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來源:2022 年 12 月 18 日,葦草智酷舉辦的互聯網思想者大會。
分享嘉賓:劉永謀,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
輪值主編 | 智勇 責編 & 值班編輯 | 潤錦
第 7144 篇深度好文:10325 字 | 27 分鐘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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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君說:
廢話不多說,直接上幹貨!
諸位同仁、朋友大家好,我要講的題目是:末世論喧嚣,思想者何為?
我們生活的時代與其說是科學時代,不如說是技術時代,對技術新世界我們關注得還遠遠不夠,了解得還非常少。
一、科學人在技術祛魅中崛起
技術的新世界,崛起于其中的是我所謂的新一代的科學人。
說起思想,很多人就是言必稱古希臘,說起古希臘大家都會說到蘇格拉底,講起德爾菲神谕說蘇格拉底是當時最有智慧的人。對此蘇格拉底說,可能因為我自己知道我無知,所以我最有智慧。
德爾菲神廟的神谕被視為高于人類智慧的存在,能夠辨别人類最有智慧的人蘇格拉底。
但是最近的考古學和地質學研究表明,德爾菲神廟所建造的地點正是位于兩條地震斷裂線的交彙之處,地殼生成有毒的氣體,像乙醚、硫化氫等沿着裂縫就滲入到這個神廟。
專家就猜測,神廟地處地震的活躍帶,磁場也非常強烈,因此就刺激神廟中的人大腦異常活動。
所以,在神廟中進行預言的女先知的這樣一個小房間中,有大量的有毒氣體,加上強烈的磁場就産生了幻覺,就開始胡言亂語,這就是所謂的智慧的德爾菲神廟的真相。
這樣一看,所謂的古希臘的偉大的智慧,所謂的超越的限度,源頭可能是一種化學物品中毒,或者受到了磁場的刺激之後的癫狂反應。
的确有這樣的記載,也就是女先知進行預言之後,回家以後就昏迷不醒,最後一命嗚呼。
除了德爾菲神廟,還有許多的古代聖地被現代科技所祛魅,被技術祛魅之後的世界,也許是真正的真實的世界,但是這也是一個沒有魅惑、沒有奇迹、沒有神聖的一個冰冷的世界。
在其中人生如白駒過隙,我們如何能得到一種應得的慰藉和溫暖呢?讀到這樣的技術分析報告,我作為一個哲學家,對德爾菲神廟的真相倍感洩氣。
我可以質疑,雖然中毒的女先知她是在胡言亂語,但是胡言亂語就不能包含着智慧嗎?那麼最高級的智慧難道不能在癫狂中現身嗎?
但是我知道,如果把智慧和癫狂聯系起來,類似的想法在技術時代已經是輸了,這樣的說法必定會被技術理性所支配的大衆所抛棄。
為什麼呢?進入 21 世紀之後,人類對自身的理解日益受到生物學、醫學、心理學、精神病學等自然科技成果研究的一個影響,之前對此我們是求助于哲學、文學、宗教和藝術的。
因此,在 21 世紀對人類事物的全新的理解正在成型,取代傳統的人文主義理解,我稱之為科學人的崛起,科學人是技術祛魅之後的人,是徹底地失去了靈性的人。
二、魅惑技術與新科技迷宮
第二個問題,魅惑技術與新科技的迷宮。
與技術世界的祛魅相反,新科技自身卻成為了技術時代的唯一的,甚至最大的一個魅惑之源。
人類未來的命運可以歸結為,在新科技中鍛造的充滿風險的新世界中去冒險。在我看來,代達羅斯的迷宮是技術新世界最好的一個隐喻。
在古希臘神話當中,為了與兄弟争奪王位,米洛斯求助于海神波塞冬,承諾說我得到王位,我将給海神獻祭一頭白色的公牛。
後來米洛斯成為了克裡特的國王,但是他舍不得非常珍貴的白牛,就用一頭普通的公牛敷衍海神。波塞冬大怒施法讓米洛斯的妻子瘋狂地愛上了白牛,誕下了一個牛頭蛇身的怪物彌諾陶洛斯。
彌諾陶洛斯生性殘暴,愛吃人肉,大家被搞得民不聊生,不得已米洛斯國王就請來了雅典的魯班代達羅斯幫助設計一座迷宮,把牛頭怪困在其中。
我們現在開始面對的技術新世界,像不像代達羅斯的迷宮呢?新科技它會不會成為某種失控的怪獸,用迷宮去控制怪獸,是不是很多人主張的用技術的發展來解決技術的問題呢?顯然,解決技術問題的技術又會導緻新的問題,如此循環我們就會疲于奔命。
代達羅斯的迷宮建好之後,米洛斯就強迫雅典人每年送七對童男童女,來給牛頭怪吃,雅典人老老實實的就信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王子忒修斯就混入其中,想伺機殺死牛頭怪,在米洛斯的王宮中,忒修斯就勾搭上了公主,公主就送給他一團線球和一把魔劍,線球讓忒修斯在迷宮中沒有迷路,那麼魔劍他最終殺死了牛頭怪,可惜英雄忒修斯隻是利用公主,最後帶着公主返鄉的途中,故意把她遺棄到孤島之上。
那麼這樣一個背信棄義的舉動,最後也遭到了天譴,因為他被勝利沖昏頭了,回家的時候忘記換掉船上的黑帆,因為黑帆代表他死了。
那麼在海邊眺望的國王看到了黑帆,以為兒子死了就跳海自殺,所以忒修斯殺掉了别人的兒子,最後也要承受失去父親的痛苦。
忒修斯用的是新技術魔劍和線頭,解決以前的技術問題,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所以,用技術的方法去控制新科技,可能有不可預見的代價,這個代價人類能夠承受嗎?還有一個更要命的問題就是,解決技術問題的技術方案,趕得上新科技失控毀滅世界的速度嗎?
