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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同樣一句話,比如," 這下好了 "," 這下好了 "," 這下好了 ",想必我們都能從中體會到微妙的不同,或者說,即便你不知道這句話的前後語境,也基本能通過表情符号看出說話者想要表達的意思。
更爲重要的是,表情符号可以更爲耐人尋味、語言無法完全表達的意涵,比如程度不同的揶揄和諷刺。當然,表情符号的使用對于不同年齡段的人來說,也多少存在歧義,比如有人會認爲 "" 就僅僅表示微笑,而很多人卻常常拿此表情作爲無奈、略尴尬和心酸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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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年前,微軟的即時通訊平台增加了一項新功能:用戶可以在消息中插入幾十種小圖标,傳達快樂、驚訝、困惑,或是一隻綿羊。先是漸漸播散,然後突然間以席卷一切的速度——表情符号閃亮登場:它們從聊天平台傳播到短信、電子郵件、社交媒體,甚至滲進了學校作業,這讓衆多教師煩惱不堪。
多年來,我一直是個拒絕使用表情符号的人。擁抱這些小小的卡通圖像感覺像是違背了文字的美德。
對于我這樣一個讀着簡 · 奧斯汀和伊紮克 · 巴别爾(Isaac Babel)長大、在語言上頗爲傳統的靈魂來說,表情符号顯得廉價,而且有着毫無必要的袒露态度。我對它們慢慢滲透進書面交流感到憎惡,長期以來,書面交流隻靠字母表就足以順暢進行了,多謝。
但就在幾年前,在我和一個動不動就用這些符号的同事成爲朋友之後,我的态度發生了轉變。我們每天的玩笑話都因表情符号所增添的情感活力,以及它們所激發的聯結感而樂趣倍增。
起初,我拘謹地将它們串進我的數字話語中。而今,它們已經織入我與生活中許多人的交流之中,成爲一條短語的标點,或是一條單獨的消息——一個或或就可以是一條完整的回複。
最讓我驚訝的是,這些基于圖标的互動爲日常交流增添了實實在在的快樂。
這種效果就像是一劑制造意義的咖啡因——純粹的情感注入。
的确有一些研究人員在研究表情符号如何影響我們的思維,亞利桑那大學的認知科學家瓦萊裏娅 · 普法伊費爾(Valeria Pfeifer)就是其中之一。她告訴我,我新近感受到的快樂是有道理的。她說,表情符号 " 傳達了一層額外、複雜的意義,而這層意義似乎無法通過文字真正傳達 "。
許多熱衷于找、記新單詞的 " 單詞書呆 " 都擔心,表情符号正在讓我們和我們的交流變得更笨。但是普法伊費爾和其他認知科學家及語言學家正着手解釋它們的特别之處。
在一本名爲《表情符号代碼》(The Emoji Code)的書中,英國認知語言學家維維恩 · 埃文斯(Vyvyan Evans)稱表情符号是 " 無可争議的、世界上第一種真正普世的交流方式 "。對于一個不斷擴大的、含義或許易變的符号集而言,這似乎是個過高的斷言。但是語言總在進化,而這些表意文字已然成爲了數字通信中的通用語言。
表情符号的曆史可以追溯到比早期即時通訊程序更早的時候。在這些圖形詳細的圖标變得易于顯示之前,占據它們位置的是更笨拙的、由字符構造的表情符号。
通常認爲,卡内基梅隆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家斯科特 · 法爾曼(Scott Fahlman)首先創造了這些由标點符号構成的微笑和眨眼表情。
他看到早期線上公告闆的發帖人和他人陷入沖突——比如,有時發帖人的諷刺會被誤讀,于是在 1982 年,他建議同事們在發帖中加上 ":- ) " 或 ":- ( " 來表示他們的語氣。他認爲,如果發帖人能夠在開玩笑或諷刺的時候加以标記,讀者就不會那麽容易生氣了。
法爾曼和他的表情符号。© WIRED
數十年來,作家和思想家們一直提議用标點符号替換情感的表達,盡管許多人這樣做時似乎是在開玩笑。1862 年,亞伯拉罕 · 林肯在一份手稿筆記中用 "; ) " 描述聽衆在他演講時給出的 " 掌聲和笑聲 ",類似這樣的早期表情符号,很可能是排版錯誤或當時标點符号規範較爲寬松的事例。
語言和情感的交彙處是魔力所在。
