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大學生就成爲社會憂心忡忡關注的對象。近來,從"開學不久兒童精神科爆滿",到"大學成了雞娃副作用的療愈所",媒體爲"長不大的大學生"建立了一套看似完整的叙事——因爲一路被當作考試專業戶"雞"上來,沒有生活,父母不放手,因此大學生生活自理能力缺乏、在重大決策上依賴父母、像高中生似的應試學習狀态,大學生的晚熟,仿佛達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這些輿論對于大學生們來說,有些人一笑置之,有些人憤憤不平,大部分人或許渾然不覺。
然而1月14日,一篇名爲《集體寫作 | 我們對大學失望的瞬間》的推文對上述輿論做出了回應。自稱"被大學吞噬的孩子們"寫到,"這些讓上位者們非常吃驚的大學生的堕落,無非是萦繞在我們日常生活每一分秒的、對整個學校教育的失望"。
這期播客中,我們邀請了三位同學來聊聊 TA 們在大學的經曆和對大學的看法,希望在"雞娃創傷後遺症患者"的籠統印象之外,更爲具體地看到今天的大學生,TA 們的面貌,TA 們的渴望與疼痛。大學是打開人生可能性的前站,還是削足适履融入社會前的預演場?對大學充滿失望的同學們,應該如何應對大學?
本期問題青年
皮卡丘 | 《集體寫作 | 我們對大學失望的瞬間》的發起人之一,目前在上海某 985 高校中文系讀博。參與這篇寫作的同學大都來自一個讀書會—— 一些文史哲的同學每1-2周在這個讀書會自發地組織活動。
燕麥奶 | 上海某 985 高校經濟系大三學生,從上大學第一天開始就是以就業爲導向的。爲了就業的成功,目前大三的她已經有過幾次實習經曆。
刺猬 | 青年志實習生,北京某 211 高校就讀金融系大四,即将去港中文讀人類學碩士。有幸在大學期間跟随好奇心探索,轉換了專業方向。
三位同學分别代表了三種大學裏主要的路徑,就業、留學、讀研(博)。需要聲明的是,幾位都是一線城市的985、211 大學的學生,因此TA 們并不代表廣泛的大學生群體。另外,因爲大學并不是言論自由的空間,在此模糊了校名,同學們也沒有提及任何教師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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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課堂 = 無人在意的滑稽表演?
大學裏"水課"是大多數。老師往往沒有動力講好一門課,而學生們已經決定在B 站上跟着網紅老師"速成"。課堂上沒有一個人的心是在場的。"大學課堂成爲一場無人在意、沒有觀衆的荒誕表演"。
Lisa
我們先來談一談學業這個維度吧。你們的大學提供了怎樣的學習環境和資源?可以談談你們遇到的課堂和老師。
皮卡丘
我上大學前的期待,就是上了大學之後和之前經曆的教育方式就不一樣了,首先不能是應試模式。我們學校比較好的地方是選課,可以看着課程的名字去選一些自己感興趣的課。
原先以爲大學老師都是學者,會比初高中老師講得好。其實并非如此。我從課程上獲得的東西是比較有限的,因爲講得好的老師鳳毛麟角。
"水課"有好多種類型,能夠中規中矩上課,就已經超過 60% 的老師了。這種老師雖然講課水平不太好,但是你可以看出這個老師非常用心,即使他可能真的是在讀課件,但這個課件是自己用心準備的,我們最多說這個課很沉悶,不會說它水。
"水課"是什麽樣子?首先是有一個萬年不變的課件,上面的錯字從來沒有改過,也會有一些我們這種非專業同學也看得出的常識性錯誤。還有可能 PPT 都不是老師自己的,用的其他老師的課件,或者是自己從各種教材上面拼貼的。上這個課的體驗就是聽老師讀教材。那麽我爲什麽要聽老師來讀教材呢?
