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瀨玻璃丨文
在「水星的魔女」開始宣傳之前,沒人能想到日本令和年的第一部高達動畫,将會帶有 " 女性主角、百合、校園 " 這些,在高達系列中顯得陌生的标簽。
而在「水星的魔女」第一季正式完結之後,也鮮少有人預料到這部象牙塔裡的百合動畫,真的跳轉到了一個更廣闊的的舞台,加上了 " 鮮血、命運、戰争 " 這些高達愛好者們再熟悉不過的元素。
「水星的魔女」是代表高達與時代并行的一部作品。借助 SNS,你可以發現這部高達在「大河内一樓」的設計下,火得離譜。
完結當天不僅在日推狂砍十餘條趨勢,還在沒有被引進的内地,借勢登上了微博熱搜。
在日韓、在歐美、在内地,隻要有關日本動畫的版塊,你都能刷到由「水星的魔女」而衍生出互聯網模因,從而被劇透到「水魔」最終話裡,那充滿感官刺激的畫面。
翻譯來自微博 @FFF 團微博支部
可即使這樣,高達的愛好者依然認為它名不副實,不配為 " 機動戰士高達 " 的續作;很多熟稔 " 甲鐵城、革命機 " 的觀衆,也隻會認為如今一片大好的形式隻是大河内又一次詐騙。
作為日本令和年的第一部高達作品,作為年輕人的第一部高達,圍繞「水星的魔女」産生的争議注定不會輕易停歇,而它身上那讓人熟悉又讓人陌生的特質,到底來自哪裡?
來自 " 機動戰士高達 "?來自 " 大河内一樓 "?還是來自 " 水星的魔女 "?
這需要從 1979 年開始說起。
對于很多人來說," 機動戰士高達 " 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詞。
它陌生,因為它在 40 餘年的發展中,衍生出了太多作品,它們互相聯系,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
它熟悉,因為它在這 40 餘年中,同樣留下了太多脍炙人口的片段,讓 ACG 愛好者很難不對它有所耳聞;
好的,壞的都得算
就像是霍夫曼斯塔爾在《友人之書》裡寫到的,陌生阻止人認識陌生的事物;熟悉妨礙人理解熟悉的事物。" 高達 " 在時間的作用下,随遺老們擁趸系列的情懷,變成了可遠觀不可亵玩的 " 尊重 "。
「尊重」這個梗來源于 B 站的遺老視頻,不評價視頻内容
有人把它歸結為舶來品天生的文化隔離,認為是日本文化傳入國内時殘留的思想印記。但實際上,日本本土的 " 高達 " 同樣面臨如此境況。
在「水星的魔女」企劃推進的過程中,制片人岡本拓與來到公司進行社會參考學習的中學生交流了一下對 " 高達 " 的看法。
——對于日本年輕一代的觀衆來說,标題上的 " 機動戰士高達 " 并不是吸引他們的噱頭。相反,大 IP 的長時間沉澱讓不少人會不自覺地認為,高達作品的觀看門檻相比普通 TV 動畫更高,并不是面向自己的作品。
這太正常不過了,以 " 高達之父 " 富野由悠季為首創作的「機動戰士高達」出現于 1979 年,作品本身就具備着極其特别的時代特征。
來自《傳說巨神伊迪安》時,富野由悠季訪談
你會發現在高達裡,觀衆能看到命運的嬉弄,戰争的殘酷,能看到童稚時期的單純美好,不谙世事,也能看到誤解與仇恨在時間中發酵,然後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在脫離太空歌劇的浪漫框架之後,這些充滿了時代感的要素作為靈魂,被填補進了一架架機體之中。它們不僅僅是想表現出 " 反戰 " 這一種特質,更是想描繪出了少年們在戰争中的變化與成長,嘗試着筆對未來的思考與暢想。
正是這些創作者的思辨凝聚于作品之中,造就了時代的 " 高達 ";但這些銘刻着戰後谛思的刻印,也同時注定了這些高達将永遠會是難以被輕松享受的作品。
到底如何去創作新時代的高達?
是嘗試延續高達作品的内涵,帶着宏大的世界,複雜的人際關系加深時代流淌的痕迹;還是向那些傳統不再的高達取經,另辟蹊徑從改變受衆開始,創作一部嶄新的高達作品?