然而,直到早期互聯網的 " 肥沃土壤 " 出現,這些用法才真正紮根。随着圖形界面的改進,當代的表情符号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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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表情符号(emoji)并不是 " 爲了有效傳達情緒的符号 "(emoticon)。1999 年,日本藝術家栗田穰崇(Shigetaka Kurita)爲自己所在的手機公司開發了第一套表情符号,共 176 個,其中大多數都不是爲了傳達某種情緒,而是在他設想中人們可以偶爾用來代替詞語的日常符号:房子、耳朵、網球拍、傳真标志。
直到 2011 年,蘋果公司首次在他們的移動設備上加入了專門的表情符号鍵盤(兩年後安卓也這樣做了),表情符号才真正開始走向主流。
到 2015 年,超過 90% 的互聯網用戶都使用過它們,《牛津英語詞典》将 ""(譯者注:該表情的官方描述爲 " 笑哭了 " [ Faces with Tears of Joy ] )定爲年度詞彙。如今,表情符号的管理機構統一碼聯盟列出了超過 3500 個表情符号。
" 表情符号 "(emoji)這個詞在詞源學上和 " 表情 / 表露感情 "(emote)沒有任何關系。
它是日語中 " 圖像 "(絵 /e)和 " 文字(文字 /moji)" 兩個詞的結合,這和另一個意爲 " 表情符号 "(emoticon)的詞語不同,後者是美國的發明,是 " 情緒 "(emotion)和 " 圖标 "(icon)的結合詞。這種起源和意圖上的差異也影響了對這些新型交流工具及其對使用者影響的早期科學研究。
有關這些視覺表征如何激活大腦,第一項相關研究或許出現在 2006 年的一次會議上 [ 1 ] 。當時在東京電機大學任職的計算機科學家湯淺将英(Masahide Yuasa)和他的同事們想要知道,我們的大腦是否能夠像解析人臉的照片一樣解讀人臉的抽象符号表征,也就是由标點符号構成的表情符号。
他們讓幾個大學生進入一個大腦掃描儀(他們使用的是功能性磁共振成像 [ fMRI ] ),并向他們展示快樂和悲傷面孔的寫實照片,以及這些圖片的打亂版本,還向他們展示了快樂和悲傷的表情符号,以及一些簡短的随機标點符号組合。
照片激活了與人臉相關的大腦區域,而表情符号沒有。但它們确實激活了一個不同的區域,該區域被認爲與人們判定某事物在情感上的積極或消極有關。後來,研究小組在 2011 年發表的研究報告中擴展了這一發現 [ 2 ] ,報告稱,句子結尾的表情符号會使大腦中的語言和非語言區域對書面文本的反應更加熱烈。
" 正如韻律豐富了聲音的表達," 研究人員在他們的早期論文中寫道,表情符号似乎增添了意義和影響。這種效果就像是一劑制造意義的咖啡因——純粹的情感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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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驚訝的是,這些由标點符号構成的面孔,在沒有被首先識别爲抽象面孔的情況下,就把它們的情感價值傳遞進了讀者的心靈。
湯淺通過電子郵件向我解釋說,當時,許多研究人員假設人們是首先認出符号中線條和點狀的面孔,然後再推斷它們的表情," 是一個自下而上的過程 "。但研究結果表明,這些表情符号連接的是比面部識别更爲基本的東西,這暗示着,在交流中,對情緒作出響應的是一種原始的、甚至更深層次的驅動力。
幾年後,澳大利亞的研究者報告說 [ 3 ] ,人們将笑臉表情符号 ":- ) " 識别爲面孔的速度要比識别這些符号反向輸入出的表情 " ) -:" 快得多。在首席研究員歐文 · 丘奇斯(Owen Churches)看來,這些結果表明,我們的大腦在面對快速變化的世界時具有驚人的适應能力。" 嬰兒出生時對表情符号沒有天生的神經反應," 他告訴澳大利亞廣播公司," 這完全是一種文化造成的神經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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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視覺上更豐富的表情符号開始激增,科學家們就有了更多的概念可以探究,以辨别語言、交流和感覺的實時整合。這項研究很快就變得有趣而細緻入微。
例如:在試圖傳達諷刺時,表情符号和文字的功能是否相似?諷刺最基本的形式是表達與你的意思相反的内容,以此來傳達觀點。它所傳達的不一緻性之所以在認知層面如此令人滿足,正是因爲它給語言增加了戲劇性的層次和意義。
