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出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在廣西農村長大,中專畢業。婚後因腰病全職在家,沒有什麽愛好,整天圍着孩子轉。丈夫常年在外工作,七八個月回一次家,多數時家裏事全靠她一個人支撐。在教育孩子上她沒有任何教育經驗和社會支持,隻能憑着一個母親的本能處理問題。
女兒小酒從小就不是 " 乖孩子 ",在校和師生處不好關系,常被請家長,在家也總不聽話,她的家長權威總是會被這小人兒以各種方式反抗回來。于是她就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教育女兒,比如打罵甚至推出門外,而對方則往往回以沉默或者更極端的行爲,比如離家出走、把小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甚至是寫遺書。
半夏不知道爲什麽女兒的叛逆來的這樣早,直到女兒初二那年,被診斷爲抑郁症和雙向情感障礙,她才猛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孩子是病了,原來女兒一直是那麽的痛苦—— " 五六歲開始頭暈和頭痛,十歲開始被痛經和胃疼折磨……這些年,她一直在跟病魔做鬥争。一年 365 天,她沒有幾天是在快樂和身體舒适的狀态下度過的。"
從确診那一刻起,同樣的痛苦也開始爬上母親的身體。此後三年,她傾心陪伴着自己的孩子,盡可能給她最多的關懷,但在女兒一次又一次的自殺嘗試中,她隐隐意識到,有些事情自己阻擋不了。
最終,小酒于今年 6 月結束了自己 16 歲 3 個月零 2 天的短暫人生。
女兒的離世激起了這位典型的中國式母親的全面反思。半夏像撕開皮肉般一層層地深扒,到底女兒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她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樣的角色?女兒離世後,半夏在自己公衆号上發布文章《我的小酒爲什麽會離開?》
這是一位失去了女兒的母親的痛苦自白。她痛苦、懊惱、悔恨,到最後精疲力竭。這一過程無疑是勇敢且殘忍的。但她更希望,自己的這段經曆可以讓更多家長爲之驚醒。讓女兒的離世能夠 " 激起一點漣漪 "。
以下爲半夏口述,經 " 後浪研究所 " 整理發布——
" 叛逆的孩子 "
2020 年下半年,小酒初二,時常頭暈頭痛或者胃不舒服,基本每天都要請假。我帶她去看過兒科、神經内科、消化科,都查不出明顯器質性病變。直到消化科有個醫生建議去看一下心理科。
随後,小酒被先後診斷爲重度抑郁、雙向情感障礙(混合性發作)。我才知道,原來她之前的各種身體不舒服,其實是抑郁症的軀體障礙。我既心疼,又自責,常常以淚洗面,恨不能替她承擔痛苦,也恨自己當初對她的不理解,還隻想用家長的權威來掌控她。
其實她已經有過很多異常行爲了,比如課上到一半跑到天橋上想要跳橋、拿一個小刀放在手腕那,但我覺得她是在威脅我。她總是挑戰我。她從小就是這樣,情緒上來很難控制,還有一次她甚至寫了遺書,我也忽略了,我在這方面非常無知,從沒想過要帶她去看心理科和精神科,周圍的人都說她就是叛逆,并不是什麽心理問題 , 我隻覺得是她的情緒管理能力很差。
甚至在她六年級的時候還主動提出過讓我帶她去看心理醫生。當時我腰椎間盤突出剛做了手術,在醫院躺着,根本顧不上她。她爸爸常年在外面工作,一走就是七八個月,那時候我隻能讓我媽或我姐去家裏看她一下。有一天半夜她不見了,我姐就去報警查監控,但也不知道她往哪個方向去了,直到晚上,她才找到醫院。
肯定是很想我了 , 她肯定是很痛苦了,但那時候我也沒有去深究爲什麽這麽晚了你還要找到醫院來?那肯定是有什麽原因,要不然她也不會這樣子。但那時候我真的也沒想到去安慰她,去抱一抱她怎麽樣。
