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本篇推文之前，Sir 整了幾道國産影視難題考考大家。
一、圖中這位在沙盤前揮斥方遒、運籌帷幄的大佬（右），什麼職位。
a、登基前檢查自己疆土的皇帝
b、準備謀反的皇子
c、幫皇帝分憂解難的将軍
二、圖中這位氣定神閑、居高臨下拍别人臉的男人（右）是什麼身份？
a、飛揚跋扈的王爺
b、高階侍衛，家裡位高權重，親姐姐是貴妃
c、開着金手指回來複仇的庶子
最後一個問題。
圖中倆人，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好，不賣關子了。
答案揭曉。
這位風度翩翩、高大帥氣的角色是——
公公。
來自王鶴棣大爆後的又一部新劇《浮圖緣》。
依舊古偶，依舊 bking，依舊邏輯斷裂。
唯一讓人期待的新噱頭是：
大熱小生演太監。
當然了，肯定不能是真太監。
畢竟 " 太監 " 這個詞不管在生活中還是在影視作品中風評都不怎麼好。
就算是得到好評，也常常是因為幫助了主角反派。
這也意味着，他們，通常是配角。
△ 上：《甄嬛傳》蘇培盛、《如懿傳》進忠
本劇自然也是假太監。
對男主角來說，那麼寶貴的東西，怎麼能說割就割呢，它還得發揮重大作用呢。
給沒看過的小夥伴先簡單描述下人設。
背景依然是架空，男主肖铎（王鶴棣 飾），掌權機構 " 昭定司 " 的掌印太監。
設定是 " 位極人臣 "。
劇一開始，老皇帝就駕崩，肖铎竟成權力最高的人，不管是皇後、皇子還是王爺，都要敬他三分。
更别說對外面的大臣，肖铎更是一副睥睨一切的做派。
來看男主出場的第一場戲。
皇帝駕崩，宮裡太監宮女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隻有肖铎和他的 " 幹兒子 " 曹春盎（王栎鑫 飾）大搖大擺從外面進來。
腳部特寫跟拍，不急不躁、中氣十足，仿佛早就知道皇帝會斃命于此刻。
莽撞小太監把水濺到他身上，吓得立馬跪地求饒，手特地伸得老長。
掌印大太監肖铎一句話沒說，當然會直接上腳踩（Sir 看了都想踩，這誰能忍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叛軍終于得逞，暗殺了老皇帝，喜滋滋入宮呢。
展示完 " 殘暴 "，肖铎開始展示他的 " 權力 "。
老皇帝的後事，兩個人，三句話，就給安排了。
連葬禮的注意事項都囑咐到。
不是，你們這是什麼規模的朝代啊，怎麼連個管禮儀的官都沒有。
再看他跟大臣們的對線。
仰拍鏡頭，不屑的表情。
要做大事前，用眼神預告一下：
來了啊，哥要發狠了，即将開始表演名場面，非常毒辣變态哦 ~
聽到大學士說他 " 一介閹人 "，眉毛一挑就甩了杯茶盞下去，完了還要在泡着鮮花的水裡洗洗手。
按理說，這一系列動作下來，肖铎的陰狠形象該能立住了。
但這過重的設計感和王鶴棣輕飄飄的挑眉一結合。
就給人一種 " 校園十佳歌手在迎新晚會上表演小品 " 的幼稚感，陣容拉得很大，結果演的是課堂心理劇。
倒不如對面配角來得真切：
既好面子又害怕，強撐着嘲諷肖铎，憋到眼眶發紅。
最後再看下他跟皇後的對戲。
設定是皇後對肖铎有暧昧想法，而高潔的男主虛與委蛇。
即使是對皇後，男主也是挺直了腰杆，打招呼也隻是微微下身。
相當理直氣壯。
可問題是，權力者姿态可以對外臣，皇家，是太監真正需要服務的對象，腰杆這麼硬，合理嗎？
站在皇後背後梳頭，完全看不出來身份是太監，更像帥氣侍衛。
倒是當皇後提出要他捂捂手時，他想起來自己是太監了。
△ 不過，為什麼身上少點零件就污穢了？
發現沒。
男主的身份，如果不事先說明是太監，完全可以代入成任何古代 " 霸道總裁 "。
他可以是皇帝、皇子、宰相、侍衛 ……
但就是不像 " 太監 "。
須知，太監不像皇子和大臣，他們有穩固的權力根基：身份。
可太監沒有啊，他所有的權力來源都是皇帝 or 皇家的寵信。
所以肖铎會說，他是皇帝的眼、皇帝的手。
可最大的 bug 是，皇帝已經沒了。
連腦袋都沒了，眼和手有什麼用？
所以這是 Sir 看劇最大的心理障礙，肖铎既沒兵權又沒穩固的權力來源。
為什麼他可以一直挺直腰杆？
同時，這也是 Sir 覺得他不像太監的原因：
劇裡隻表現了肖铎位高權重、性格狠戾的一面，卻對他獲得權力必須要有的奴顔婢膝完全抹煞。
就連其他影視劇裡會着重表現的 " 陰柔 " 也沒有。
當然這不能全怪王鶴棣。