前面談到的,至少還是在講和課程有關的内容。其他一些課,老師就是全程在講自己的人生經驗。比如這門課叫某某作品精讀,我期待的至少要講一下這個作品。但是老師一直講自己的人生故事,一旦涉及具體文本,就開始朗讀原文。讀到某一段,大家覺得這一段需要老師解釋一下,TA 就會一句話帶過去。但是那種非常清楚的内容,TA 反而會花非常大的篇幅。一門課程就這樣水下去。
最後還有一種老師,已經懶得講課,就打着一種"把課堂還給同學"的幌子,讓大家從頭 pre 到尾(注:pre是presentation的簡稱,通常指學生根據老師的要求獨自或組隊完成時常10-30分鍾的課堂彙報)。TA 可能自己隻講個十幾分鍾或者 20 分鍾,然後其他時間都交給同學。
但是對于本科同學來說,其實還是很需要老師教給大家一些專業知識、研究方法、還有就是該看哪些書。對于一個剛入學的同學來說,遇到了大部分課程都是這樣子(的水課),會有非常大的落差感。
Lisa
你入學的時候是 2016 年,所以你講的應該是你本科期間的情況,那麽據你所知,你們院系目前的情況跟那個時候相比有差别嗎?
皮卡丘
整體氛圍來講沒有太大變化。當然這幾年有一些青年教師還是對上課非常認真的。但是其他老師還是老樣子。
Lisa
"水課"占到多大的比例呢?
皮卡丘
我覺得可能占八成。之前我們在宿舍算過,自己上過哪些課覺得值得去上的。最後算下來不到 20 門課,而我們院系開課加起來有 100 多門課。我們要修夠學分,可能每個人會上 70 門課左右。
《重啓人生》劇照
燕麥奶
我個人覺得其實整體還是(和皮卡丘描述的)比較類似的。可能因爲我的專業不太一樣,我自己的專業和文史哲相比,會有一些功能性的課程,比方說高數、統計之類的,這些課很難講得非常爛,因爲它畢竟有标準的體系在那邊。
但是隻能說老師去講這些課的水平大部分都是比較平庸的。比方說高等數學,我大部分都是在哔哩哔哩上跟宋浩老師學的。他真的是講得非常好,讓人聽了就很不容易走神,而且可以很容易地學下去。雖然學校老師講的也沒有差到不堪入耳的程度,但是就成了一個沒有必要的浪費時間的過程。
其實這是一個讓我很困惑的事情,或者說,大學的課程體系本身就是一件讓人很困惑的事情。因爲一個老師的課上的不好,并不代表TA 沒有這個能力,可能如果TA 但凡用心一點,去研究上課内容,也可以不比宋浩差,但是很多老師并沒有動力去講好一門課程。
我感覺大學是一種很奇怪的規則,在支持一種滑稽的演出。課堂上,一種無形的力量把老師和學生都彙聚在一起,但是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沒有一個人的心是在場的。就是這樣一個自己表演又無人在意的狀态。這是一種沒有觀衆的,不知道在給誰看的奇怪是表演。
Lisa
那你在課上幹什麽呢?
燕麥奶
我自己在上大學三年中有一個變化。上大一的時候,我還會爲跟不上老師進度,(當然這并不是因爲TA 講的太快或太深,單純是因爲TA 講的可能毫無邏輯),就很痛苦,我就想爲什麽我聽不懂老師講課,是不是我能力不行。現在我已經釋然了,我發現超過 5 分鍾我沒聽懂TA 講課,就開始幹自己的事情。我覺得沒必要再去折磨自己, PUA 自己去接受這一切。
但其實還是有一些課講的是比較好的,這種課可能每個學期能碰上一兩門就已經不錯了。
Lisa
我在媒體上看到有些大學老師評價說,今天的大學生不會學習,還是像高中生一樣用一種很應試的方式來到課堂。然而另一方面,我也看到很多年輕人有課堂之外的學習方式和資源。你們是怎麽學習的?可以分享一下你們經曆的好的學習體驗嗎?
