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十年代,香港電影圈有 " 一柔一剛 " 兩大傳奇," 剛 " 指的是李小龍," 柔 " 則是女星狄娜。
半個世紀過去,李小龍的形象依舊鮮明,狄娜的往事卻很少被人提及,縱使她的故事精彩到就連被改寫成電影,都會被形容爲 " 太過戲劇化 "。
在長達 65 年的人生中,她曾是性感偶像,拍過全裸鏡頭,是無數男人追逐的對象,有人爲她自殺,有人爲她離婚,有人爲她賣掉房産。
之後她宣布息影,進軍商圈,成爲中國香港首位申請破産的明星,又在短短 20 年内賺來 20 億身家。再後來,她回到内地發展航天事業,建飛機、引進雷達,獲得 " 中國衛星導航之母 " 的稱号。
勇敢、聰明、獨立、睿智,在狄娜身上,幾乎集合了一個女性能夠擁有的美好品格。但至今人們提起她,多數聚焦的,仍是她作爲豔星的那幾年。
晚年時,狄娜再聊起過往,她說:" 我一生做過很多事,尤其晚年做了很多正面的事,但是每當提起我,人們都會拿出當年那張裸體劇照。"
" 可能在大家心中,我的形象已經如此,無法改變。"
如果将人生看作一場遊戲,那麽從配置上講,狄娜生來就是頂級玩家。
1945 年,狄娜出生在廣東興甯,本名梁帼馨,狄娜是她的藝名,音譯自她的英文名 "Tina"。
狄娜舊照
狄娜的父親梁錫洪學法律出身,狄娜出生時,他在家不遠處一所大學當教授,後來還擔任過廣東省稅務局的副局長。
她的母親是明末武将之後,在狄娜幼年記憶裏,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坐在父親的雙膝上,聽他講曆史故事與家國大義。
但這樣的幸福并沒有維持很久,狄娜 4 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三口之家隻剩下狄娜與母親。
狄娜舊照
父親去世第二年,狄娜被家人送入小學,比同齡人早上學一年,所以在班裏她年紀最小,但因爲聰明,成績卻最好。
狄娜聊學生時代
升初中時 ,她考入澳門聖羅薩女子中學,因爲成績好,她沒讀初一直接跳級到初二,如此之下,在班裏她比别人小了整整兩歲。
老師擔心年紀小的狄娜一來就拿第一,會傷害班中其他同學的自尊心,于是故意打低她的音樂成績,導緻在第一次考試中,狄娜以 0.3 分之差成爲第二名。
知道成績那天,狄娜大哭一場,因爲無法接受不公,她提着箱子離開學校,就此退學。之後,狄娜去往香港一間女子學校,在那裏取得中學畢業證書。
狄娜舊照
1961 年,中學畢業不久的狄娜在一個派對上結識了彼時泰國總理的弟弟湯頓,那一年狄娜 16 歲,已出落的亭亭玉立。
在宴席上,湯頓對狄娜一見鍾情,展開猛烈追求。在得知狄娜的夢想是成爲演員,拍一部電影後,他立刻回到泰國策劃了一部電影《七虎殲霸》,并請狄娜前來出演。
夢想就在眼前,狄娜不顧媽媽的反對,将自己的歲數改爲 20 歲,獨自一人去往泰國。下飛機時,湯頓爲狄娜準備了泰國最高級别的歡迎儀式,不僅安排上百人接機,還準備了管弦樂隊奏樂。
爲博美人一笑,湯頓請來彼時人氣最旺的 7 位泰國男明星參演這部電影,甚至調動了泰國的陸軍空軍配合拍攝。
到達泰國的狄娜
這部片子讓狄娜在東南亞一炮而紅,正式踏入電影圈。
回頭看,雖然狄娜後來并沒有在泰國定居,但這段生活經曆,卻極大影響了她的人生。
因爲湯頓從事的是金融相關工作,狄娜開始跟着他學習與理财相關的知識,還會幫助他們管理部分财産。
除此之外,湯頓還會帶着狄娜去參加各種聚會,席間的許多私密談話也從未讓狄娜回避,在這一過程中,狄娜積攢了許多人脈,也開拓諸多眼界。