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 - 香槟分校的本傑明 · 韋斯曼(Benjamin Weissman)和達倫 · 坦納(Darren Tanner)記錄了參與者在閱讀以不同表情結尾的簡單句子時的大腦活動模式——一個與句意一緻,一個與句意不一緻,還有一個明确表示諷刺的眨眼表情符号。
圖中句意:她做的蛋糕糟透了。
他們在 2018 年發表了一篇标題诙諧的論文 [ 4 ] ,題爲《言語和基于表情符号的諷刺之間的強烈眨眼》(A strong wink between verbal and emoji-based irony),文章将他們的研究結果與之前有關大腦如何響應諷刺語言的研究結果進行了對比,結果表明,就大腦而言,表情符号和文字的作用大緻相同。
" 基本上是一緻的," 如今是紐約特洛伊倫斯勒理工學院認知科學家的韋斯曼說,"隻要有某種形式的諷刺被傳達和解讀,大腦的反應看起來就和對傳統非表情符号諷刺的反應極爲相似。"
這一發現與韋斯曼和荷蘭蒂爾堡大學的認知科學家尼爾 · 科恩(Neil Cohn)合作的尚未發表的新研究結果一緻。在那項研究中 [ 5 ] ,他們探索了大腦閱讀這樣一類句子時的反應:句中含有一個與預期含義相匹配或不匹配的單詞或表情符号。
圖中句意:她最喜歡的動物是猴子(上);她最喜歡的動物是牛油果(下)。
在這裏,大腦對表情符号的反應和對單詞的反應也非常相似:符合預期的表情符号會引發與語言預測成功相關的大腦活動模式,而出人意料的表情符号會産生與處理錯位含義文字相關的大腦活動。
韋斯曼說,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是從單詞還是從圖标裏想到的某個概念并不重要。他表示,總體而言,大腦通過它接收的輸入建立複雜意義,在這種高級認知中,它可以整合所有種類的元素,包括面部表情和語調。而表情符号隻是這種輸入的另一種類型。" 建立意義的過程多半可以在一個獨立于情态本身的級别上運作。"他說。
當然,任何使用過表情符号的人都知道,它們并不僅僅是五顔六色、活潑的文字替代物。就像它們 41 歲的表親 " 标點表情符号 " 一樣,表情符号也在承擔更重的任務。它們傳達情感的能力與語言産生了複雜的交互。對于普法伊費爾來說,這個交彙處就是它們的魔力所在。
"表情符号具有這樣一種能力:它可以讓同樣的單詞看起來更加情緒化或者不那麽情緒化——有時候讓文本顯得引人警惕,有時讓文本顯得完全正常甚至玩笑。" 她說。這些都是重要的社交功能。" 在我們轉而使用更加基于文本的交流方式時,我們失去了這個額外的意義層次,而如今表情符号可以提供這層含義。"
我們這個物種和我們的許多口頭語言都是在面對面溝通的激烈洗禮中出現的,其中充斥着語調、音量、面部表情、手勢、姿勢、會意的眼神。就算後來出現了文字書寫形式(比如 5000 多年前的楔形文字),但在曆史的大部分時間裏,它們主要都用于官方用途——政府、商業、宗教。人際、社會、凝聚的溝通仍然是面對面的,而且多半是出于必要;直到 1960 年,全球還隻有不到一半的人能夠讀寫,即使在那個看似到處都是浪漫情書的奧斯汀的時代,14 歲以上的英國人中,也隻有約一半能夠寫信或讀信 [ 6 ] 。
積極的表情符号表示:" 嘿,我在聽。" 消極的表情則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
但随着我們步入數字時代的美麗新世界,書面文字占據了大部分的日常社交和同事交流。如今,我們更多地使用短信和直接消息,而不是社交訪問或手機通話。今天,工作會議或電話往往轉爲了 Slack 或微軟 Teams 上快速敲擊的鍵盤文字。
自然厭惡真空,空位自會補足。表情符号似乎在新的溝通方式亟需填補的時候出現了。普法伊費爾說:"當我們所有人都開始發短信或電子郵件時,我們的溝通方式似乎缺失了某種事物,而表情符号似乎又可以填補這種空缺。"
她和她的同事們還對不同表情符号如何通過爲書面陳述增添情緒色彩來影響社交動态産生了興趣。他們發現 [ 7 ] ,像心形和笑臉這樣的快樂表情符号爲消息增添了一種普遍的積極情感效果,盡管沒有具體、特定的 " 提升值 "。相反,這些圖像線索更多的是作爲一種建立連接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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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積極的表情符号就像錄音設備上閃爍的燈," 她說," 也許我們發送這種類型的表情是爲了表示‘嘿,我在聽’或是‘我對你說的話很感興趣’——隻是一種确認我們之間關系的方式。" 這些表情符号似乎有助于促進社會凝聚力。