燕麥奶
我平時有東西學不會,第一反應是上 b 站,因爲肯定會有 up 主去做視頻把這個東西講得很好,還會有一些比較網紅的老師。在 b 站,你基本可以把大部分基礎課程都學得很好。
我還會去買一些之前人整理的筆記,因爲之前同學們去學這個課的時候,也是一個初學者去接觸從來沒有了解過的東西,那個思路可能就會更好理解一些。
此外我會在外網去看到一些英文整理的開源文檔。
刺猬
b 站對我來說更多是用來突擊專業課的,比如一小時速成計量經濟學之類的。其實你要問我真的學到東西了嗎?好像專業課的東西非常少。
對于我感興趣的學科,學習方式就比較多樣了,因爲互聯網上開源性的學習資源是很豐富的,比如播客,還有一些喜歡的學者做的自媒體内容。
《正常人》劇照
大學就是社會權力關系的預演場
大學的評價标準是單一、量化的,而競争手段是複雜的 —— 用功未必有用,機會未必靠實力獲得,拼爹、混圈子、甚至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些有時更爲奏效。大學教會學生成爲八面玲珑的人。幾年下來,放下對"應然"的幻想,在溫水煮青蛙中,從前引起疼痛的事不再能引起内心波瀾,就這樣成爲社會所需要的情緒穩定的大人。
Lisa
大學生的績點壓力是社會關注的話題,可以談談績點對你們的影響嗎?
燕麥奶
績點帶給我的壓力當然是大的。我需要找到比較好的工作,所以我在大學裏一直都是保持一個努力獲得好成績的狀态。爲了獲得好成績,其實也就意味着面臨競争,這其實一部分是憑借你的努力程度或者花費的時間,一部分是頭腦的靈活程度。但其實我覺得主要是去評價你獲取各方資源、"八面玲珑"的水平。結果是單向度的,但通道未必是通過學習知識本身,而是一些聽起來可能見不得人的、不符合人們對大學是傳授知識的地方的想象的。
Lisa
我知道績點對于保研很重要,對于找工作也那麽重要嗎?
燕麥奶
是的,(工作單位)一般會偏好成績比較好的學生。比方說我的面試官就會直接提到我的排名。
皮卡丘
績點對我最大影響就是讓我沒有成功保研,因爲我最早的時候也沒有想要做學術,但是當我做出這個選擇時,績點已經無法挽回。
刺猬
我的專業課成績不是特别高,基本說得過去。但是加上那些花裏胡哨的計算規則,我的績點其實是足夠支撐我去申請香港學校的。
但是我聽說過一些離譜操作。比如說有一個保研邊緣人,爲了拿到保研名額就去舉報前面那個同學是性少數,非常好笑。還有班上一個同學,TA 爲了拿到夏令營的名額,就去央求我室友不要報名,而是把資格讓給TA 。我很抵觸這種做法,但也可以理解,TA 們也是這樣一套僵化的制度下面的一個個不得不掙紮的微小個體。
Lisa
說到這我想跟你們探讨一個話題,就是怎麽樣去立足于這個社會?大學是進入社會之前的一個管道。一個人在 18 歲高中畢業的時候,除了考試還什麽都不會,但是大學畢業之後就要完成很大的跨越,獨立地去立足于這個社會。
所以大學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管道?究竟教給一個人什麽樣的技能和心态?
前采的時候,燕麥奶有一句話給我很深的觸動,你說大學是社會權力關系的預演平台。請你分享一下你所經曆的預演是什麽樣子的?
燕麥奶
大學會存有一種"傳達知識的聖地"的形象,比方說在初高中做的閱讀理解裏面,(有一種價值觀是),雖然你很窮,但是你的思想有光輝和高度,那就是很值得尊敬的事。
這個想法在大學裏被直接打破了。比方說一些傳統的被認爲在思想上具有非常高度的學科,因爲很窮,沒有經費,所以TA 們在大學裏過得相對較慘。這個我覺得就是血淋淋的現實:不管你做的學問多麽有意義,隻要拿不到經費,或者你的專業裏沒有"學閥"或者大牛帶來資源,那基本上就會過得很慘。
再比方說剛剛提到的績點制度,要獲得一個高績點,和你在當小鎮做題家的時候培養的本事關系并不大,關鍵在于你是否能和學長學姐去吃飯,去打好關系,從TA 們那裏拿到不公開的往年試題或者資料。績點制度也就是衡量你如何去做到,像你未來即将走入這個社會,大部分人被要求做到的八面玲珑,運營人際關系去獲得資源的技巧。
當然也不是說讀書一點用都沒有。我猜測在大學裏面,你的努力可能比在進入社會之後還要權重大一點。
因爲我是商科出身,我們專業的人一進大學就開始找實習,這時就可以看出社會上權利在大學内部的反應。如果你要進入一個理想的職業,你可能需要一個比較長遠的規劃,這個規劃大部分小鎮做題家是沒有辦法獲得的。你就需要一些比較刁鑽的渠道,像是你可以接觸到一些業界的前輩,或者家裏人有在這方面的關系,會給你進行一些指導。
如果你想要獲得一個實習機會,你家裏面關系好的話,就會很容易去好的公司,和你的個人能力關系不大。這就拉開了普通做題家和資源好的同學的差距。
再比方說學校内部也有資源自行生産和流動的小組織。就像剛才提到的,一個圈子裏的人會把學習資料在這個圈子裏流動,就業資源也會在圈子裏流動。你離職了之後,可以把職位内推給下一個人,就把這個内推的名額流動給跟自己關系近的人。那這個職位相當于就不會流通到市場上。這就是我個人生活中的一些體驗。
Lisa
大學幾年下來,你自己發生了什麽樣的改變?可以談談嗎?
