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女王》能被追捧,其實蠻詭異的。
畢竟按當代社畜的信條,要說共情,應該隻能共情到九哥吧?
你問哪位?
就是火災現場自帶咖喱魚蛋,找到人就說自己要收工的那個十八線攝影師。
出場不過 10 秒,但每一句都是職場聖經——
我管你什麽天職,我是來求職的
收多少錢,就做多少事
我怎麽會便宜公司
主角團說他是物競天擇自然淘汰的低等動物,彈幕說九哥演我。
可終究,讓人上頭的不是九哥,還得是沒人性的文姐。
要不都說 TVB 會拍呢,讓打工人能同頻上位者,這上位者正經得有點超越生活中肥頭油面的領導的魅力。
而對這一魅力的狹隘理解,大約也是内地劇遇職場必滑鐵盧的根本原因——
我們的職場,從來沒有野心家。
先頭一個 " 野 " 字,内娛就拍不出。
都不談劇本身,TVB 的邏輯,從選題就比内娛野了三分。
新聞這個職業是最好拍模範故事的,爲民請命,鐵肩道義,無冕之王,哪一個大詞拍起來都是感動中國的料。
但 TVB 就非要選這種行當拍野心。
主角文慧心,是一上來就告訴觀衆 " 你在誤解新聞 " 的主兒。
新聞是啥?是真相;但真相是啥?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别談什麽客觀公立,真實的世界全是議程設置。
要過文姐的面試,喊再多的新聞理想,大概都沒一個野心宣言來得有效。
她能利用全司邊緣人唐芷瑤的出頭欲望,拿到砸車窗換來的新聞素材。
上一秒還在私人電話裏表達着對其 " 無底線拿素材 " 的行爲充分 " 看好 ",下一秒就把人家的慶功 party 辦成歡送 party。
雖說唐小姐美麗卻實在愚蠢,但用後即焚也是過于不人道。
她也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将新人記者哄進正在燃燒的火場拍視頻,成全自己在公司最後一場 live,并在面對道德标兵的責問時,挑釁:" 讓你看看什麽叫新聞的極緻。"
這還隻是文慧心手腕的開胃小菜,論 pua,她也是一等一好手。
手下大丫鬟徐曉薇,動辄被訓到不能上桌的地步。
時常導緻她心急補救錯上加錯,最後崩潰。
每及這時文娘娘才會款款走來,柔聲細語畫大餅,還告知 " 已替你擦好屁股 "。
明明早知對手什麽招,非等自己人犯這個蠢,不外就想借個舞台作場戲,收割一點忠誠度。
打一巴掌給顆棗,人心玩得明明白白。
給人逼抑郁的是她,可讓人欲罷不能地上趕着巴結的,也是她。
所以我說人真的很妙,戲裏戲外都一樣。
罵領導就愛找打工人當背鍋俠的是我們,看文姐找人爆未經事實确認的大料時,對拒絕的下屬恨鐵不成鋼的,也是我們——
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不被視爲卑鄙小人,因爲文姐對自己也一樣地狠戾。
出名是靠槍林彈雨中扛攝像機,害怕是真的,恨不能把鏡頭怼劫匪臉上拍也是真的。
一條未經證實的 " 香港首富病逝 " 消息,全司無人敢播,隻有文慧心敢拍這個闆。
找下屬播報,看似背鍋,但看看直系上司甩鍋的娴熟手法就知道,文慧心上或不上,都逃不脫這個責任。
她才不怕直接上,找個下屬,還真是給機會。
多大的機會自然多大的風險,文姐向來野得明白,後果說得清清楚楚,看你敢不敢。
瘋不瘋?很瘋。但不夠瘋,哪配得上 " 野 " 字。
翻翻内娛的劇,真找不出這點離經叛道的 " 敢 " 氣兒。
品相上最相近的内陸職場劇《盛裝》,第一集就有人被鬥至自殺,以爲争權的人有多野蠻,結果還是個夢想家。
《風吹半夏》裏的款兒姐也同樣,爲掙錢能豁了命的樣子,但一到違背道義的污染灘塗壓價事件,她仍是那個心比臉淨的道德楷模。
倒不是說野心家就是沒人性,主要是非常重利的人,人性展示不太可能通過發表這種大段說教來進行,那未免也太割裂。
對比一下隔壁野心家的良心展示——
徐曉薇在主播台觀看到自己妹妹被車意外撞死的直播現場,操作室的文慧心也痛感落淚。
但嘴上道的,是 the show must go on.
