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爆發前夜
文|劉南豆
一個内容行業打工人的低門檻 " 财富密碼 ",正在揭開神秘面紗。
看似是内容從業者 " 天敵 " 的 AI,其實是未來的好夥伴。隻是,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甚至正與之對抗。
比如持續 118 天的好萊塢罷工裏,AI 對娛樂業的影響,便是罷工讨論中的重中之重。
在新勞工協議的讨論中,關于如何使用 AI 的議題,談判到了最後一刻。海外媒體《連線》指出,自制人工智能生成的視頻,現在還達不到電影質量,但很快就有機會實現," 有一天,普通人制作山寨電視節目可能比等待工作室或流媒體制作更容易。"
雖然先進的 AI 工具大多由海外的科技公司出産,但據業内人士透露," 海外的影視公司在 AI 上沒有國内走得那麽快。"
在國内,AI 生成影像已經作爲一個新興業态,在悄然滋長。
拿電影行業來說,電影節創投便是适合且需要 AI 短片的應用場景。在創投中,大多數樣片隻需要起到 " 示意 " 的作用,無需成片有多高的精度,能表達出創作者腦中的畫面即可。而 AI 創作樣片,能大大降低 " 示意 " 的成本。
如 10 月底落幕的 FIRST 驚喜實驗室中,FIRST 給創作者們安排了一次 AI 短片制作工坊。耗時僅兩三個小時的分享後,有創作者獨立制作出了 AI 短片,并因此獲得了向投資人、評審展示自己影像審美的機會。這一舉動走在了國内電影節展創投的前端,在某種程度上幫助青年創作者解決了一個長期以來的痛點。
不止電影節,AI 短片的應用場景不隻用于 " 示意 ",它早已浸入普通人的生活之中。一些日常的廣告短片,可能是 AI 生成的影像。而爲廣告主創作這些 AI 影像,正成爲一個新興職業。早期入局的創作者,僅用一天時間制作的 AI 短片就能獲得上萬元的回報。
AI 會帶來什麽、當下面臨哪些阻力、内容人又該如何把握機會?毒眸(id:DomoreDumou)找到了一批 AI 及内容從業者聊了聊,試圖還原 AI 創作生态的真實面貌。
創投是 " 第一 " 場景
電影是視聽的藝術,但創投場合中能考察的維度往往隻限于文本。如何用便捷的方式向資方展示導演的影像能力,是創投亟待解決的痛點之一。
在 AI 工具出現前,創作者制作樣片的主要方式有兩種。第一種是實拍短片,但實拍的費用不菲,對青年創作者并不現實。盡管國内大型節展的創投活動,都逐漸配套了樣片拍攝的機會,但總資金有限,很難覆蓋到每個創投參與者身上。
另一種方式是将一些經典電影片段剪輯成樣片,這種方式成本更低,但不同電影有不同的風格,組合拼湊之後的樣片往往成色不佳。
在今年金雞電影創投大會上,作爲主評審的導演郭帆在現場表示," 經典電影的片段剪輯,就算剪得好,也是一個‘煙霧彈’,我們實際看到的成片可能會和這個大相徑庭。我也希望未來的創作者不要再用剪輯的方式。最好是自己想辦法去拍,哪怕隻是個分鏡,哪怕用手機,我覺得隻要用心去展現出我們的想法就好了。"
AI 成了那個 " 展現想法 " 的便捷工具。
在 FIRST 的培訓工坊裏," 故事接龍 " 團隊創始人宋東桓選擇了 Midjourney+Runway 的組合來授課。這兩款工具,是 " 傻瓜 " 級别的。Midjourney 是通過文字生成圖片的軟件,Runway 則在今年 7 月發布了新功能,可以實現輸入文字、圖像或文字圖像的描述後,直接生成相關視頻。
Midjourney 官網社區的用戶作品
聽完分享,《無相》導演、編劇李堂用了三四天時間研究,拿出了一個讓評審稱贊的 AI 短片。雖然是懸疑類型,但《無相》涉及大量民俗文化的元素,主人公一直處于一種被凝視、被包裹的感覺中,而這種感覺很難單純用語言傳遞,AI 爲其提供了可視化的機會。
了解 AI 工具之前,如何把《無相》劇本中的世界,用可視化樣片的方式給呈現出來,是他 " 非常痛的痛點 "。" 我之前也考慮過實拍樣片,但是花費太大不現實。也拿其他的片子來剪過示意樣片,但是它不準确,我還得專門給資方解釋,看這種示意樣片,有哪些部分是需要忽略的。但 AI 出現之後,能讓它相對精準一點了。" 他告訴毒眸。