燕麥奶
我可能在逐漸的妥協,讓自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去慢慢适應這個過程。因爲如果我想要去達到某一個目的的話,我就不得不去忍受以及适應一些東西。比方說我會逐漸适應非常不公平的事情,現在就覺得這世界就是這樣的,已經習慣了。
再比方說我就會在情緒上訓練自己,去做一個情緒穩定的人。因爲職場需要的就是可以穩定輸出保質保量的工作成果的打工人,所以情緒不穩定被視爲糟糕的品質,應該被改掉或者剔除的東西,但其實它不應該是這樣被認定的。
《正常人》劇照
皮卡丘
在學術方面遇到的問題,其實和大家實習會遇到問題在性質上差不多。
首先考核指标就是能發多少文章,有多少篇是核心刊物。你要去寫的文章,未必是真正感興趣的,而是熱點,或者是某某刊物的老師喜歡。
相反,如果是你真正感興趣的問題,在它上面耗費的時間很多,但最後沒辦法作爲你的成果。
審稿老師可能看你的名字沒有聽說過,或者看到你是學生,就直接不會去審核你的稿件。沒有關系就沒有人會去看你的稿子。
現在都是一篇文章拆成好幾篇來寫。比如說這個問題明明在一篇文章裏面就能夠講清楚,但是如果能拆成三篇文章來發,那我在成果上就有了 3篇。最後大家都要講非常量化的東西。
參加學術會議也好,發文章也好,很多時候看的就是關系,沒有關系可能終生都是被埋沒的狀态。
刺猬
其實我在讀那篇集體寫作的時候被沖擊到的一點,就是一個哲學系的學生說在課堂上要講什麽,就被老師說搞哲學不需要你有自己的看法。我當時就覺得很割裂,一個宣揚獨立精神、自由思想的課程,老師會在更多場合下跟你說,不能有自己的看法,要去迎合學術體系需要的那些東西。豆瓣有一個欄目叫"我們在豆瓣搞學術"下面有很多話題,比如"我們仍未知道那些年所做的學術研究的意義","是什麽讓你決定離開這條路?"
大學"高中化"的背面,
是部分高中的"大學化"
上大學之後不久,大家發現彼此上過的高中,天壤之别。大學裏學到的第一課,就是我們的"出身"如此不平等。哪怕進入了同一所大學,卻絕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Lisa
你們多次提到"出身",經過大學這幾年,你們對于自己的"出身"是如何認知的?大學的經曆讓你們對自己的身份有了哪些看法上的改變?
