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承載着地方産業培育的重任,曆來是地方政府的頭等大事。尤其是近年來,面對經濟結構轉型、發展新興産業的迫切需求,不少地方都将招商引資列爲 " 頭等任務 "" 一号工程 ",招商比拼愈演愈烈。
激烈的 " 搶企 " 浪潮中,江蘇常常被提及,甚至被稱爲招商 " 卷王 "。
江蘇有多猛?僅以高新技術企業爲例,從最直觀的注冊地遷移來看,根據天眼查數據,自 2020 年起,從其他省份遷入江蘇的高新技術企業明顯增加,合計達到 1079 家,占同期全國跨省遷移高新技術企業總量 " 半壁江山 ",與其他省份流入總和相當。
令外界頗爲好奇的是:招商 " 卷王 ",何以煉成?新的形勢下,當招商不能再簡單粗暴地依賴過去拼土地、拼稅費、拼補貼," 江蘇模式 " 對其他省市又有着怎樣的啓示?
一、區域引力
企業遷移作爲要素流動和資源配置的重要手段,已經成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中的常見經濟現象。當科技創新日益成爲區域競争的核心主題,對于高科技企業的争奪也比以往更加激烈。
這從高新技術企業的 " 流動 " 中可見一斑。
天眼查數據顯示,自 2020 年以來,四年多時間裏,全國共有 2138 家高新技術企業發生跨省遷移。其中,江蘇是名副其實的最大赢家,共有 1079 家高新技術企業從其他省份遷入,全國占比高達 50.5%,遠高于排名第二、第三的山東(385 家)和浙江(151 家)。
企業注冊地遷移背後,往往蘊含着産業資源、地區政策、生産成本或人才趨向等方面的變化。
去年 5 月,江蘇媒體就曾發文指出," 高新技術企業集聚江蘇,一方面體現江蘇對于科技型産業招商力度大,産業發展信心強;另一方面展現出江蘇關聯産業基礎穩固,資源、底蘊深厚,對于新興産業的落地具備出色的承接能力 "。
遷入江蘇的高新技術企業都來自哪些省份?整體而言,這些企業來源較爲廣泛,其中陝西流出最多,2020 年至今,共有 104 家高新技術企業注冊地從陝西遷至江蘇。緊随其後是上海、北京及四川,同期分别有 97 家、93 家、89 家高新技術企業流出。此外,流出較多的省份還包括遼甯 74 家、湖北 71 家、福建 66 家、吉林 64 家以及黑龍江 62 家。
分城市來看,上海和北京作爲高新技術企業最爲密集的兩大頂尖城市,遷往江蘇的高新技術企業最多,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其産業溢出效應的直接體現。緊随其後是西安和成都兩大創新資源較爲富集的城市,分别有 89 家、85 家高新技術企業遷往江蘇。此外,武漢及東北三座省會城市流向江蘇的高新技術企業也位居前列。
江蘇對高新技術企業強勁 " 吸引力 " 的背後,是這座經濟大省一直以來靈敏的招商嗅覺和快速反應。
一個典型例子是,2022 年 11 月,蘇州市商務局率先 " 搶跑 ",組織包括 12 個招商小分隊、51 名外貿企業負責人在内的經貿團包機赴日,成爲 2020 年疫情以來,全國首個組織大型經貿團組包機服務的地方政府。
實際上,無論是對外開放還是面向國内,招商引資一直被視爲蘇州經濟發展的 " 不二法門 "。有中部城市赴蘇州學習考察後撰寫的調研報告透露:
" 蘇州各級各部門領導幹部全年 70% 左右的時間都用在抓招商、跑項目、下企業上面,50% 左右的公務員直接爲企業跑腿辦事,把困難留給自己,把方便留給企業。"
二、集群效應
根據天眼查數據,在 2020 年以來跨省遷入江蘇的高新技術企業中,落地南京的數量最多,共有 254 家,占比 23.5%;無錫緊随其後,流入企業達到 196 家;此外,蘇州、常州、鹽城流入企業也位居前列,分别達到 192 家、165 家、127 家。
作爲全國工業最強省份之一,江蘇擁有規模最大的制造業集群。在工信部公布的 45 個國家先進制造集群名單中,江蘇入圍數量達到 10 個,高居全國首位。稍加留意不難發現,江蘇不少城市都有自己鮮明的産業特色:
蘇州有電子信息、高端裝備、先進材料 3 個萬億級産業;南京軟件産業正在朝萬億目标邁進;無錫是我國集成電路産業鏈最全的城市之一;" 新能源之都 " 常州動力電池産業鏈完整度高居全國首位;鹽城是我國最大的海上風電基地,被譽爲 " 海上風電第一城 "……
根據邁克爾 · 波特的産業集群理論,産業集群因地理接近,可以使生産率和創新利益提高,交易費用降低,是區域發展的核心推動力之一。
從招商的視角來看,當下,不少地方都已經意識到産業鏈招商的重要性——即立足本地産業禀賦,有針對性地延鏈、補鏈、強鏈。這在江蘇城市中表現得尤爲明顯。
一個最經典的案例,就是最強縣級市昆山 " 拆筆記本電腦招商 " 的故事。當年,招商人員把一台筆記本電腦拆開,緊盯其中 1000 多個主要零部件,圍繞逐個環節開展招商,最終構築了一條規模宏大的電子信息産業鏈。巅峰時期,全球每三台筆記本電腦,就有一台産自蘇州。
與此類似,近年南京也有 " 拆機床招商 " 的例子。爲了幫助本土企業鏈接上下遊企業,街道招商部門 " 拆 " 開數控機床盤點主要零部件,分析上下遊産業鏈,并做出一份産業圖譜,圈出鏈條上的優質企業,再對照本地企業情況,按照 " 缺什麽補什麽 " 的原則鏈式招商。
不久前,南京發布招商 " 半年報 ",上半年招引項目 800 多個,其中高能級項目 26 個,完成實際投資總額約 830 億元。尤其是靠着精準的 " 産業招商圖譜 ",今年以來南京舉辦上規模的招商活動上百場,寶馬、國機、上汽等知名企業高管接連到此洽談合作。
産業鏈的不斷優化完善,又能進一步助力企業招引。
在無錫,有投資人曾評價,對于像集成電路這樣的本地優勢産業,相關企業從外地遷到無錫幾乎可以 " 無縫銜接 ",而且相比于上海更加偏重研發、設計,無錫更加偏重制造,能夠差異化競争。
三、科技成色
2023 年,一貫作爲招商來源地的上海罕見 " 掉頭 ",到成都、杭州、武漢等内陸城市招商,引發諸多關注。其實,同樣地處東部沿海的江蘇城市也已在低調轉向。
去年底,川觀智庫一份報告透露,2023 年間,5 家在川智能網聯企業接待了來自南京、蘇州、無錫、張家港等城市的招引團隊,其中不乏書記市長帶隊 " 上門招商 ",提出希望搬遷總部或建研發中心,以補齊當地智能網聯産業生态。
與以往許多地方偏重于對資本項目的招引不同,現在滬蘇招商,往往更看重産業資本和科技資源。
近年來,在重大項目招引競争愈發激烈的背景下,很多城市把決勝未來的砝碼放在科技創新和産業創新上,科技招商也逐漸成爲招商領域的熱門話題。
在江蘇,很多地方都明确強調科技招商:
蘇州制定出台專項政策,明确由科技局牽頭組建全市科技招商聯盟;南通布局未來産業,明确要招引一批 " 有高科技含量、有高層次人才、有高成長潛力、有社會資本關注 " 的 " 四有型 " 科創項目;今年以來,鹽城分赴深圳、上海、蘇州、武漢、成都、青島、長沙等地,開展科技招商推介 ……
從 2020 年以來跨省遷入江蘇的高新技術企業行業分布來看,505 家屬于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400 家屬于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合計占比超八成,足見其 " 科技 " 成色。
值得注意的是,多年以來,不少城市的招商理念都是 " 招大引強 ",往往隻盯着少數大企業,卻很少挖掘中小企業中的 " 潛力股 "。在安徽大學創新發展研究院研究員宋宏看來,當前,大量新技術、新産業尚處于創新成長周期的早中期,企業規模往往以中小微企業爲主,一味 " 招大引強 " 并不現實。
近年來,江蘇在招商時兼容并蓄、" 插秧育苗 ",不僅吸引大企業遷入,也吸引了一衆中小企業。
數據顯示,2020 年以來跨省遷入江蘇的高新技術企業中,注冊資本在 1000 萬元及以下的中小型企業占比 84.5%。并且,江蘇各市還在企業進入後給予大力扶持,幫助企業迅速立足和成長,進而形成群體效應。