和實拍相比,AI 生成的樣片無法展現演員表演層面的内容,這是李堂認爲它作爲創投樣片的一大遺憾。但如果隻作爲在質感氛圍方面參考的話,他認爲 AI 生成的影像已經達到實拍樣片的六七成了。
" 示意 " 的價值,不僅可以在創投裏幫助資方和創作者之間溝通,也能在電影生産裏幫助各工種的溝通。李堂提到," 比如在一個項目前期,我和所有工種聊,我想要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的時候,以前隻能用語言描述,可能合作次數比較多的夥伴才能完全理解我想要什麽。但現在用 AI 做一個示意,它是很直觀的,節省了很多溝通成本。"
但至于直接把 AI 生成的影像直接運用于電影級的作品之中,在李堂看來,它的精度還遠遠不夠。
離電影的距離
AI 的潛力隻能局限于 " 示意 " 嗎?在宋東桓看來其實不然,用相對更複雜的工具組合之後,AI 也具備直接生成高精度成片的能力。
他提到," 比如畫面精度這個部分,用 Midjourney+Runway 的方式的确隻能生成示意級别的影像,但如果加入更多工具到生産流程中繼續優化,比如 Stable Diffusion(一款開源 AI 畫圖工具),我隻要用它去逐幀生成,它最終生成到 8K 的質量都沒問題。"
在實拍電影中,宋東桓認爲眼下 AI 的核心價值在于,幫助解決一些實在不方便實拍的内容。比如某位演員年輕的面龐,某個拍攝不便的場景,如故宮、圓明園、雪山、熱帶雨林等等,隻要有一定數量的照片作爲依據給到 AI,它就可以利用 NERF(神經輻射場)等 3D 技術把整個空間給還原出來。
更顯著的替代作用,體現在動畫電影上。
" 現在的動畫電影按它目前的生産流程去做,成本普遍都是幾千萬到上億的範圍。但如果用 AI 去替代部分中間流程,做一個二維動畫,它的成本一下就會至少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有可能是幾十分之一。" 宋東桓表示。
今年 7 月,初創公司 Fable 隻需要用戶輸入一段文字,便可利用 AI 直接制作出《南方公園》動畫片,當中編劇、動畫、導演、語音、編輯 …… 劇集制作的全流程均由 AI 完成。
進昂互動創始人黃國賢在看過它生成的動畫之後表示,"《南方公園》是一個相對簡單的動畫,所以 AI 制作的質量與原始動畫在畫面效果上沒有很大差距。但劇情其實不具有創造性。"
這也是他認爲目前 AI 生成影像的最大問題——畫面工作漸趨精美,但創意工作仍有欠缺。在他看來,這或許與 AI 的底層邏輯有關," 因爲 AI 是根據深度學習邏輯推演,每一步均按之前學習的成果輸出,但創意工作盡量避免學習或重複以往的成果,講求創新及差異性,所以 AI 在這方面進展比較遲緩。"
要全流程由 AI 制作一個短片,其實不難,但制作 10 分鍾以上的長片,難度則指數級增長。目前 10 分鍾以上的優秀 AI 影片,在全球範圍内都鳳毛麟角。
在宋東桓看來,AI 長片産出艱難的原因有三。
其一是團隊構成。從業者既需要有動畫從業背景的,也需要有實拍從業背景的,如果再涉及演員表演的部分,團隊構成就會更加複雜," 這就涉及規模管理的問題,比起一個人就能做的 AI 短片要複雜很多。"
AI 制作的《南方公園》
其二是劇本。目前的産業狀态下,很少有人願意拿優質内容來試水 AI 制作。但矛盾之處在于,如果它不夠好的話,就沒有資方會願意投資,或爲了它組建一個成熟的團隊,硬拍出來效果也不會好。
最重要的是技術标準。以前的電影用膠片拍攝,後來變成數字攝影機,技術變更的背後,是一整套技術标準的更新,經曆一個類似從繁體字到簡體字的過程,把以前複雜的制作工作流簡化成一個更簡單的制作工作流。而目前 AI 生成影像,還沒有形成标準化流程,這也就導緻各個工種在工作過程中的交流,很可能不是來自同一套體系。
刨除掉這些客觀因素之後,觀念上的差異也是重要掣肘之一。