她就說想去看心理醫生,我說那叫姨媽帶你去,我也去不了。去了以後,填了些量表,就說是有抑郁,還是重度。
我就用我那種很無知的這種慣性思維,覺得如果真的抑郁的話,難道不是應該瞞着她們(患者)的嗎?爲什麽要告訴她們呢?那這個是不是不靠譜?根據我姐的描述那個醫生很年輕的。還有這種表,就是很主觀的,可能問題沒有那麽嚴重,她會不會把它誇大了?所以這個結果不一定是真實的。那時候我真的不懂,完全不懂。
小酒的童年照片,圖源半夏公衆号文章
我想象中抑郁症不是她那個樣子的,她開心的時候也蠻開心的,說說笑笑很活潑的,所以壓根就沒有往那裏想。後來又看了另一個醫生說沒問題,這個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因爲小酒出生 7 個月時被查出腦白質發育不良,會導緻一些運動功能受損、肢體協調性差,思維活躍且跳躍、活潑好動、不循規蹈矩,所以我把她之前的很多行爲都歸結于這個腦白質發育不良的一個後遺症。因爲那時候跟她一起治療的孩子有那麽一兩個也是這樣子,就不是乖孩子的那種特性。但我當時給到的不是理解她,還是想着去改變她的。
小酒八九歲的時候,我們去農村的親戚家拜年,她突然說想回家了,我說吃完飯再回家,沒想到她就真的走了。一兩個小時後我們發現她不見了,沿着回去的路也沒找到她,後來接到附近一個廠房的門衛打來的電話,說有個小孩迷路了,讓我們去接她。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生氣,就覺得她太不聽話了,你怎麽這樣子,這麽不懂事,讓我在親戚面前沒有面子,你又不認識路,爲什麽就不能把這頓飯吃了一起走?
她爸爸去接她的時候我就想我應該要怎麽樣教育她。我還特意請教了一個機構的心理咨詢師,小酒之前因爲肌張力高在她那裏做了感統訓練,也算蠻熟悉的,我說像這種情況我能不能把她打一頓?她說可以打,說你不要經常打,就是偶爾打那麽一次,讓她長記性。得到了她的認可之後,我就把她打了一頓。我沒有去同理她,就是有沒有被受驚吓啦?有沒有怎麽樣?我第一反應就是把她打了一頓。
還有一次我跟朋友約好要去泡溫泉,她就是臨時說不去了。然後我這個面子又開始作怪了,就說,唉,怎麽交代?那都說好了,你說不去就不去了,那肯定不行,不可以。我後來回想,我應該去問她爲什麽不去?不想去的真實原因是什麽?但是我沒有去探究這個原因,她也沒有主動跟我講爲什麽不去。所以我們的溝通是很缺乏的,那我第一反應就是沒辦法向我的朋友交代,然後我就很生氣,我的脾氣就上來了。那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進行良好的進一步的溝通。
她很令我頭疼,很讓我不省心。我從小是個乖孩子,她跟我的這種是有很大的沖突的,我是這麽一個沒有什麽想法,這麽乖巧的一個人,但是她那麽有想法,有主見,好像處處都與衆不同,處處會挑戰我們的這種。我們常常會把自己的這種認知、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她的身上,就是說你必須要按照我這樣子來做才是對的。就很可悲,很可怕。你說多無知?就是想用家長的權威來掌控她,但是又掌控不了她。這就是我那時候的痛苦之處。我又自始至終認爲是她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這個是很關鍵的,所以就是經常處于這種對抗。
" 幫兇 "
我覺得最沒做好的一點,就是忽略了她身體的這種痛苦,沒有完全理解到她。我應該意識到她的身體就是不同于其他的孩子的,我就應該給她更多的(支持),如果身體不好,那該請假就請假,嗯,就不會像原來那樣子,覺得請假太多了會耽誤學習,會影響老師對她的态度,對吧?
從小酒上幼兒園起,我就經常被老師找,當初就覺得她太不讓我省心了,很讓我頭疼,爲什麽别的孩子在學校都是沒有什麽事情,就是她會頻繁的出現各種的小狀況?