皮卡丘
我入學的時候,有一篇文章非常火,大概題目是說我考上了某大學,但是我還是一無所有。很多人覺得進入大學意味着大家在同一條起跑線,但實際上這一條起跑線對大家來說并不是平等的。
到了大學以後會發現大家之前所接受的教育完全是不同的。之前《三聯》那篇文章講的是,現在大學在"高中化",其實TA 們所指的那種高中,就是像我們這種一般意義的高中。但是,很多地方的高中本身是"大學化"的。我自己感受到最大的落差,就是高中的上課方式。
像我們的高中,課程表上的許多課永遠隻出現在你的課程表上,比如音樂課、美術課,實際上會變成數學課、英語課。其他課的上法也很不一樣,我們的思政課就是把教材從頭到尾給背下來,但在比較好的高中,老師就會給大家講解政治經濟學原理的内容。同樣地,我們高中的語文課,基本都不給你講作品,就是講生字,刷題,做閱讀理解;而在比較好的高中,語文課可能就是一個文學史的講法。
此外,我覺得大學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們認識到出身的不平等。農村出來的同學,TA 們可能連普通話都不會講,這種差距都是非常現實的。
刺猬
我們宿舍有 6 個人,有三個室友都是北京本地的學生,而且是海澱和朝陽非常好的中學。跟TA 們聊的過程中就可以感受到,TA 們的高中生活确實比你的要精彩、要豐富很多,甚至比很多大學都要自由開放的。
但是我在和周圍人相處時,很少在意TA 們的标簽,比如TA 們屬于哪個階級,TA 們出身于哪個群體,我更相信我直接和TA 們接觸的感受。我不覺得那些很有想法、很酷的孩子,就一定是接受過特别精英的教育,或者是擁有什麽樣的資源。同時,這件事情也會給我帶來一些希望,我會更加相信個體的主觀能動性,可以帶來有創造性的改變。不過也可能是我還沒有遭受過太多毒打,所以才會這樣想。
《就這樣,我們把金魚放入了泳池》劇照
當我們遇到一位好老師
真正認真對待課堂的老師,帶學生進入專業大門的老師,知識之外,以生命姿态感染學生的老師... ... 好的老師鳳毛麟角(而且往往是青年教師)。這樣的老師哪怕僅遇到一位,也會感到莫大的幸運。
Lisa
可以分享一下那些給了你們正面影響的課程和老師嗎?
刺猬
我從大二開始,意識到我沒有辦法喜歡上金融這個學科,再加上疫情的大環境,讓我對很多東西,包括社會運轉的方式,産生了很多困惑,就想要去多了解人文社科的知識。剛好我們學校的通識教育,至少開課量上很豐富。我們的培養方案也給了我蠻大的空間,可以去自由地探索。我大學四年純憑興趣選修了十多門課,有傳播學、社會學、哲學、人類學之類。
先說我的專業課。因爲我對專業沒有認同感,很早就想跑路,所以上課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幹别的事情。如果這個老師講得很水,我反而會松一口氣,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去幹我自己的事情。
在我選修的那些人文社科的課程方面,我覺得還算蠻幸運的,因爲這些課程都是青年教師開的。就像剛剛皮卡丘說的,學校裏邊最水的可能就是快要退休的老教授,還有外教。但是青年教師似乎還抱有對教學的熱情、教書育人的理想,你可以感受到 TA 們身上确實是有那種很有生命力、很真誠的部分,TA 們在課堂上講的一些東西,不一定是知識上的,可能是TA 們的一些最直接的生命體驗,(TA 們的課堂)會讓你覺得這就是大學,你會被TA 們所感染到。
比如說這個學期有一門「性别與社會」。結課的那天剛好北京在下大雪。老師就望着窗外跟我們說,其實性别議題就跟大雪一樣,好像沒有什麽聲音,但是在慢慢地覆蓋很多事情。就是這些老師身上流露出的人文氣息,就會讓你很願意去與TA 繼續交流。這門課其實下個學期應該也是不開了,但是這個老師結課之前還鼓勵我們說,希望大家以後遇到相關話題什麽都可以在群裏分享,一起來讨論,一起守護這樣一個小小的烏托邦。我很受觸動。
皮卡丘
比較好的老師,最低要求應該是把專業知識教給大家。如果再高一層,要把這個專業的過去的一些研究成果告訴大家。然後最高的一層,我覺得就是跟大家分享比較前沿的問題,告訴大家哪一些問題還值得去深挖。
隻要自己對這個專業比較感興趣的話,大家非常渴望遇上一個這樣的老師,TA 最起碼會帶給大家一種想去交流的欲望。那種大水課老師,大家肯定上完課就想溜,甚至上課就想溜,根本不想和老師多說一句話。
我上大學之後,發現我的高中語文課是特别應試的,從來不講一篇文章到底怎樣去理解。我和身邊同學比起來沒有讀過太多的書,我甚至懷疑自己不适合這個專業,一度想我要不直接去上班兒得了。但是後來上了古代文學史那門課,感覺自己進步非常快。因爲你一旦進入這個專業的門之後,就可以自己去補課了,慢慢自己的信心就積累起來。我覺得那個老師教會了大家正确打開專業的方式,而且,對于學術的熱情也感染了我。
《死亡詩社》劇照
順應社會之外,
大學生還有可能性嗎?