另一方面,消極的表情符号會以不同的方式影響文字和解讀。普法伊費爾表示,在他們的研究中,受試者将皺眉、憤怒的面孔和眼淚視爲更具體的精神狀态的指示器,他們對這些符号的處理更加仔細和深入。" 從發送者的角度來看,發送一個消極的表情比發送積極表情說明了更多的信息。"
此外,雖然積極情感是把我們聯系在一起的社會粘合劑——就算以表情符号形式出現時也是如此——但消極情緒需要通過深入探索一段關系或是共同的理解來闡明其意圖。而且,和我們面對面交流時一樣,消極情感更容易引發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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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符号還填補了我們轉向數字化生活方式的過程中出現的其他社交空白。英國奧姆斯柯克邊山大學(Edge Hill University)的心理學家琳達 · 凱伊(Linda Kaye)正在撰寫一本綜合表情符号研究的著作,她在研究中探索了這些無處不在的符号如何能爲了解某人的性格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 8 ] 。
人們通常認爲,社交媒體平台上的互動是不透明的——它們确實缺乏許多人類賴以理解彼此和準确判斷彼此的标記。凱伊決定測試人們在網上使用表情符号的方式是否可以幫助他人了解他們是什麽樣的人。她和她的同事們要求一組臉書用戶完成一份書面的性格問卷,然後讓另一組人查看他們的個人資料截圖。
研究人員觀察了五個主要的性格維度,發現人們在個人資料中使用的表情符号能夠幫助觀看者相當準确地評估其中的兩個維度——開放性和外向性。雖然在面對面時很容易對外向性進行判斷,但開放性很難評估。凱伊表示:" 這告訴我們,實際上,當我們形成第一印象時,線上環境有時可能可以比線下目标提供更多的行爲,以幫助我們理解對方的開放性。"
事實證明,一個新近點綴着衆多的世界并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不像許多人可能以爲的那樣寡淡。"歸根結底,溝通——溝通的目的和我們進行溝通的方式——在本質上并沒有發生多大改變," 凱伊解釋說," 我會說它的影響更多地在于擴展了我們的邊界。"
對我來說,當我繼續沿着我新近布滿表情符号的道路前進時,這話是個鼓舞人心的想法,因爲它表明我們無需嘲笑這種新奇的調配物,而是可以将其視爲人類大腦那炫目的适應能力的勝利。
我會爲這一事實感到欣喜:我們人類不僅可以使用豐富的概念語言和情感語言,創作出像《白鲸記》這樣引起共鳴的文學作品,還可以将它完整地翻譯成表情符号:。 [ 9 ]
參考文獻:
[ 1 ] m-yuasa.net/chi2006_yuasa.pdf
[ 2 ] m-yuasa.net/pdf/brain/Brain_Activity_When_Reading_Sentences_and_Emoticons.pdf
[ 3 ] www.tandfonline.com/doi/pdf/10.1080/17470919.2013.873737#.Uv0F-EJdW52
[ 4 ] journals.plos.org/plosone/article?id=10.1371/journal.pone.0201727
[ 5 ] research.tilburguniversity.edu/en/publications/the-grammar-of-emoji-constraints-on-communicative-pictorial-seque
[ 6 ] ourworldindata.org/literacy
[ 7 ]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747563221003393
[ 8 ]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747563216302072
[ 9 ] www.emojidick.com
文 /Alla Katsnelson
譯 / 苦山
校對 / 腐竹與瘦竹
原文 /nautil.us/your-%F0%9F%A7%A0-on-emoji-365823/
本文基于創作共享協議(BY-NC),由苦山在利維坦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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