從小她精神是比較亢奮的,午休對她來講是蠻痛苦的一件事情,睡不着的話她就會動一動,忍不住要發出點聲音,老師會管她,她就會跟老師反駁,就又挑戰了老師的權威了,那老師就會找家長說你這個孩子不服管教,我就又焦慮了,我就說又給我惹麻煩了。
當時我想着别人都睡,那你爲什麽不睡?那你不休息好,你怎麽有精力來進行下午的學習呢?我就說那你要休息,你睡不着,你也要躺在那裏不能動,我那時候就是很大的執念,睡不着也得睡。
我從小是那種很乖的孩子,因爲原生家庭不太好,媽媽總是哭哭啼啼的,會說要走、要離開我們,這個事對我們來講是很可怕的,就希望自己表現得好一點,乖巧一點。所以我也希望小酒乖一點,服從規則,不要給我惹麻煩。
人際交往這一塊對她來講也是一個硬傷,就是跟同學不是那麽相處的好,她是一個天性很善良的孩子,也很熱心于班級的這種服務工作,很有集體榮譽感,但她就往往不太那麽令人待見。同學不是那麽喜歡她,所以她往往是處于一個被孤立的、被排擠的,很難交得到好朋友的這樣一個情況,也是讓我很頭疼。
原來我覺得是她的問題,爲什麽這些關系你都處理不好呢?嗯,爲什麽他們不孤立别人就來孤立你呢?那是不是你自己說話太直還是怎麽樣?那你要學的就是圓滑一點還是怎麽樣,我當時是那樣子想的。就你不要那麽愛出風頭,表現欲别那麽強,對吧?但是現在覺得真的也不是她的問題。
我知道我的孩子從小就不是那麽省心,所以我一直都是參加了家委會的工作的,我也想就是說爲班級多做一點事情,跟老師關系處理的好一點,可能對她也會有一些幫助。在她 9 歲半的時候,我還帶她去上了情商課,其實我也盡了很大的努力,但真的是心力交瘁,疲于應對這些。
初中的時候,小酒說她們班的同學模仿她幹嘔,給她編打油詩,說她嬌滴滴、說她有艾滋病毒,然後分班上課的時候,就是她坐的那個位置,就空出了一圈。
我跟她們班主任反映了這個事情,她們班主任也找那些學生談了話,在班上也道歉了。我後來問她,她說好了一點,但可能過了一段時間,又開始這樣子。
但後面換了個班主任,以她的那種那種管理方式,我跟她講肯定是沒有用的。我就去找了個别家長,叫他們交代一下自己的孩子,就是我們家孩子是因爲身體不好,不要對小酒這樣子。但也沒有每一個都找,我覺得那個家長可能不好說話,跟他說了也沒有用的,我就沒找。
我是一個很害怕沖突的人,我不敢跟别人吵架、對抗的。幫她解決這些問題,很多時候我是退縮的,用很謙卑的語氣去溝通。
我知道(校園霸淩)肯定是困擾她,但是就沒想到因爲這樣子她就抑郁了,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其實我也是很焦慮的,我希望她能夠不要受到這些困擾,也希望幫她解決一些問題,但是很明顯我又沒有解決的能力。
除了校園霸淩,小酒在初一下學期又遭遇了班主任的羞辱和施壓。那是一個比我年紀大的女老師,她是那種教學抓的很緊,管得很嚴格的。大部家長都覺得她管得好,對自己的孩子好,能夠考出好成績。但忽略了她這種管理方式,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接受,有沒有影響到自己孩子的身心健康。
當時班裏還有一位已經抑郁了的女生,在班級群裏發自殘自傷的圖片,還有一位男生說要帶手機進去錄視頻,要舉報她(班主任),說她有反動言論。小酒有時候犯困想睡覺,就去後面站着,她回座位拿紙巾擦鼻涕、拿筆幹嘛的,班主任就說她影響了教學;那時候有些作業她沒有辦法完成,最後都是剩下語文作業,她不喜歡那老師,所以每次剩下的都是那個作業,班主任覺得她拖班級的後腿,而且還不好管教。
小酒的老師留的紙條,圖源半夏公衆号文章
