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一陣子《天涯明月刀》制作人貓叔在直播時自嘲，說自己的團隊曾經有點傲慢。第二天我問他，傲慢具體指的是什麽，他說了這麽一段話：
" 言必稱創新，就是傲慢；用戶明明還在，輕易否定某些題材或品類，就是傲慢；用戶痛點和訴求明明還在，就是不改，就是傲慢；盲目的追逐熱點和一味的自我表達也都是傲慢……得罪人的話，就不繼續說太細了。"
這兩天偶爾想起，覺得這段話的後勁兒還挺大，因爲它戳中了遊戲行業的不少痛點。
02
一位老闆之前跟我吐槽：現在的行業，傻大憨粗的項目太多了。
乍一聽，還以爲是老生常談，說很多項目立得太大。但這位老闆說，做大憨粗，或者傻大憨粗的項目也沒問題，說不定還能掙錢；但那些 SB 憨粗的項目，恐怕有點危險……
後來仔細一想，他說的大憨粗，指的是堆料；傻大憨粗，指的是浪費過度的堆料；至于 SB 憨粗……則是方向錯誤且浪費過度的堆料。
做遊戲，誰能不浪費？誰能不出錯？這都情有可原。但在不确定的方向下重注，還很浪費，恐怕決策者多少有點傲慢。不然，怎麽會有《星鳴特攻》這樣的産品？
很多人說，F2P 手遊又不是《黑神話：悟空》這樣的單機，可以閉門造車，隻顧自我表達。但問題是，後者實機視頻的關注度，早就确認它是玩家期待的方向；而很多 SB 憨粗的項目，隻會幫數據和反饋找理由，然後強調自己花了幾個億。
之前和一位今年暢銷榜 Top 3 産品的制作人交流，聊到今年好幾款大制作都崩了盤，他說高成本不一定是大制作，因爲很多項目壓根就沒在制作。所謂制作人，首先要制作玩家想要的東西。浪費當然在所難免，但要确保每次浪費，都在朝這個方向貼近。
當然，這并不是說決策者們有多愚蠢。在過去，堆料既能建立産品優勢，又能不斷積累，讓團隊邁上下一個台階，降低以後的解題難度，而非隻能靠解題技巧的靈光一現。
然而大家隻看到米哈遊豪賭 3D 和開放世界，卻常常忘了他們有三名上海交大計算機專業的創始人。偏離自己的根脈，瞬移到另一條科技樹上大放異彩的案例少之又少，大多數人能抓住的機會，其實本來就離自己很近。
在一個成熟的行業，相信巨量投入就能快速積累，恐怕和笃定砸錢就能抓住機會一樣，都是一種傲慢。
03
還有不少人說，遊戲行業前兩年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夠差異化。但這已經被說爛了的三個字，也被太多人曲解了。
幾年前，大家覺得卷美術品質是差異化，做二次元是差異化——抛棄以往的土 Q，迎合年輕人的審美，這可太差異化了！
然而當二次元卷成血海，大家又開始抱怨這群年輕用戶，真是人不夠傻，錢還不多，再瞄着他們打，顯然不是高性價比的差異化選擇。
殊不知，差異化的關鍵是抓住不平衡的供需，爲某種群體，提供他們不太熟悉，但其實能接受，甚至是夢寐以求的體驗。這也是很多不被人看好的項目，最後卻能成功的原因。
舉兩個近期的例子。祖龍前一陣子上線了《龍族：卡塞爾之門》，平心而論，這款遊戲的美術和劇情不能說有多頂尖，玩法也是有些套路的數值卡牌，但它一度殺入暢銷榜 Top 10，還被 Sensor Tower 收錄進了 9 月增長榜。
和一些朋友讨論，大家後知後覺地有個猜測：有些龍族 IP 的粉絲，可能沒怎麽玩過數值卡牌，但到了能接受這種玩法樂趣的人生階段。一個例子是，TapTap 的很多評論，居然說這遊戲像《重返未來：1999》，還會對比它和其他二遊的抽卡概率。
同理，品質并不斷崖式領先的《命運聖契》，在發行側瞄準了 ML 用戶，還和無憂傳媒綁定了合作，最後還是取得了首日流水千萬，首月流水破億的成績（來自極緻遊戲自曝數據）。