岡本拓也選擇了後者,選擇做一部 " 陌生的高達動畫 "。
在聽到學生的意見之後,岡本拓也與創作團隊再一次展開讨論,暫停了沿襲多年的傳統,即 " 提到「高達」,便是年輕人的群像劇,「高達」作為兵器登場,并以「戰争」作為主要内容 "。
他們将故事的舞台架設在一個看似象牙塔的學院中,将傳統武器的高達作為學生之間決鬥所使用的工具。這些改變都是為了實現他們嘗試創作一個沒有前代高達,也可以輕松觀看的無門檻動畫的想法。
學院篇中,高達對戰前需要決鬥申請
同時為了實現變革與擴圈,他們第一次将 " 女性主角 " 放上議題,将 " 百合要素 " 加入進「水星的魔女」中,請來了當下日本最火熱的網絡歌手之一「YOASOBI」來演唱片頭曲。
這些元素非常時髦,從未在高達作品中出現過,它們很陌生。
顯然,岡本拓也與動畫的制作組更想讓觀衆看到本作,屬于 " 水星的魔女 " 的故事,而不僅僅着眼于系列前綴,那個曾經的 " 機動戰士高達 "。
在這一系列的變革之下,「水星的魔女」成為了名副其實的 " 年輕人的第一部高達 "。根據推特的投票,有超過 40% 的人通過「水星的魔女」接觸到了高達(這個數據雖然不甚嚴謹,但也足以「水星的魔女」吸引到了很多沒有看過高達的路人),其中精彩的劇情爆點也都會在生放結束之後,在 SNS 上引發劇烈的讨論,屢屢取得當日趨勢排行的頭名。
并在 12 集将這些陌生重新調味,讓作品重新回歸到 " 熟悉的高達橋段 " 中,用一場叛逆造成的弑父和一場争鬥帶來的誤解,将熟悉的高達基調重新帶回作品之中。
強烈的沖突與誇張的表現手法讓兩個角色的死亡來得太快,太猛,讓人猝不及防,捉摸不透,成功地扭轉了大衆對 " 水魔 " 的看法,讓本來自覺熟悉了溫吞的高達觀衆,又一次覺得作品變得陌生。
而這一切的 " 始作俑者 ",非「大河内一樓」一人莫屬。
" 大河内一樓 " 一個經常被觀衆提起的劇本家,用兩個詞就可以簡單概括他在國内的地位:" 大名鼎鼎、臭名昭著 "。
對普通觀衆來說,大河内一樓與 " 高達 " 一樣,同樣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符号。
他筆下的内容精彩,巧妙,曲折、乖張,離奇。他的創作無拘無束,有時候,所有人都大罵,超乎想象的設定過于神棍與狗血;但更多時候衆人驚奇,微妙的反差與奇巧的反轉同時存在于他的筆下,他的作品就是那麼得吸引人,那麼得讓人心懷期待。
很少有人能拒絕大河内作品的第 1 集,因為他筆下的第一集會鋪開精彩的世界觀,演繹出作品最為核心且亮眼的設定。這些内容在兼顧新奇有趣的同時,又表現得大衆且易于理解,每個人都能在這幾集單集中尋覓到大河内的才華。
而在這些開篇的精彩華麗演出之後,大河内在動畫作品中最大的兩個創作特點就是 " 反轉與反差 "。
他的反轉是多方面的,套路化的,你會在不同的作品中找到相似的反轉。比如在水魔的第 6 集,讓不少粉絲患上 " 生日歌 PTSD" 的 " 女人唱歌男人死 ",便是大河内筆下最順手的情緒反轉。
從象征死亡與終結的 " 紅光 " 閃爍,尖銳的故障音彌散,切換到鳥語花香,表現甯靜、祥和的校園遠景,絕望與期待對仗工整地陳列在觀衆面前,情緒上的巨大反差以最直觀的形式傳達給了觀衆。
「水星的魔女」第 0 話中便有伴随生日歌犧牲的畫面,當時沒有第 6 集這麼強烈的反差,所以沒有給多少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讓我回想起大河内在 2017 年擔任劇本時創作的《Princess Principal》,同樣利用了 " 等待、盼望、死亡 " 等要素。在同僚的歌聲中,黛西在酒館等待着已經被送往停屍房的父親,同樣的荒誕,同樣的讓人記憶深刻。
而在大河内的創作技法中,與 " 女人唱歌男人死 " 這種激烈情緒轉變相對應的,也有動畫角色立場之間的變化。大河内喜歡創造 " 具有親密關系的 2 位角色,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兵戎相見 " 的立場反轉。
我想現在這裡最好的例子依然是「水星的魔女」,在話題爆棚的掌法來臨之前,動畫中帶有濃烈喜劇色彩的 " 挑染哥 " 在太空中與自己的父親展開了一場對決。
交流的信号被幹擾,雙方無法互通彼此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下雙方以命相搏," 充滿了喜劇色彩 " 的挑染哥将手刃送進了敵方駕駛室内。