多年後,在采訪中她說:" 我一個十幾歲的小妹妹,他們總認爲沒什麽,在我面前大談國家大事,實際上這些都被我記下來了。"
狄娜的故事擁有了一個充滿戲劇性的夢幻開端,但之後的走向,誰也沒想到。
1965 年,在泰國生活 3 年後,狄娜決定回國發展,她定居香港,加入國泰電影公司,計劃着能夠有更多機會,出演不同的角色與電影類别。
但遺憾的是,彼時香港影壇流行的是武俠片與恐怖片,相比故事内核,影迷們更喜歡視覺刺激,而狄娜身上最大的标簽則是 " 香豔美女 "。
狄娜舊照
如此背景下,回歸香港影壇後,提供給狄娜的選擇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在以男性爲主導的電影中,扮演一些并不重要的女性角色,另一種則是在風月片中出演一些 " 美貌且性感的女人 "。
相較之下,後一種片酬高,出名快,幾番思量後。狄娜還是選擇先出名。之後她先後出演了影片《七擒七縱七色狼》和《橫沖直撞七色狼》。
這兩部電影讓狄娜紅遍東南亞,媒體稱她爲 " 亞洲最性感女性 ",也讓她成爲許多人的夢中情人。
狄娜舊照
張國榮曾在見過狄娜後,半跪着親吻她的手背,以口無遮攔出名的黃霑見到狄娜,隻會笨嘴拙舌地說對不起。
狄娜曾在自傳中講到,那幾年追求過她的男性至少超過 1000 人,且其中許多人的身份都十分顯赫:
泰國總理弟弟," 皇帝小生 " 趙雷,文藝導演袁秋楓,新加坡戲院老闆,大畫家範曾,内地某廠長 ……
這些人中,有人曾要賣掉房子給狄娜還債,有人送她價值上億的珠寶,有人表示無論她年紀多大,都願意照顧她。
狄娜
在無數選擇中,大家都好奇狄娜會最終選擇嫁入怎樣的豪門。
但意料之外,1967 年,狄娜閃婚嫁給了來自大陸的遊泳教練馬益彰,兩人因拍戲相識,飛快相戀結婚,次年便生下女兒馬天如,這一年她 22 歲。
狄娜與馬益彰
狄娜的婚訊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有人以死相逼,求她不要嫁人。
日後談及這段婚姻,狄娜說,一方面她确實喜歡馬益彰,另一方面,她想要證明自己并非愛慕虛榮之人。
早在泰國時,就有媒體稱狄娜之所以陪伴在湯頓身邊,隻是爲了他的金錢。狄娜并不喜歡這種誤解,所以用婚姻證明自己并非媒體口中 " 愛慕虛榮的女子 "。
狄娜與女兒
婚後,狄娜減少拍片頻率,漸漸回歸家庭,直到 60 年代末期,邵氏電影公司邀請她複出。
彼時粵語片逐漸式微,電影相關從業者的工作機會随之減少,有些投資商表示,隻有狄娜出演,他們才會投資。
狄娜對電影行業還抱有一腔熱血,考慮到許多從業者的生計,她接受了邀請,但沒想到,之後的一部電影,将她的真誠徹底摧毀。
狄娜舊照
1972 年,導演李翰祥邀請狄娜出演電影《大軍閥》,彼時李翰祥正處于事業低谷,急需一部電影來反彈。
他邀請來多年好友狄娜出演電影《大軍閥》,并且讓她承擔電影中最大的看點——一場裸露戲。
憑借這個噱頭,《大軍閥》一經播出便轟動全港,電影票房僅次于李小龍主演的《精武門》與《猛龍過江》,不僅成爲當年最賣座華語電影前三名,還打破功夫片大行其道的局面。
這部電影的成功讓邵氏電影大賺一筆,讓李翰祥打了翻身仗,同時,也發掘出了日後被稱爲 " 香江第一諧星 " 的許冠文。
唯一被傷害的,隻有女主角狄娜。
《大軍閥》中的狄娜(左)
狄娜曾講起這部電影的拍攝經過,稱裸戲的拍攝是一場 " 騙局 "。
當年,她是在到達片場後才知道有裸戲,最初她極力拒絕,李翰祥向她保證鏡頭會放得很遠,床邊也會有薄紗,狄娜雖不願意,但礙于與李翰祥的情誼與他做出的保證,最終答應拍攝。