《龍族：卡塞爾之門》和《命運聖契》是不是二次元？答案有些暧昧。但他們是不是用不太二次元的玩法，抓住了不少二次元用戶，在短期内取得了比某些高成本二次元新品更好的成績？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數值卡牌是過時的套路？高品質的内容型大作是二次元用戶的唯一歸宿？這樣簡單粗暴的答案，同樣過于傲慢。用青庖網絡 CEO 曹潇文的話說就是：" 你到最後能想象這樣一個場景嗎？用戶坐在家裏一整天啥也不幹，就玩 30 個長得差不多的大型遊戲？"
當然，如果你對差異化的理解還在第一層，認爲自己總能在爆款吃肉之後喝到第一口湯，堅持做換皮小王子……那對于這種停留在上個版本的傲慢，我隻能祝你好運。
04
還有一種傲慢，是連用戶都覺得你傲慢。就像大偉哥在原神 Fes 上說的那樣：" 很多玩家覺得我們項目組非常傲慢，聽不進大家的聲音。"
在大偉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後，《原神》做了不少有效改動，上次更新也重回暢銷榜 Top 3。但恐怕在其他遊戲的用戶看來，自己捏着鼻子在玩的遊戲，同樣有這個問題。
我認識的很多制作人，隻要超過 DAU 超過幾十萬，就會對自己在遊戲之外的能力很有信心，而且 DAU 越大，越自信。畢竟幾十萬已經是大多數縣城的常住人口，能夠影響這麽多人，自然有巨大的成就感，更不用說與之相伴的豐厚回報。
在權力的影響下，再謙遜的人也難免會被異化，更何況優秀的創作者還多少有點兒偏執，于是傲慢日漸滋生，大家都覺得自己有現實扭曲力場，可以化不可能爲可能。
不妨借用一下文章開頭貓叔的句式：不和用戶充分溝通，就是傲慢；認爲 " 罵我的都不是核心用戶 "，也是傲慢；把用戶當成不理智的，可以被信息差迷惑，被規則忽悠的韭菜，更是傲慢……作爲長線運營的毒藥，這些都會讓遊戲衆叛親離，走向遲暮。
有的時候，傲慢還來自經驗，來自制作人覺得自己懂的夠多，玩的夠多，是遊戲領域的 OG。
魔方工作室群總裁張晗勁曾說，設計者不該自诩爲老玩家，用類比的方式對新事物下錯誤結論，而應該想象自己 " 不會玩 "：
" 拿暗區舉例，如果把自己當成有能力改變遊戲方向的人，你會在上子彈、搜物資或包紮時，剛覺得緊張又刺激，就開始思考屏幕要是沒那麽黑，玩家是不是能更安心點？這樣安心的體驗，會不會讓普通人更好接受……如果老覺得自己可以很容易地優化掉一些品類設計短闆，而這些短闆又如此的顯而易見，那麽可能會有點危險。"
什麽時候該自我懷疑？又該如何在獲取足夠信息之後相信自己？用天美 J3 工作室負責人 Leo 的話說，平衡創作沖動和科學主義，是做遊戲永恒的難題。
05
人活在世界上，哪有不傲慢的？就像我一天遊戲也沒做過，隻是借職務之便經常和人聊天，居然也好意思腆着臉寫文章，這同樣是不折不扣的傲慢。
但沒辦法，凡人無法和人性作對，就像解決問題，總是比發現問題更難。更具體的建議，我沒有能力給出，隻能結合各位朋友的經驗教訓，閑扯幾句雞湯，與大家共勉：
把 ego 縮小一些，離用戶再近一些；拒絕簡單歸因，不對任何流行的事物不屑；如履薄冰，小心求證，多玩多聽多看；承認自己多半是靠運氣，而非實力賺的錢……
希望以後再提起遊戲從業者，大家能想到的不是飛揚跋扈，動不動就算計别人的社會精英，而是謙遜樸實，但又好像有點兒小智慧，總能和自己玩到一塊的鄰居。滿招損，謙受益，《尚書》裏的這句話，真是老祖宗的肺腑之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