這種模式在蘇州早已有過成功先例。成立于 2007 年的蘇州生物醫藥産業園(BioBAY),創業之初就選擇與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差異化競争,聚焦細分領域重點引進海外生物醫藥初創企業和創業團隊。與國内同類型的平台相比,BioBAY 的一大鮮明特色,就是專業化的招商隊伍。
BioBAY 董事長殷建國曾向媒體透露,在 BioBAY 招商團隊中,博士占到 20%,他們和創業者一樣,經常研究最前沿的學術文章和技術進展,以便更好地了解項目技術、專利、産品抗風險能力等。甚至有園内企業評價," 在專業度方面,他們不輸業内人士 "。
憑借專業且強悍的招商能力,蘇州如今已集聚 4200 多家生物醫藥企業,生物醫藥産業産值與北京、上海、深圳同列全國第一方陣。
三、模式變革
如今,地方招商引資模式正在發生變革。
今年 8 月,繼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規範招商引資行爲促進招商引資高質量發展的若幹措施》後,《公平競争審查條例》也正式施行。其中,沒有法律法規依據或國務院批準,不得 " 給予特定經營者稅收優惠 " 的規定備受關注。這意味着," 稅收優惠 " 式、" 獎補 " 式招商引資開始退出曆史舞台。
" 後招商 " 時代,基金招商正成爲地方政府招商引資的重要選項。近年來,當合肥因 " 最牛風投城市 " 名聲大振,深圳國資委屢因精準 " 抄底 " 出圈,平均每天發生 2.3 起股權融資案例的蘇州,似乎顯得低調許多。
不久前,在 2024 蘇州國際科創大會上,由蘇創投集團牽頭,73 隻總規模近千億元的科創基金集中發布。
千億級基金定位清晰,主要有三類:既有通過優秀資本合作組建的基金,如航投蘇州空地互聯産業基金;也有省市合作的戰略性新興産業專項基金,包括聚焦 " 高端裝備 "" 生物醫藥 " 的産業專項母基金;還有圍繞本地龍頭産業及創新策源地發起設立的特色基金,如蘇創中荷科創耐心投資基金等。
蘇創投集團副總裁朱巍指出," 從投資方向可見千億科創基金集群劍指‘産業所向、創新所需’,這也是蘇州各類科創基金布局的底層邏輯 "。
時間回到 2017 年,面對産業轉型升級的迫切,蘇州設立 120 億元的蘇州市創新産業發展引導基金(以下簡稱 " 蘇州基金 "),以 " 母基金 + 子基金 " 方式,運用市場手段引進優秀的基金及管理團隊,投資蘇州新興産業。
過去幾年間,蘇州基金助力蘇州生物醫藥産業不斷發展壯大。有統計顯示,在蘇州基金所投行業中,醫療健康行業占到投資份額配置的 40%。
2022 年 6 月,蘇創投集團由蘇州基金與其他幾支地方引導基金、産投平台整合成立,注冊資本高達 180 億元,一舉跻身國内創投第一方陣。
數據顯示,2023 年,蘇州共有 628 家企業完成 830 起融資(不含 IPO),平均每天發生 2.3 起股權融資案例。其中,蘇創投集團參與 345 起。
不隻是蘇州。根據創投數據服務商 IT 桔子統計,江蘇省内地方城市國資在股權投資方面的參與率達到 92%,幾乎每個城市的國資都在做投資,遠超廣東、山東、安徽等省份。
在《2024 年中國城市國資投資活躍指數榜》中,前 20 名城市江蘇就占 4 個,蘇州、無錫、南京及常州攜手上榜。
現在,越來越多的城市和地區正在複制 " 基金 + 招商 " 模式,但此前一些省份公布的 2023 年度審計報告顯示,部分政府投資基金存在募資難、花錢難、退出難等問題。
緻廣大而盡精微,企業招商落地是一個系統工程,招商能力、配套服務和運行績效都考驗着地方政府。
對于地方發展而言,招引企業隻是開始,更重要的是打破要素流動壁壘、優化營商環境,以良好的産業生态 " 放水養魚 "。
還是那句話:水大魚大,水渾魚雜。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城市進化論,作者:劉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