這個班主任就說這三個孩子還在這個班級,她就不再當這個班的班主任,學校可能也給了她壓力,因爲他們這個班确實是出了很多問題。
家委會有幾個比較管事的家長來做我的工作,說小酒不能這樣子。有兩個媽媽叫我去吃飯,教我怎麽做,其實我覺得她們管的太多,很不情願,但是也沒有明确地抗拒,還是配合她們去做了。
當時我不知道小酒有失眠,我就說你不能(在課堂上)睡。好像這個能控制得住一樣。包括這個作業你要做,給她施加壓力," 你再這樣的話,學校就待不下去了 "。
我想的不是說,哦,你老師有什麽資格,有什麽權利這樣子去說我的孩子,對待我的孩子?我想的是怎麽樣讓她變得聽話一點,變成一個上課不要睡覺,努力完成作業的小孩。所以我講我在一定程度上是成了幫兇。
我以前意識不到,大家都在跟着這個環境的大潮流拼命地往前趕,我也不由自主地成爲了這個潮流大軍的一員,所以在她的身體狀況不好的情況下,我也沒有說堅定的幫她請假或怎麽樣,那時候就是覺得那老師的話你得聽,還是抱着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态度的,還有就是對她的學習還是放不下的。
我也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現在來講我沒有做好,但以我當時的能量、以我當時的認知,我也是去做了一些應對的。但做的遠遠不夠。很多時候我是退縮的,一個是認知方面存在問題,那時候我也覺得她們是爲我們好,一個是我的力量不夠。
遇到這種比較棘手的問題,你一定要有一個很明确的、很強硬的、很鮮明的态度,就是你解決不了的話,也不能讓步,在必要的時候,你必須像母獅子一樣站出來,首先要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防不勝防
在本地醫院的心理科确診後,我又帶着小酒去了湘雅醫院,最開始在診斷上寫了一個比較籠統的青少年情緒障礙,但小酒那時候吃藥又吃不下去,副作用也很大,然後又發展到走路她都走不了。
那就必須去住院了,住院期間他就會有一些自殘自傷什麽的,但第一次住院還隻是說是惡劣心境,沒有達到抑郁症級别。她就呵呵那樣子冷笑了一下,就覺得我這種情況了,你還說我不是抑郁症嗎?醫院下診斷是很鄭重(嚴謹)的。住了半個月,剛出院第二天受到了班級群裏一些同學的言語的刺激,她又傷害了自己,馬上又住進去了。這一次就診斷是重度抑郁。
醫生的治療建議是要堅持服藥,配合一些心理治療。這個時候我就比較照顧她的各種情緒,包括她陸續又有過幾次自傷的這種行爲,我就對她表示理解了,她肯定是情緒很不好才會這樣子。就是心疼,哎,我自己造的孽太多了。
治療期間我們辦了休學,在家裏養病,她願意去哪裏玩,就帶她去哪裏玩,包括養貓。她之前就喜歡貓,但我嫌掉毛就不是很願意,但生病後我同意她養。我希望盡量給她一個寬松的環境和氛圍。
我也不太想讓她回原來學校了,我們就去了成都一所創新學校,沒有學籍的,反正我們也不打算參加中高考了,我就在成都租了房子陪她。但其實也沒上多久,她的情況一直反複,住了好幾次院,還做過電休克治療,因爲該換的藥也換過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辦,又很心疼。隻能盡量背着她哭,因爲我哭多了的話,我的情緒也影響她。
小酒的背影,圖源半夏公衆号文章
照顧一個抑郁症患者是很考驗人的。
開始我是很緊張的,我是看得很死的,我怕發生意外,包括她出去我就跟着,但她就要把我甩開。有一次我沒跟上,她就出去又傷了自己,在外面劃了手回來。在家裏沒法實施,她就跑出去。