那無聲無息幾行淚,便足夠立體了文姐整個人。
同樣例證,醫療劇也比比皆是。
醫者比記者的意義感還高好幾層,但好的醫療劇永遠會告訴你,隻要是人間,便逃不脫求财求名。
永恒經典《白色巨塔》,主角财前五郎能爲手術成就感接下一個高難度病人,也能爲讨好上級放棄同一個病人。
《實習醫生格蕾》的醫學生永遠在搶奪 " 更重,更難 " 的手術,還要大喊一句 " 我想要拯救生命 ";
被領導一眼看穿,隻好坦白 " 好吧我想做器官割除術。"
格蕾說,競争無處不在,而勝利者才往往是拯救者。
這是野心家們的信條。
但放國産劇裏,就好像是什麽會被觸犯的天條。
國産醫生,永遠是醫德與醫術的集大成者,對 " 出格 " 的刻畫,至多是一個特别理想主義的刺頭。
像《問心》裏的林逸,才一集就快用他的聖人光環閃瞎我眼。
一個被三番五次死亡警告的病人,爲了逃檢查非要趁醫生搶救其它病人的間隙溜走,電話還留了個假的。
結果可想而知,人沒了。
明眼人都知道看診醫生何其無辜,若說家屬不能接受還尚可理解,那同爲醫生的男主林逸一副不依不饒,非要把看診醫生打爲醫德不端的姿态,真真讓人想問一句 " 你沒事吧?"
倒不是說國産劇這種價值觀是一種錯誤。
相反,錯就錯在太正确。
真正的人,哪有那麽正确的?
照着教科書批發職業道德,最後的結果就是把人性的善意拍得很 cheap。
反倒是這般大膽刻畫野心的劇,其實終究也是要指向 " 文姐落淚 " 這類情節的。
好似《白色巨塔》裏财前五郎面對奧斯維辛集中營的自我拷問。
與野性對抗的人性,在這個時刻才更顯份量。
國産劇終究不明白,人性要從野性中破土,方才動人。
所以熱衷宣傳人性本善,無奈作惡。
但 TVB 則告訴你,人性本惡,巨大名利砸下來時,你的靈魂遠沒你想的幹淨堅定。
因而那吉光片羽的善,才難能可貴。
當然,僅就是點兒爲達目不擇手段的颠婆狀,也還擔不起野心家的 " 家 "。
第一集就領盒飯的唐芷瑤便是個印證。
爲新聞又能砸窗又能下跪,但那又如何?砸窗不懂避攝像頭,下跪不懂避公衆。
幹完髒事沒能力洗手,就注定隻配做一次性用品。
George 黨永遠鬥不過文家軍的理也在這。
和 George 那些低劣的小心思相比,文姐明面上,永遠是幹幹淨淨的。
他倆,前者最多算個唯利是圖者,後者才稱得上野心家。
區别在,唯利是圖者視利益爲正義,而野心家,是将正義當最大利益。
George 黨手段低劣,不是劣在方式小學雞,而是劣在性價比極低。
把利益當正義的人,隻要有點利可圖便如惡狗撲食,毫不思考這事值不值當。
總以一些犯職業大忌的方式,掙那麽點蠅頭小利。
好比黑文姐的提詞器,搗亂文家軍的節目流程,滅文家大丫鬟徐曉薇的麥。
這些行徑,看似能亂幾秒文家軍陣腳,但冒的卻是搞毀整場直播的風險。
而直播是啥?是這個行當的命。
George 最臭的一招棋,大約就是爲整垮文慧心,居然聯合了向公司訛錢的受訪者。
完全不擔心若受訪者突然反水把他抖出。
那何止這份工,整個新聞生涯也算是玩完了。
George 黨的企業文化真的讓我笑了很久
文慧心的醒目,在于她知曉高層熱衷他們内鬥,是爲了讓他們卷出更好業績。
若鬥成了互相拖對方後退,損害到公司利益,那兩邊都得一起玩完。
而一間新聞公司的最高利益是啥?