從 " 故事接龍 " 團隊近半年來接觸的一些從業人員身上,宋東桓發現大家最感興趣的是可以立刻使用的資産," 比如一些換臉的技術,或者像把人換成機器人的數字資産形象(Wonder Studio),有了 AI 之後要做出來很簡單。但當我聊到一個項目的制片成本可能在 AI 加入之後能變成原來的 10%,或者可能不再需要高昂的線上成本(演員成本),聽到這兒的時候,很多人出于他們的立場就不是很感興趣了。"
這與電影行業的慣性有關,大家并不想革自己的命。尤其是習慣藝術生産原創邏輯的 " 藝術家 " 們,往往對技術侵入藝術領域的變化,保持觀望但不深入的态度,在擁抱新技術時轉身動作很慢。
宋東桓以前雖然是編劇出身,但大學學的是工科,這讓他在意識到 AI 有可能帶來的變革時,第一時間投身其中去研究," 其實我們接觸到的影視導演是最多的,但是已有一定名氣的導演就不一定敢于去嘗試,反而是一些沒有什麽‘偶像包袱’的同學,他會更願意去做 AI 短片試水,然後做得越多越有手感,片子越來越好。"
當然,很多時候觀念的變遷是需要靠成熟的成果才能推動的。黃國賢用二十年前特效行業剛起步時作類比," 那個時候大家也不知道特效能做到多逼真,也不知道大衆的接受度如何,直到好萊塢接連推出特效大片後,大家才開始意識到把它用到電影裏能獲得什麽。"
不過,總會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當優秀 AI 長片出現,其團隊分享成功經驗後,行業的技術标準便能慢慢建立,觀念也會因其帶來的震撼而得以扭轉。隻是,在第一個案例出現之前,沒有信心第一個吃螃蟹的從業者隻能等待。
打工人新的 " 财富密碼 "?
除了用于影視作品、藝術作品的創作,AI 短片的現實應用場景已經相當廣泛,融合進了各種創意行業的實踐裏。
據宋東桓介紹," 故事接龍 " 接觸到的學員中,有做室内設計的,将 AI 短片用于給客戶設計示意;有寫網文小說的,在剛寫了幾千字的階段,把整個小說的概念先做成一個 AI 短片來引流;有開劇本殺店的,爲迎合劇本殺行業往沉浸式方向發展的趨勢,用 AI 做氛圍影像和劇情小短片。
應用場景已非常豐富,但其技能卻并非每個行業的從業者都已掌握,一個新興職業便應運而生——幫助各類甲方用 AI 做短片的人。
與過去的實拍短片相比,AI 生成影像的成本非常低," 如果用 Runway Gen2 的話,直接算力成本是 18 塊錢 / 分鍾;但這就像是紙筆一樣的基礎工具,未來成本差異将更多體現在人的不同。" 宋東桓表示。
用 Runway 做出的 AI 短片
而它能帶來的回報是豐厚的。
在宋東桓調研的情況裏,做 AI 短片的導演報價差異很大," 從兩三千塊錢一分鍾,到五萬 / 分鍾不等,15 秒鍾的廣告則可以報到兩三千 / 秒鍾;但作爲商業廣告來說,這些價格可以獲得成片,也都在合理範圍内。"
問題很明顯。和那些已經出現多年的影視行業工種相比,價格标準是混亂的。用 AI 生成短片到底應該報多少錢,每個甲方和乙方的心理預期都不一樣,也沒有足夠透明的渠道來進行比價。
Runway 官網中展示的 " 用戶故事 "
" 這個領域還沒有明确的供需關系,都在摸索中。有時需求和供應方互相找不到彼此,但更多時候是甲方的期望過高,預算則過低。" 宋東桓表示。
報價參差不齊的背後,是各個行業的人對 AI 生成影像的價值判斷标準不一。
此前一直從事分鏡指導和電影特效總監工作的薛善武告訴毒眸,身邊也有朋友最早拿 AI 來接商單時,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提了跟傳統制作流程一樣的報價," 有些甲方也會專門要求用 AI 來做,這樣的話報價就會相對低一些。"
在薛善武接觸的一些甲方的思維裏,總把報價和創作者付出的時間挂鈎,認爲它産出時間較快所以價格理應更低。但在薛善武看來,創作者的審美、創意和經驗,才是成片好壞的核心價值,應該以這些價值作爲付費标準。
薛善武原創 AI 短片《破曉》
目前,薛善武會接一些 AI 和傳統特效結合的方式制作短片、廣告的商單。但商單不是他的目标,他希望能用 AI 工具做出更多科幻影視作品,未來他也會将 AI 導演作爲自己職業生涯規劃的主體。