還有一段時間我是跟她睡在一張床上的,但她也不願意我老是這樣子挨着她,有一天晚上她就說睡不着,要回她的房間,我就沒當回事,而且她睡眠不好黑白颠倒,我也睡不好,我說那我也睡一下,結果睡醒起來就發現人不見了,她就跑去跳江。但可能她的求生的欲望還有一點,跳下去她馬上浮起來了,然後有人看到了就馬上報警啊,警察就來拿一些工具把她拉上去了。
看太緊她就會跑出去,有時候就防不勝防啊,我帶她去長沙複診的時候她就莫名其妙玩失蹤,她就覺得我看她太緊了,她想自己有一點空間。我找到她以後,就沒有盯那麽緊了,不然她會抗拒,她情緒上來控制不住。
小酒在做鑽石畫,圖源半夏公衆号文章
她還吞過藥,所以家裏的所有藥我都用保險櫃鎖起來,每次放一個星期的藥在外面,她每天早晚要吃兩次藥,都是我弄好,然後就直接遞給她吃,看着她吃。有些孩子會不願意吃藥,偷偷的把它吐掉還是怎麽樣。所以每一餐我都是監督着她吃,多餘的藥物保管好,藏好,避免她把所有的藥吃下去。
我當然睡不好,小酒沒睡着,我也不能很安心地睡,有時候也會去看看她有沒有睡。如果她有什麽風吹草動,一叫我肯定是馬上要起來的。
我還去精神科開了一些抗焦慮的藥,短暫的吃了一段時間。看多了這種情況,自己内心慢慢也強大了,因爲焦慮也會傳遞給她,我放松了,她也能輕松一些,所以我就盡量讓自己有事可做,不那麽焦慮。
我做好了最好的打算,她可以好轉,回歸正常,我也得做好一個最壞的打算,萬一哪一天真的發生了什麽意外,那我也得接受。這個心理建設,我是做了無數次的。我作爲一個陪護的家屬,那種程度的煎熬和痛苦遠遠比不上他們患者本身,他們的痛苦我們是無法理解和感同身受的,隻能想象。
在确診後的這三年中,她嘗試過割腕、跳橋、在醫院的衛生間割過肚皮,她很多次表達過羨慕那些自殺成功了的病友。她爲什麽要不停的嘗試?她就是希望能夠得到解脫。
在出事前,我們還自駕回了一趟成都,吃燒烤、吃榴蓮什麽的,但那時候她的軀體障礙更嚴重了,她又不怎麽吃得下東西,她整個處于極度不舒服的狀态下,能開心到哪?
在她多次嘗試自殺時,我還會用她的貓咪來跟她說," 你如果走了,那你的貓怎麽辦?" 她說 " 我相信你會幫我養好的 "。但這些話不足以把她拉回來。
今年 6 月,小酒離開了。
我有後悔過,如果我早兩天就帶她去換一個醫院去,會不會就沒有這個事了,或者那天我強行把那個門硬推開,會不會就不會有這樣事?
但我後來又想,就算你做了這些,不一定就能夠救得回她。換一個醫院就一定能治得好嗎?她會不會跑出去,連人都找不到?她時不時就會說想死,而且她這種想死的念頭始終存在,所以你說你怎麽防呢?你防不了。我覺得她也解脫了,也許這就是她的歸宿,我隻能去接納,否則就永遠活在這個陰影中。
我說過我甯願她得的是癌症,哪怕是晚期。你一個癌症患者,你可以大大方方跟别人講,别人會同情你。但是得了抑郁症,别人就會想那肯定是什麽出了問題。一個好好的孩子被我養成這樣,我這樣失敗,我沒有勇氣去承認這一點。
現在我選擇把這個事情說出來,甚至希望讓更多的人知道,每個生病的孩子身後,都有一個生病的家庭或病态的學校,糟糕的親子關系、夫妻關系、師生關系、同伴關系、無法承受的學業壓力。
小酒已經離開了,我告訴自己,把眼淚流幹,該幹嘛幹嘛,我得替小酒好好活着,照顧好她的貓咪,我會做一個堅強的母親,這也是小酒希望的。
(文中受訪者爲匿名,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封面圖來源于視覺中國)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 後浪研究所 "(ID:youth36kr),作者:邱瑜敏、巴芮,36 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