拍完之後,狄娜才發現,自己身後放置了幾台極爲隐秘的攝像機,她又氣又悔,轉頭離開片場。
" 香江四大才子 " 蔡瀾也曾側面證實過此事,彼時他正擔任這部電影的制片經理,在現場,狄娜拒絕拍攝,将自己關在化妝間裏,他前往勸說:
" 你不拍這場戲當然有你的理由,我費多少唇舌也說服不了你,但是職責所在,我非來不可。人家問起,你就說我來過,盡了我的力叫你拍就是。其他的你自己做決定,我走了。"
電影《大軍閥》中的狄娜(右)
對于狄娜的控訴,導演李翰祥卻始終否定,堅持這是兩人的共同決定。
如今,此事過去近半個世紀,李翰祥與狄娜都已先後離世,故事的全貌已難再被還原,隻不過可以确定的是,《大軍閥》這部電影,确實對狄娜的生活造成極大影響。
在《大軍閥》上映的同一年,狄娜的丈夫登報聲明與狄娜已離婚,并稱女兒并非自己親生,決定與其斷絕關系。
狄娜與女兒
也是在這一年,心灰意冷的狄娜宣布就此息影,不再拍電影,就連邵氏電影創始人邵逸夫親自邀請,她都堅決拒絕,原因是 " 曾被人義氣當兒戲 "。
再聊起電影行業,狄娜說:" 我不尊重電影,不尊重電影圈的人,更不尊重我的角色。"
退圈息影、結束婚姻這一年,狄娜才剛滿 27 歲。
當所有人以爲,這個被稱爲 " 香江第一豔女 " 的故事會就此告一段落時,沒想到,她後半段人生,更加傳奇。
不再拍電影後,狄娜開始嘗試主持電視節目,在節目中,她從不避諱自己的過往,還努力通過自身影響力,爲女演員争取更多尊重與權益。
她還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進出口公司,主營珠寶與棉布,開始嘗試轉戰商場。
狄娜
如今看,雖生于上世界 40 年代,狄娜卻擁有超前的獨立意義與女性主義。
比如她從未想過靠婚姻改變人生,退出影壇後,曾有許多追求者聯系到她,表示原意照顧她與孩子,但狄娜從未接受。
在她的衆多追求者們,不乏已婚的富豪。對此狄娜公開聲明:" 就算他們把心肝挖給我,我隻視他們爲負心郎。"
在這一過程中,除了努力工作,狄娜投入最多熱情的,便是她的家國情懷。
1973 年,狄娜公開登報,表示想要回到大陸,次年,她便将公司所有欠債都轉移到自己身上,成爲香港曆史上首位主動申請破産的明星。
她表示此舉目的是 " 與資産階級及資本主義社會決裂 "。
之後,狄娜一邊學習馬列主義,一邊還債,短短 4 年内,她就還上高達 70 萬的負債,成爲香港曆史上首位撤銷破産的明星,也從此開啓報效祖國之旅。
就連狄娜的孩子都曾對她的追求者說過:" 叔叔,如果你想媽咪同你交談,你就要講國家與社會,不要說我愛你。"
狄娜
1975 年,狄娜徹底告别娛樂圈,從香港搬回大陸。彼時中國正處中外建交的關鍵時刻,狄娜利用曾經積攢的人脈,爲國家形象奔走。
進入 80 年代,中國航天事業起步,狄娜又涉足航天事業,在内地的機場建立導航系統,爲國内 17 個城市機場引進雷達、導航和通信系統。
截止 80 年代末,國内絕大多數城市的機場都采用狄娜旗下公司的衛星導航系統。
狄娜舊照
進入 90 年代,她參與人造衛星業務,其間還投資飛機制造業,制造的機型包括商務豪華客機、海岸巡邏直升機等。
過程中,狄娜的身價飛速上升,最高時到達 20 億,同時因爲在航天領域做出的貢獻,狄娜還獲得 " 中國衛星導航之母 " 的稱号。
曾經有人問狄娜,經營公司有什麽原則,她回答:" 我隻賺外國人的錢,當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沖突時,優先要保證國家的利益。"