三、對狂熱的技術末世的憂慮
修建迷宮的代達羅斯他的手藝獨步天下,追求科技的狂熱也是登峰造極,他的外甥跟他學雕塑,結果他的外甥的手藝超過了舅舅,所以代達羅斯非常的嫉妒,尋機就把他推下城牆。
為了逃避法庭判處的死刑,代達羅斯,就是雅典的魯班,就從雅典逃到了克裡特,成為了剛才講的米洛斯的朋友。那麼,高超的技術讓代達羅斯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最後也讓他跌入了人生的低谷。
因為代達羅斯迷宮建成之後,人人都迷路,米洛斯就非常滿意,希望代達羅斯一輩子為他效力,但是代達羅斯他歸鄉心切,他想離開這個國家,為了突破國王的這樣一個出境的限制,就發明了高科技的代達羅斯之翼,用各種羽毛将蠟粘起來,做成了翅膀,可以讓人飛起來。
可是他的兒子伊卡洛斯用父親做的小翅膀試飛的時候,不聽父親的勸告,飛得太高,蜂蠟就被太陽融化,翅膀就消散,掉到海裡淹死了。
代達羅斯隻好獨自一人逃回他的故鄉西西裡島,受到了當地的國王的青睐,完成了許多的技術産品和偉大的工程,但是他沒有擺脫喪子之痛,最後在西西裡島郁郁而終。
那麼主導技術創新的新科技專家與代達羅斯一樣是野心勃勃,對新科技的未來願景表現出同樣的狂熱,科學無禁區,在 20 世紀曾經催人奮進,但是如今顯然已不合時宜。
在新科技的驅動之下,人類的未來終究會走向何方呢?人們努力想辨明這個問題,但是謎團太多太多,連技術迷宮的發明者和創新者也深感困惑。
21 世紀的 20 年代,新冠病毒全球肆虐,經濟長期低迷,戰争眼看失控,在全球範圍内,尤其是社交媒體上,民主制度受到了質疑和挑戰,各種瘋狂的極端主義、部落主義、原教旨主義,找到了大批的擁護者,于是各種末世論,尤其是技術末世論,從小聲的抱怨變成了一種大聲的喧嘩。
末世論由來已久,由于新科技的偉大力量,人類今天卻感受到了技術末世的逼近。經過七十多年的世界的大體和平之後,第三次世界大戰越來越近,絕大多數人相信第三次世界大戰将是人類的最後一戰,全球核戰之後文明将被蕩平,一些人相信氣候變化已經到了十萬火急的程度,很快人類就會因為氣候變化搬到地下,然後滅絕。
還有一些人相信窮國的核武器及廉價的生化武器,遲早造成無法挽回的毀滅性災難。
還有一些人相信超級人工智能、超級 AI 很快出現,之後矽基文明取代碳基文明。當然我不相信這種說法,因為我認為在這之前人類更可能用 AI 武器、生化武器,相互殘殺殆盡。
四、節制末世可憐、可恨之人
如果新的末世将領,最後之人就是我們是否不必負任何的責任呢?
必須要深思,究竟是核彈、AI、氣候變化和病毒要毀滅人類,還是人類在自我毀滅呢?