一方面這人設在故事中本來就殘缺。
另一方面，太監，從來是古裝劇中最具挑戰性的角色之一。
所以今天 Sir 挑了幾個前輩，讓觀衆們回憶回憶。
太監的 " 正确打開方式 "。
其實 Sir 很早就看出，不管是肖铎這個人物，還是王鶴棣的表演，多少都有點雨化田的影子。
人總是昂着，鏡頭總側着拍、仰着拍、俯着拍，就是不把人擺正，盡力渲染角色的邪氣。
《龍門飛甲》，陳坤飾演雨化田，這是他演技轉型的重要分水嶺。
妖媚、狠戾，虛幻，處于人與鬼的交界。
他的經典名場面是與東廠人的對峙。
斜斜懶懶地坐在椅子上（别指望他能 " 正 " 着做任何事），語氣輕浮地嘲諷對面。
他樹威的方式也是靠一盞茶杯。
武功高強的東廠老大言語間悄悄發功，将茶杯扔向雨化田。
他反應也夠快，腳下發力，用小石子碰碎了它。
眼都沒眨一下。
雨化田也跟後宮有染。
妃子一來，他就将她的腳擡到腿上，用個羽毛小物挑逗。
氣定神閑，完全是情欲節奏的掌控者。
過度解讀一下，這個 " 羽 "，不會是 " 雨化田 " 本人的代表吧。
除了雨化田，《浮圖緣》大概還參考了《新龍門客棧》裡甄子丹飾演的曹少欽。
硬漢甄子丹，這次柔得無骨，像蛇一樣攤在座位上。
出場即經典。
曹少欽坐在高台上 " 審訊 " 彈劾他的官員。
和肖铎在高台上跟大臣樹威的場景略有相似。
觀刑台本就高，再配上仰拍和小喽啰們的襯托，更是高得離譜——
正如曹少欽在權力場的地位。
他在這裡做的事， 和肖铎異曲同工——
整治大臣。
另一方面。
這高高的小樓也有寓意。
既可以無障礙觀刑，同時也是一個戲台，釋放曹少欽溢出來的表演欲：
用虛勢掩蓋他行為和權力的不正當性。
有沒有發現。
《浮圖緣》對标的這倆角色，都是出自武俠電影，還都是反派。
概念化符号化到極緻。
而且面向的都是除皇室以外的人。
也就是說，他們真正的老闆根本沒露過臉。曹少欽們隻需要對付讓他們頭疼的江湖人士，當然能以最高權力代言人的身份行走江湖。
可《浮圖緣》不是武俠，它甚至很大一部分是權謀（如果幼兒園級别的權謀也算的話），面向的不是民間，而是各大權力機構，甚至皇室。
故事往後發展，扮豬吃老虎的一位王爺上位，肖铎有了新的主子，可他仍然還是 " 霸道總裁 " 做派。
這，合理嗎？
也許，《浮圖緣》在一開始就對标錯了方向。
對雨化田們來說，" 武林高手 + 變态 " 的标簽要遠大于 " 太監 "。
如果要演好一個太監，也許得先思考，太監的特性是什麼。
姜文演《大太監李蓮英》時，真的去拜訪過一位老太監。
他說過大家對太監的誤解。
一個關鍵詞：
"自尊"。
在大多數影視劇裡，太監的角色很少能得到來自他人的 " 尊 "，要想 " 尊 "，隻能自己掙紮着掙，哪怕這 " 尊 " 是硬要來的。
所以我們看一些好的權謀劇，重要的太監角色并不會故意扭捏作态。
反而因為在皇宮裡見過世面，做派優雅像貴族。
一舉一動充足了面子。
《大明王朝》楊金水喝茶就非常講究。
用杯蓋輕輕撥開明前龍井，細嗅、慢品。
注意他旁邊的談話對象。
是有求于他、無官無職、來自民間的商人。
楊金水自然可以優雅，也可以狠戾。
但是，等他們進入 " 皇宮 " 這個場域，外人嘴裡的 " 老祖宗 "、"x 總管 "，就變回成一件 " 東西 "。
《少年天子》裡，吳良輔處置一個背鍋的小太監。
行刑方式幹淨又殘忍：用浸水的油紙鋪在人的臉上，口鼻都被捂住，把人活活憋死。
行刑前，吳良輔表情凝重地 " 安慰 " 小太監。
" 人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件東西 "。
人哪可以是人
也可以是件東西
人家要不把你當人了
也不把你當東西了
就是該走的時候了
這話，是說給将走的 " 死刑犯 "，也是說給自己和圍觀的小太監們。
他深知，在皇宮裡，沒人把他們當人。
在男權社會失去了男人的根本，在等級社會成為權貴的奴隸。
理論上，是底層中的底層。
講着講着，吳良輔也動了情，朝天感歎，希望小太監下輩子做個有根的人。說的是小太監，但感慨的，也是自己的命運。
隻是，吳良輔和普通小太監的區别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當件 " 東西 "，這是他獲得自尊的方式。
所以當被行刑的小太監不聽勸大罵朝廷時，吳良輔又立馬變臉，變成他應該做的工具——行刑刀。
同情、感慨、無奈，都不能救他的命，及時從情緒中抽離出來才是 " 東西 " 的本分。