" 有人表揚我愛國,但愛國是每個人的本分。"
狄娜
事業風生水起,但在感情上,狄娜卻再也沒有步入婚姻,她形容自己爲 " 爲人妻非常不娴熟 "。
再聊起愛情,狄娜說:" 我一直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卻沒有意識到,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這也正是人生的陷阱——人們總認爲自己有許多時間,去抓住每一個夢想與可能,卻沒有意識到,在抓住一個的同時,一定會錯失另一個。
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在某條道路上,自己已走得很遠。
狄娜再次回到大衆視線,是 2005 年。
這一年,在香港無線電台的邀請下,她複出熒幕,主持曆史節目《百年中國》,此時,距離她徹底消失在大熒幕的 1975 年,剛好過去整整 30 年。
出現在鏡頭中,她雖不再如年輕時那般耀眼,卻依舊優雅與充滿睿智。
狄娜
縱使如此,有些事依舊無法被繞開。
2006 年,狄娜擔任香港小姐的主持人與評審,在節目中,擔任司儀的曾志偉,又聊起了狄娜的過往,他說:
" 我們從小就看你的演出,但我看的是《七擒七縱七色狼》,你真是我們心目中的偶像,你的言行舉止、詞藻、還有你的文學水平,真是超出我們的水平。"
對于曾志偉的贊美,狄娜溫柔回複到:" 你不是真心的。"
話語一出,全場陷入安靜,就連巧舌如簧的曾志偉都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對。狄娜微微一笑,打破了尴尬:
" 不過你現在說不出話,我能感覺到你是真心的了。"
這一年,狄娜 61 歲,剛剛查出患上宮頸癌,開始了漫長且艱難的治療。
主持香港小姐選舉的狄娜
曾經有人問狄娜,當年爲何決定拍情色片,她回答:" 人生有好多個階段,過去的階段不代表現在的階段。"
2010 年 3 月,狄娜因癌症引發身體衰竭離世,終年 65 歲。
去世前,她囑托家人:不辦葬禮,一切從簡。同時,她還讓好友替自己轉達一段話給媒體,作爲遺言:
" 刀槍能夠殺人,筆墨可以救人,人類的社會因爲有了傳媒,人類才真正溝通成爲一個體系。各位傳媒朋友,請繼續你們有建設性的工作,隻要你秉承良知,人類的社會就會因傳媒而進步。"
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狄娜依舊希望,能夠爲這個世界留下一些力量。
狄娜去世後,朋友替她召開記者發布會
回頭看狄娜的人生,她出身好、長相佳、也足夠聰明,在這樣的配置下,她進入演藝圈,真誠地想要成爲一名好演員,卻生不逢時,趕上了香港電影略顯荒謬的 60 年代。
身處其中,她被時代裹挾步入過困境,好在最終抽身而出,再後來,她進入航天事業,創造了另外一段傳奇故事。
縱使如此,每當被提及時,人們最先想到的,依舊是她人生中短暫的 " 豔星 " 經曆,狄娜将此形容爲 " 人生旅途中無法被卸下的包袱 "。
她常感疲累無奈,偶爾會氣喘籲籲,卻從不後悔,畢竟雖然沉重,但這個包袱也給了她足夠多的力量與勇氣,讓她走向更遠的方向。
包袱無法被卸下,但在狄娜的人生中,她期待的或許隻有一件事——
希望人們不要隻從背後望向她,從而隻看到那個包袱,而是從正面直視她,看到她從哪裏來、經曆了什麽、又走向何處。
最重要的是,看到她的勇氣、堅持與決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