換言之,末世黑暗基本根源于人心黑化,人類自我滅絕,必定首先是開始于人性的淪喪。四百多年來,我們現代科技興起一日千裡,可是人類的德行和 400 年前相比,即使不能說既有進步沒進步,也是進步非常的小。
新科技挑起了人類最深的欲望,也觸發了人類最深的恐懼。
在新科技及其應用當中,我們這代科學人照見自己、認識自己,也成為自己。
于是越來越多的技術哲學家開始讨論思想危機、人性危機,抨擊精神病社會、抨擊單向度的人、抨擊人類,淪為了效用最大化的消費動物。
當征服自然的邏輯擴展到人對人的征服,結果 20 世紀下半葉以來,人不再是目的,而是純粹的工具。
今天最大的問題不是人形的機器,而是機器人形,也就是說不是 AI,而是人越來越機器化,越來越多的人外表看起來還是人,實際上已經是機器化了。
毫無疑問技術末世論非常的極端,也非常的瘋狂,以一種奇怪的技術話語來反對新科技的發展,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斷定技術末世論完全是一種無稽之談。因為技術末世論的警示是合理的,我們既要關注技術的失控,更要關注背後人性的失控。
自從文藝複興以來,人類一路高歌猛進,一改中世紀的自卑和惶恐,從逐漸地自信自強,走到了 20 世紀的自大狂妄,上帝給人類以一種命名萬物的特殊的位置。
但是今天我們蔑視嘲諷上帝,自然養育了人類,但是我們今天蹂躏、糟蹋自然,我們這些最後之人我們忘記了一個事實,人類非常的脆弱,社會與文明更加的脆弱。
我們差不多已經忘記此刻人類我們今天享有的一切并不是憑空得來的,今日我們有并不意味着明天我們還有,今天我們繁榮,我們秩序、我們和平、我們自由,這并不是一個人類曆史的常态,而是人類曆史的反常。
今天的富裕社會并非我們看上去的那麼堅固,而是無比地脆弱,随時可能會轉瞬即逝。
想一想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如果傳播的是一種緻死率 20%,傳染性類似的這樣一種病毒,人類社會今天還能不能幸存呢?既然是技術末世論,技術的末世它必然會降臨嗎?人心可不可以節制?
人心如果可以節制,技術就可以節制,新科技失控的源頭就在于人性的失控,節制技術首先就要節制人性。
五、為控制新科技發展而呼籲
當然有人會質疑,人心可控嗎?新科技就可控嗎?關于人性我有一個露西隐喻,現在的主流理論認為,我們今天所有的智人都可以追溯到最早的一位非洲的人類母親,我們給她取名叫露西。
想一想,當露西從樹上下到地上的時候,她心裡想的是,我再也不做猴子了,我要做人。但是她知道什麼是做人嗎?
她并不知道,她不知道做人應該要守什麼規矩,怎麼樣去行動。直至今天人類所面臨的境遇,也就是我們從來不知道我們會要往哪裡去,也就是說人類它是一種可能性,是面向未來的這樣一個開放的領域。因此人心可以進行再設計、再控制、再選擇。
當然最重要的問題不是要糾纏于技術可控和失控的這樣一種思想争論,而是為了控制新科技的發展。我們現在、我們立刻、我們馬上就要行動起來,即使是外星人,天外的隕石注定要毀滅人類,至少人類可以努力地控制自己創造的技術,盡量地避免因自己創造的技術失控而自我毀滅,這就是我所謂的技術控制的選擇論。
長久以來,很多的先賢思想家都在思考如何去提升人類道德。在技術時代,我們節制人性必須要考慮新科技的語境。
首先要努力讓我們重拾敬畏,不知敬畏,難免狂妄。我們今天已經過于狂妄了,因為我們以為新科技在手,我們可以征服一切。
其次,節制人性,一是要防止技術控制人心,二是要人心去控制技術。但是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們不能用技術的方法去節制控制人心,改造人身上的卑劣品質。而是說我們要謹慎、要把握尺度,尤其要警惕這種技術節制會變成某種技術操控。畢竟在代達羅斯迷宮的背後,權力的眼睛也就是國王米洛斯,他會悄然地注視着一切,随時準備接管,控制整個技術新世界。
那麼誰來扮演英雄的角色?扮演忒修斯的角色去引領人們來控制新科技?走出新科技的迷宮呢?新科技的實踐轉變,它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控制新科技,使新科技為人民服務,需要我們全社會的關注和努力,技術時代沒有英雄,因為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技術末世的自我拯救,我們不可能脫離新科技的語境,我們讨論當代的良知和福祉,也不可能脫離新科技的語境,我們需要時刻地緊跟新科技的進展。
我們作為知識分子,應該努力地為人們提供新科技發展的相關知識,這是生活于技術時代的知識分子責無旁貸的責任,也是我們今天學術的終極目标。也就是說我們要在技術時代守護社會良知和公衆的福祉。
反過來,不關心新科技問題,必定會遠離時代精神,偏激于易于自娛自樂。思想者如果不關心科技問題,如何在技術時代追求所謂的美好生活呢?
不過,今天我們這些思想者、知識分子不再有資格去教導人民,更不是去包辦技術事務,也沒有能力去包辦這樣的一種複雜的技術控制事務。為此,思想者必須要走出故紙堆和象牙塔,轉向一種走向行動的思考,走向行動的技術哲學。
總之,面對末世論喧嚣,每個人都應該行動起來,為控制技術盡一份力。我以為,思想者首先應該要做的就是為控制新科技的發展,大聲地呼籲,提醒大家不可以掉以輕心,謝謝大家。
* 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筆記俠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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