" 我覺得 AI 發展的趨勢是,因爲它能提高生産流程中很多環節的效率,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創作。所以原來的那種工廠式的生産模式會越來越少,三四個人的小團隊會多起來。"
而作爲廣告導演的 BING,對 AI 工具的使用則更多是對現有工作的輔助,未來也不會把 AI 短片創作當作主業。" 之前也試過全流程用 AI 生成,但是我發現客戶産品的圖片導入進去之後總是會變形,所以最後還是用了一步 PS,不能算全流程 AI 了,包括配音的部分也不可能隻用 AI 的配音。"
在 BING 看來,像現在短視頻平台中由 MCN 制作的大批量視頻,AI 生成影像能夠幫助他們解放生産力,但如果是需要定制化服務的廣告,AI 更多地隻能以工具的形式輔助,還是需要人工調整。
不同的人對這個 " 新興職業 " 的投入度不同,但當務之急是形成一個公開的創作者平台。不論是對于甲方還是乙方,公開比價、消除行業信息差才是有助于行業良性發展、公平競争的。
" 财富密碼 " 也有門檻
AI 的出現,大大降低了影像制作的技術門檻,讓普通人也能有機會通過 AI 制作影像來緻富。但人和人之間生成出來的影像質量,還是有質的差别。
幾位從業者都對毒眸表示,過去有過影視行業工作經曆或者學習背景的人,所能生成的 AI 影像普遍質量更高。
但這并不絕對,因爲 AI 工具所考驗的本質上是創作者的想象力,以及描述自己想象力的能力。宋東桓舉例道," 以當下流行的 MBTI 人格測試來說,我們發現 N 人,或者說更有信念感、想象力的人,做 AI 生成影像的能力會更強。"
16personalities 官網對 "N 人 " 作出的解釋
對于國内的創作者來說,一個更隐秘的門檻在于,精細化地使用 AI 需要創作者具備一定的英語水平。原因在于,目前較爲先進的 AI 影像生成軟件都是國外開發的,它對中文資料庫的學習量相對較少,所以它生成内容的邏輯,是不符合國内本土用戶的使用習慣的," 包括它生成的影像内容,你想要很中式的元素,現在還完全不夠精準,比較适合幻想類的或者有國際視野的内容。"BING 表示。
但在黃國賢的理解中,語言差距在幾個月或者是一年的時間裏就會慢慢抹平。" 因爲語言的轉化是非常機械性的,現在已有精準及便利的轉化工具。輸入文字的内容才是關鍵,如何憑空描述一個畫面,并精準地讓 AI 系統能夠理解,最後産出理想的圖片或視頻。這其實要求操作 AI 的‘工程師’ 擁有極高的想象力、聯想能力、及以文字作爲描述工具的能力。"
使用 Midjourney 做出的 " 幻想類 " 圖片
等待具體的法律法規完善是一方面,更現實的問題是,即便有了法律規定,發現并判定一個作品是否出自 AI 生成,實際上是很困難的。尤其是随着 AI 技術的迅速精進,這個難度隻增不減。
Chatgpt 的母公司 Open AI 在今年年初推出了一個 AI 文本分類器,用于輔助辨别文本是由人類還是 AI 編寫的。但是它在推出的幾個月之後就下架了,原因是它連自己生成的内容都沒有辦法分辨出來。
主導好萊塢罷工活動的演員工會 - 美國電視和廣播藝人聯合會主席弗朗 · 德雷舍在發布會上表示," 在人工智能的世界裏,3 個月相當于一年。"
如果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未來有可能面臨的 AI 内容的濫用,隻能在法律法規完善的前提下,靠掌握實質證據的舉報來進行規制,也就是 " 民不訴官不究 "。好萊塢的工會目前能達成的協議也是靠這樣的方式以維持。
那麽無法分辨的 AI 影像,大規模滲透到日常媒介中幾乎是必然。在宋東桓的判斷中,兩年以内,50% 市面上流通的内容會有深度的 AI 的參與,"AI 生成内容的總量也會比現在暴增。我相信在可見的未來,将幾乎沒有任何内容創作完全不使用 AIGC。"
到那個時候,現在影視行業的 " 專業玩家 " 們再想起跑,可能就已經要被拉開身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