一次閉門會議，主題是 TikTok 的危害。閉門會後，衆議院非常快速地行動了，" 是不是 FBI 閉門會披露了一些實錘的證據？目前還不知道，但至少 TikTok 這次危機是因爲閉門會議引起的。"
目前一切尚未塵埃落定。美國衆議院壓倒性投票通過法案後，後續還要看參議院的表态。朱可亮認爲，參議院會有不通過法案，或是采取折中方式修改法案的可能性。
" 衆議院的議員們今年要面臨選舉壓力，所以在對待中國問題上态度強硬。參議院有部分參議員，現在已經對這個法案提出了疑問甚至反對。" 朱可亮說，尤其是參議院的領袖查克 · 舒默，他與拜登關系非常親密，目前拜登已經明确表态會支持法案，查克 · 舒默卻始終沒有表态，這已經能說明，他對法案是有一定疑慮的。
即使參議院通過法案，拜登簽署法案，後續 TikTok 還可以通過法律手段，起訴求生。前四次，TikTok 封禁危機不了了之，主要是美國法院駁回了封禁。
朱可亮認爲，美國法院對于封禁政策的審查标準是一緻的，最終使用的法律标準都是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關于言論自由的條款。法院判決的關鍵在于證據，如果美國政府手裏有足夠實錘的證據，能夠證明 TikTok 數據不安全，或是被母公司濫用，甚至被中國政府部門使用等，法院通過法案的可能性就比較大。
爲什麽總是 TikTok
TikTok 此次危機的起源，是一份《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對手控制應用程序侵害法》，該法案将中國視爲外國對手。中國公司旗下在美運營的應用程序并不隻有 TikTok，美國政府此前也封禁過其他與中國有關的互聯網軟件，但最近 4 年，美國政府持續針對的總是 TikTok。
朱可亮就此向記者分析說，這與 TikTok 在美國的市場地位，以及平台屬性有關。
根據 demandsage（一家大數據分析公司）數據，2023 年 TikTok 在美國的月活躍用戶數已接近美國總人口的 45%。有 65% 的美國用戶，每天都會訪問 TikTok，這款短視頻平台已成爲美國年輕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TikTok 在美國增長速度遠遠超過了 Facebook（美國社交平台）、YouTube（美國視頻平台）等美國傳統強勢社交媒體。美國總統拜登今年 2 月也入駐了 TikTok，他的競選團隊在上線第一天連發了 4 條視頻。
" 它（TikTok）的影響力太大了。" 朱可亮舉了個例子，上一次選舉拜登在全國總統選票時拿了 8000 萬張票，而 TikTok 能夠在短短幾秒内影響 1.7 億美國人。這是足以影響到美國選舉的一個 APP（應用程序）。
不過，雖然 TikTok 用戶量大，絕大部分用戶卻是不願意投票，或者沒有投票權的年輕人。TikTok 屢次被美國政府盯上，根本原因在于，它是一家中國公司旗下的子公司。
美國泰和泰律師事務所主任程紹銘也提到這一點。他說，目前 TikTok 對用戶信息保密的做法，以及對美國公民權益保護的做法，并不亞于其他任何一家美國社交媒體平台。TikTok 和其他美國社交媒體平台的唯一差别，就是母公司是中國公司。
TikTok 首次面臨美國政府封禁風險時，字節跳動曾對外公布，TikTok 是字節跳動 100% 控股子公司。2020 年，甲骨文和沃爾瑪分别以 78 億美元和 47 億美元獲得 TikTok12.5% 和 7.5% 的股份，二者一起占股 20%，字節跳動占股 80%。
2023 年美國國會聽證會上，周受資被多次問到，TikTok 及字節跳動是不是中國公司。他回答說，TikTok 不是中國公司，TikTok 在美國注冊成立，在美國洛杉矶、新加坡都設有企業總部。他還提到，TikTok 母公司字節跳動的外國投資者擁有約 60% 的股份，員工持有 20% 股份，公司創始人持有 20% 股份。并且，字節跳動 5 名董事會成員中有 3 名是美國人。
但美國方面對此并不認同。此次法案的共同牽頭人、威斯康星州共和黨衆議員邁克 · 加拉格爾以及弗吉尼亞州民主黨衆議員馬克 · 華納等議員最新表态說，中國能用 TikTok 強大的算法來向美國用戶灌輸政治宣傳。
反抗與啓示
面對新一輪封禁危機，TikTok 選擇了激烈反抗，向美國用戶發送了兩次彈窗求助。并在彈窗中說，該法案将剝奪 1.7 億美國人的憲法自由言論權，損害數以百萬計的企業，摧毀全國各地無數創作者的生計，剝奪藝術家的觀衆。TikTok 号召用戶給國會打電話，并讓他們投出反對票。
有美國國會工作人員稱，衆議院各辦公室接到了數百個 TikTok 用戶的電話，有時每分鍾接聽 20 個以上，有的辦公室甚至接到了 1000 多通電話。
在美國，号召用戶反抗并不罕見。2015 年，Uber（美國打車平台）曾通過發送電子郵件等方式收集簽名，動員用戶和司機向當地政府和立法機構表達反對禁令的立場。2016 年，Airbnb（美國短租平台）在紐約面臨嚴格的短租法規，該公司鼓勵用戶聯系當地議員，反對可能限制其服務的法律。
除彈窗反抗外，TikTok 也正在華盛頓全力遊說。開啓 TikTok 封禁史的上任美國總統特朗普，此次已經表示了不同态度，他說，" 沒有 TikTok，會讓 Facebook 變得更大，我認爲 Facebook 是（美國）人民的敵人。" 他也曾表示，" 很多人喜歡 TikTok。很多孩子沒有它就會發瘋。"
據美國政治捐獻數據庫 OpenSecrets 的統計，在中國互聯網公司中，字節跳動是遊說華盛頓的政客花錢最多的一家，2022 年字節跳動在美國遊說的開支達到 538 萬美元，2023 年爲 874 萬美元。
最近 4 年，爲了符合美國法律，TikTok 在其他領域也做了很多努力。
目前，TikTok 數據已存儲在美國本地。2022 年 8 月，字節跳動制定了 " 德克薩斯計劃 "（ProjectTexas ) ，将所有美國用戶的數據存到甲骨文公司的數據中心裏，接受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定期審計等。TikTok 的美國管理層主要是外籍人士。
2023 年以來，除了 TikTok，中國也有另外一些互聯網公司在美國崛起。2023 年，美國美中經濟安全審查委員會發布報告稱，來自中國的快時尚電子商務公司 Shein 和 Temu（拼多多旗下海外電商平台）也對美國構成了安全風險。
" 有時候你在美國市場做得太成功，反而不是好事。" 朱可亮對此也很無奈，" 有一些政府監管出于政治動機，這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他隻能盡量建議中國企業，如果要去做美國市場，從一開始就要把它做成合規的公司，以避免之後的麻煩。程紹銘也建議，中國企業去美國，第一步肯定是要做合規。再之後，就需要按照美國人的習慣，找法律公司、咨詢公司、遊說公司，通過多種手段保護公司的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