在 " 不想死 " 的緊繃之後,荒唐、誤會、無能為力,嘲弄湧入這一段片段之中。
當身份回歸正位,父親見到了離家出走渴望證明自己的長子,長子親眼見證自己将父親重傷,随着機體爆炸成為太空中尋常的一朵煙花。
這種身份錯位所導緻的誤會,然後發酵造成難以挽回的強戲劇沖突是一種非常經典的場景,大河内擅長、喜愛、善用這樣的場景。
它們讓人印象深刻,這是戲劇化反轉導緻的結果,它們讓人難以忍受,這是為了達成效果所造成的影響。
而 " 反差 " 則是大河内在創作時經常使用的,塗抹在人物底色中的另一種技法。
在他的代表作,2006 年《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中,就有太多白天與黑夜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物設定的角色,複雜的人物設計增強了立體感。
而與此同時,大河内還創作出了一個直到今天仍然不得不提的名場面," 公主優菲的血染暴走 "。
在這一段故事中魯路修可以命令他人的能力「Geass」唐突暴走,在無意間控制了一直溫和對待民衆的公主優菲,驅使她屠殺平民。
無法掌控的力量讓角色暴走,近乎強行制造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差,在「水星的魔女」中也是同樣。
一直畏畏縮縮的斯萊塔在母親的蠱惑下喪失了對 " 人 " 基本的考量,從幹淨的陰影中踏出,踏入充滿血漬的另一邊。
這種因為言語而形成的角色反差,與 " 優菲 " 異曲同工,斯萊塔對生命的漠視也讓角色進入了大河内熟悉的暴走階段,這也讓其本身本就不單純的身份蒙上一層新的陰影。
斷手也是一種技法(bushi)
這些都是熟悉的大河内,熟悉的橋段,熟悉的内容,熟悉的影響,熟悉的印象深刻,而大河内陌生的一面其實藏在他和 " 機動戰士高達 " 緊密聯系的過往曾經之中。
在此前的訪談中,大河内在談到受到影響最深的作品時,首先提到的就是他在小學 5 年級接觸的《機動戰士高達》,并為此開始買動畫雜志,進而影響到之後未來職業選擇的取向。換言之如果大河内沒有遇到高達,他就不會成為動畫愛好者,更不會成為動畫腳本家。
在大河内看來,高達系列的作品并不僅僅是浮于表面的故事和劇情,觀衆能從其中感受到世界的深度。無論是機器人還是戰争都有着它的道理,即使是路人角色也是認真的活在這個世界中的,他非常在意,高達世界中人生的存在。
但是遺憾的是,這些内容并沒有能很好地,明顯地反饋進他此次創作的「水星的魔女」中,高達系列舞台的縮放,讓故事變得扁平,信息量匮乏的缺點也在延遲放送之後被放大。
究其原因,我想還是因為大河内在創作時的局限性,作為 " 依靠靈感來編撰故事 " 的創作者,長線且宏大格局的叙事也許并不适合大河内的發揮,他在單元劇中的設計無出其右,可在長線故事中又總會讓人感覺中期的乏力,與無奈。
作為高達暌違 7 年的正統作品,「水星的魔女」有太多咖位不夠的痕迹,機戰一般、集數被攔腰砍了一半,狂暴地展開又處在 12 集這個微妙的時間節點……
可雖然說了這麼多,但我依然期待「水星的魔女」。
我想大河内一樓的創作與高達系列殊途同歸,他們都在表達人生道路是由内因決定的;角色的道路往往偏離他們的願望,是極混亂的、是沒有道理的,但它終會把角色引向他們自己看不見的目标。
關于「水星的魔女」,在最後它突然讓我沒來由地想起一首歌「悲しくて lulululu」。
這首歌并不是來自高達的某一部作品,而是來自于之前聊過的戀愛喜劇《輝夜大小姐》,它和高達并無聯系,但無論是在動畫中還是在歌曲評論區中,都出現了一個微妙的詞彙——" 高達味 "。
" 高達味 " 是什麼?
到底是初代富野由悠季在作品中包容的思辨?還是「Seed」設計出的炫酷的機設?到底是 " 反戰、命運、成長 " 的主題?還是單單的一個對過往時代的懷念?
我想高達味并不是來自于高達,而是來自與人。畢竟随着時代一路走來的,是創作者與觀衆,作品與角色都在創作者的筆下,在觀衆的目光中不斷地變化。
而高達本身,說到底隻是屬于時代的,一道又一道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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