這一代人已經沒有什麽上升空間了,如果認清這個現實,不再追求渺茫的目标,反而會看到更多的可能性。"或許我們需要的并不是指導我們的老師,而是一起前行的朋友。"
Lisa
我挺期待探讨的一個問題,就是今天的可能性究竟還有多少?我們還要去相信,大學可以幫你打開人生的可能性嗎?我們還要去相信自己可以有不一樣的選擇嗎?你們在學校裏,不論是從年輕教師,還是從同齡人當中,是否曾獲得什麽啓發?
刺猬
我是一個從高考大省的小城市考出來的學生,可能也就是做題家。父母也不是高知,也沒有很強大的所謂社會資源。但确實比較幸運,有遇到一些朋友和老師,很真誠地傾聽你、幫助你,同時 TA 們也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一群人,我在 TA 們的啓發下,也變得更加勇敢。
比如說大二的時候,我和本專業的一個導師聊了聊之後想要跨去人文社科的想法。她是大概 40 多歲的一位女性,非常溫柔。她當時首先對我表達了肯定,覺得可以這樣探索自己是非常珍貴的一件事情。她也特别尊重和鼓勵我的想法,給我推了幾個成功跨專業去讀研的學長學姐的微信,跟我說還可以去清北旁聽相關課程。有這樣一位傾聽我、幫助我的老師,就覺得非常幸運。
我感覺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已經認清了現實,就是我們不會有什麽上升空間,紅利已經被吃光了,大家好像已經很清楚地認識到這件事情了。
認識到之後,可能有的人就會非常迷茫、焦慮,或者幹脆躺平,但我感覺我身邊的一些朋友,TA 們的行動對我的影響還是挺大的。可能是因爲文科院校的課業壓力會相對輕松一些,很多朋友都在課餘時間探索着完全和本專業不同的道路。比如說有人在做動畫,有人在拍小成本的獨立電影,有人在持續不斷地爲少數群體發聲,還有喜歡設計的朋友通過舉辦工作坊等形式進行表達,這都是一些可以拓展到社會層面的行動。
TA 們讓我感受到,好像在僵化的體制下面,還是有一定探索空間的。我在尋找自己想要什麽的這條路上,也并不孤單。
《藍色大門》劇照
皮卡丘
我自己看到可能性的瞬間,就是大家保持憤怒的時候。一個是封校那段時間,大家并不是學校發通知說什麽就是什麽,而是去質疑這件事的合理性,撼動當下的秩序。另一個瞬間就是疫情期間,學校裏的校工生活環境很差。大家不會覺得這些是和自己無關的事,還是會去感受他人的處境(并努力改善)。
再比如,學校附近外賣騎手出車禍,大家主動給予幫助。我覺得大家會越來越注意到自己和他人之間的連結,而不是被現在的原子化狀态所束縛—— 就是隻需要過好自己的生活,不斷去追求很渺茫的那些東西。
還有就是有自己的思考,對不合理的事情保持憤怒。我覺得這些就是我看到最寶貴的點。
燕麥奶
大學教育雖然存在一定的問題,但是從性别視角來看,大學是在她進入社會之前所能接觸到的最後一個相對平等競争的環境了。比方說大學裏面不會有人因爲你是女生,以後要生孩子,就會覺得你這門課學不好,拿不了A,或者認爲你沒有辦法在學術項目上做好。
雖然經管專業是一個男女比例基本 1: 1 的專業,但是我們班的前十名大部分都是女生,盡管它是數學課非常多的專業,我自己其實是感受到了一些希望和感動的。我還能感受到自己的努力是有意義的,以及我現在做出的一切努力可能會爲我未來走入這個社會,去拒絕婚姻,或者拒絕生育,或者拒絕一些我不想要的東西,給我提供更多的底氣。
所以我認爲大學對于這個社會上更弱勢的群體,比方偏遠地區來的人,就是不發達地區來的人,以及女性,可能更爲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