公信力。
正義。
更準确的說,是公衆心中認爲的所謂 " 正義 "。
這才是這場職場宮鬥的天條,但整間公司隻有文慧心懂這個理兒。
見風使舵如飛爺,也險些栽在此處——
竟想着用捂嘴的方式處理一家新聞機構的危機公關。
回頭再看看文姐,就知道其勝算了。
當其他高層隻知道在金主、新聞、一線記者裏面做棄車保帥的三選一時,文姐永遠隻站公衆利益。
得罪金主?金主可以換——
隐瞞新聞?但孩子可以順利得救——
送記者入火場?但換來關系民生的内幕——
這些行徑,你用正經八百的新聞職業道德去衡量,幾乎都不能過關。
但文姐聰明在,她知道大部分公衆其實并不在意程序正義,隻在乎他們心中的正義。
或說得更赤裸些,隻在乎關系自身利益的正義。
哪怕全劇唯一一個近似理想主義者的張家妍,被文姐擺一道後前去質問,最後也得在 " 我這麽做保了你和你男友的關系 " 這句面前收聲。
程序正義算什麽?隻要報的東西真實 + 關系民生,她就是香港市民的蝙蝠俠。
這所謂正義其間有多少灰色地帶,不消多說,大部分公衆也根本不會想。
仁心集團放虎歸山的無窮後患,記者妨礙救援而造成的白白犧牲,在眼前利益下,who cares?
這可塑性極強的 " 正義 " 就是文慧心的奪權利器,進可攻,退可守。
再被質疑手段不當,她都隻消一句 " 爲了公衆 ",便是免死金牌。
這就是爲什麽文慧心得方太青睐。
當其他人以 " 破壞 " 的方式鬥得你死我活之時,隻有文慧心在用 " 野蠻建設 " 的方式上位。
下屬的屁股她能擦,上司的錯誤她能埋。
每一戰都打出好幾赢,面面俱到,幹淨利落。
很符合方太 " 政治不是爲了鬥争,而是爲了和平 " 的信條。
公衆 happy,公司 happy,世界 happy。
至于這 happy ending 的表皮下有多少個體的痛苦被滞留在鬼蜮,不重要了。
畢竟野心家的世界就講究一個明碼标價,願賭服輸。
早早售出了靈魂,即便這些隐雷有朝一日真會爆炸。
也不會感到疼了。
最後多聊幾句劇的走向。
按此邏輯,大膽揣測,文慧心争權的最大敵人,不是 George 也不是飛哥,而是家妍。
因家妍也是這個公司真正的建設者。
有人說家妍是這家公司唯一的理想主義者,我倒覺得未必。
理由也很簡單,她活得實在太自洽了。
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每分鍾都在面臨選擇題。
單說仁心集團這個案子,家妍想從律師男友手裏拿到仁心的内部資料,這個行爲其實可以用 " 記者職業操守 " 去理解,但讓人覺得不舒适的是,她的掙紮未免太少了。
畢竟對于律師而言,洩露客戶機密資料,那是要毀掉整個職業生涯的大污點。
而家妍選擇報道這件事,由頭至尾沒有一絲的猶豫。
且不說這是自己男友,哪怕就是個陌生人,也要三思一下吧。
理想主義者難當,因爲他們堅信以人爲本,但現實的生活往往是左走右走都是人,手心手背都是肉。
患病的小朋友是人,無辜的男友也是人。
如何選都對,也都錯。
重要的是,終究不可能那麽自洽。
說到底,家妍那種爲了新聞真相可抛一切的癡癫狀,未必不是另一種野心的投射。
有人爲上位不擇手段,就有人爲拿普利策不擇手段。
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若真如此,這劇倒總算出了個能與文慧心勢均力敵的。
不過無論如何,大約都已遠超内娛職場劇的想象力了。
我們拍不出真的 " 野 ",更枉論野心家。
劇裏有個橋段就很妙,文慧心之前最大的毛病便是獨攬大權,不懂适當給下面的人分杯羹。全靠手腕夠硬,能力夠強吸引追随者,George 的坦白局也點出過:
"George 黨的新聞,是他們自己的新聞,而你文家軍的新聞,全部都是你文慧心的新聞。"
前男友也看出文慧心這個性格隐患,便點撥文慧心 " 靠敬你畏你做管理是不長久的,要有歸屬感。"
于是乎,文姐轉眼就給有需求的下屬推薦起了好用的住家保姆。
這其間,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誰都說不準。
可以确定的隻是,正義、善良這些個詞兒,向來不是清白幹淨,完全自洽的。
倒是讓我想起全片 George 唯一一個有點份量的金句——
" 狗咬人你都想象不到,人咬狗的世界不适合你。"
一樣可以送給内地職場劇的各大編劇——
好心辦壞事的世界你都想象不到," 壞 " 心做 " 好 " 事兒的世界不适合你。
早啲轉份工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