這是自保，也是保護活着小太監的方式。
這也是做 " 東西 " 的第一步。
先抹殺自己的人性——物件，是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情緒的，它隻能有一樣：功能。
真正的位高權重者，楊金水的幹爹 " 老祖宗 "呂芳，戲份範圍大多數都在宮裡，從來都是平和的狀态，誰也看不懂、聽不出他的真意。
《大明王朝 1566》書裡就通過小太監對他有段側面描寫：
楊金水卻不上轎，握着他的手腕貼近去，低聲問道：" 皇上為什麼叫我也來？老祖宗那兒有什麼話？"
那四品太監搖了搖頭：" 老祖宗是菩薩，您也知道，漫說是我們，司禮監那幾個頭都從他老人家那兒聽不到一星半點的聖意。
《大明王朝 1566》劉和平
呂芳能在宮中幾十年屹立不倒，成為皇帝的左膀右臂，這份 " 冷漠 " 功不可沒。
劇的後半段，他被嘉靖 " 發配 " 去守黃陵後開恩又将他召回。
到殿前還沒擦完臉，就聽到嘉靖的磬聲召喚。
立馬放下手裡的毛巾前來侍候。
即使如此緊急，他也站定了幾秒鐘整理表情和狀态，以最平和的面貌面對皇帝。
太監的 " 職位 "，才是真正的服務業。
你得伺候好主子，才能有穩定的權力。
權力，才是讓别人看得到、看得起的來源。
即使這些權力本身，也是不體面的。
和大臣不一樣，他們的權力可以用來為公、為民，而太監的權，服務的是皇家的私利，權力相關處，都是皇室。
可就是這些不能言說、處于灰色地帶的權力，讓太監們能從他人身上掙來 " 尊 "。
《走向共和》。
李鴻章想私下見老佛爺，首先要通過的關就是太監們。
先是塞錢給小太監，讓他找來李蓮英。
再給李塞錢，企圖讓他通報一聲。
可兩人素來是不對付。
你塞我三千兩，我以還你腳氣水的名義塞你十兩。
嫌少（也有這個方面）？
這更是對絕對權力的自信：
要想見到老佛爺，隻有我這一條路。
沒說拒絕，但還李鴻章的十兩，卻是實打實羞辱了他。
這是對平級。
對下，太監的斂财手法更是有些龌龊。
無法生育，是男人在男權社會中永遠的痛。
于是他們就特别愛收幹兒子。
手下的小太監，就是最穩定的兒子來源。
不是親爹，但卻能有 " 爹 " 的地位和做爹的快感。
《少年天子》吳良輔，會讓每個兒子在發工資時進貢。
振振有詞：
這是他斂财的借口，亦是通過捆綁利益而自保。
你平時給我進貢，危急時，我利用權力可以救你一命。
太監人在宮中，無親無故，日後也不會有後代收屍，唯有錢财，以及捆綁上利益的幹兒子們能倚靠。
甚至，在有些影視劇中，太監角色會通過折磨身份更加低微的人來獲得畸形的自尊。
《大太監李蓮英》，娶了身份低下帶着孩子的老婆，洞房裡，他讓老婆腦袋鑽進被窩，當她屈辱地進去，卻被李蓮英一腳踢出來。
一次又一次。
而這些。
不管是拿着雞毛當令箭，還是工作性質的 " 谄媚 "，還是權力來源的私領域，都是正統文人（官員）們所不齒。
太監們獲得 " 尊 " 的方式從裡到外都是不體面的。
這種被輕蔑、被不齒，又過分自尊的感覺，才是演太監的精髓。
可惜。
在 " 雙潔 " 的影視劇創作氛圍下，這樣的角色還是風險太大了。
肖铎和曹少欽一樣去整頓大臣。
但大臣的身份卻不一樣。
一個是忠心耿耿，而和肖铎作對的臣，必然得是個劣迹斑斑、罪該萬死的角色。
不然不足以襯托他的正義性。
肖铎同樣也是坐在高台，但他坐得夠 " 實 "，穩穩當當，心不虛，人不飄。
他的野心，完全不用掩飾，就正正當當地表現出來。
而去到皇後的寝宮，他手裡甚至拿着劍。
在宮裡，肖铎可以自由行走，雖然沒有任何權力根基，但人人見他就像見了閻王，所有角色主動矮他一截。
" 他尊 " 唾手可得，還需要費勁兒去掙 " 自尊 " 嗎？
好不容易，Sir 等到國産劇将 " 配角 " 扶正。
可歸根結底。
配角身後那片始終遊離于國劇角落的人性暗面、系統殘酷、時代碾壓，終究是上不了台面。
或許。
比起懸浮的，千篇一律的霸道總裁。
那些處于權力折疊中的奴才與太監們。
才是我們國産影視最諱莫如深的 " 終極難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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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北野武術大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