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華爲跟比亞迪合作就是正能量,跟富士康再合作就是不顧大局,那樣隻會是對華爲的綁架。
文 | 佘宗明
戈培爾從墳墓裏爬起來,發現來到了互聯網時代,摸出一支筆,劃去了「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在旁邊寫下:「謊言讓一千個人說一遍就成了真理」。
這句話,挺适合用來形容某些人編排的「華爲恩怨錄」。
現實一再證明:非此即彼的狹隘思維是量産謠言的培養皿。
就在 9 月底,有消息稱,富士康創始人郭台銘多次造訪華爲總部,希望獲得華爲 Mate60 系列智能手機的代工訂單。
随後網上很快冒出了一堆帖子,稱華爲已經拒絕了富士康的代工請求,還決定将手機代工訂單交給比亞迪——理由是富士康曾經爲了蘋果背刺華爲。
▲在網上,很多博主都将郭台銘造訪華爲稱作「跪求讨口飯吃」,「華爲拒絕富士康」的傳言也流傳甚廣。
不得不說,這類網帖很會拿捏國人心理:華爲、比亞迪、富士康、蘋果,哪個單獨拎出來都自帶流量。更别說,華爲跟比亞迪,在「民族之光」光環的加持下已成行走的熱搜制造機,富士康和蘋果則站在光譜另一側,很容易成爲箭頭所指。
硬生生地拉這四個極具話題性的企業同框,将它編進狗血的「N 角戀」裏:
男主小華曾經英雄救美救了腹黑女小芙,可小芙之後卻見利忘義,爲了國外男伴小果抛棄了小華。
小華接連受挫,卻愈挫愈勇,此後重新變身高富帥回到了聚光燈下,這時候小芙見勢想吃回頭草,跪求「複合」。
小華早已看穿小芙的醜惡嘴臉,明白「一次不忠終生不用」,直接拒絕複合請求,挽起了白富美小迪的手。
忘恩負義的戲碼,有了;「曾經的我你愛理不理,現在的我你高攀不起」的逆襲打臉橋段,有了 …… 這離正宗晉江文學就差一個吸睛标題了:
重生之報複負心人。
隻不過,在許多人爲這樣的快意恩仇劇情「顱内自嗨」之時,小華原型華爲卻給他們潑上了一瓢冷水:
10 月 8 日晚,華爲方面發聲明稱,「華爲發布聲明拒絕富士康代工請求」的傳聞純屬造謠,造謠者毫無根據,無事生非。
這就好比,有些博主說「以上劇情是根據小華真實經曆改編」,結果小華本人跳出來了,說你這純屬扯淡。
這,就有些尴尬了。
01
華爲的此次澄清,本質上仍是對華爲創始人任正非那句「不要煽動民族情緒」的延續。
對部分博主編造的那些情節抽絲剝繭過後,不難發現,那根「芯」仍是民族主義叙事。
按照那些網帖的說法,事情的來龍去脈,穿插着義與不義的「角力」:
幾年前,蘋果銷量拉胯,果鏈龍頭企業富士康利潤下滑,關鍵時刻,是華爲伸出橄榄枝,用訂單合同拉了富士康一把。
到了 2019 年,華爲被美國使絆子卡脖子,富士康在華爲危難之時卻沒投桃報李,而是跟蘋果站在了一起,背棄了華爲。
如今華爲王者歸來,富士康又開始舔着臉求華爲賞飯吃,但華爲卻置之不理,讓比亞迪替代了富士康原來的角色。
可以看到,那種在滴入了民族主義高濃度溶液的「福爾馬林」裏浸泡過的是非觀,構成了其故事建構主線:
說富士康爲了蘋果背刺華爲,說華爲拒絕吃回頭草的富士康,說華爲跟比亞迪走到了一起,邏輯主線是一緻的。
在這類邏輯的牽引下,有些人将當年富士康削減華爲手機産線看成「背叛華爲」「投靠敵方」,将郭台銘現在造訪華爲說成「跪求賞口飯吃」,将華爲跟比亞迪合作視作「内部團結」。
這其實就是順着「敵我分明」的軌迹唱「共同抗敵」的内心戲:這些人會用華爲的「揚爲吐氣」代償自身的雪恥情結,也會用華爲比亞迪的「夢幻聯動」補全臆想中的「團結一氣禦外辱」的場景。
可這跟事實脈絡未必能合上縫。有三點事實不容忽略:
1,在 2019 年 6 月「富士康砍掉華爲手機産線」的消息傳出時,有媒體稱「富士康是應華爲要求已關閉部分手機生産線」。
爾後華爲發言人稱,其全球生産節奏保持正常,沒有在任何一個領域出現重大調整。
沒多久後,2019 年 6 月 26 日晚,富士康官微發布文章針對「富士康抛棄華爲」的傳言回應道:「目前大陸各廠區及不同單位生産均正常有序進行,不存在區别對待客戶的現象。我們從沒有抛棄任何客戶,成立 45 年來,一直緻力爲所有客戶解決問題,這也是富士康持續發展壯大的原因。」
▲富士康官方微信公衆号的澄清内容截圖。
耐人尋味的是,在 2019 年的華爲核心供應商大會上,富士康還獲得了華爲金牌供應商稱号。
當然了,富士康後來沒有像之前那樣爲華爲大規模代工手機是事實,但到底是因爲華爲智能手機缺「芯」後業務需求滑坡在先,富士康減産停産在後,還是富士康砍掉産線在先,華爲智能手機缺貨在後,仍無确鑿說法。
這對應着兩種可能:一種是富士康想爲華爲繼續代工,但華爲手機業務被迫割肉;另一種是富士康受制于美方壓力不想爲華爲繼續代工,所以華爲手機業務難以爲繼。
2,華爲 Mate60 系列并不是跟富士康毫無關系,據證券時報報道,9 月中旬,記者曾實地探訪富士康科技集團龍華招募培訓中心,發現富士康給華爲手機代工的 FIH 部門招聘情況火熱,臨時工時薪一度高達 26 元 / 小時。
由此可見,華爲跟富士康并未斷絕業務合作關系。
3,在 2021 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上,比亞迪董事長兼總裁王傳福在被問到「比亞迪會造手機嗎」時,确實透露過:「我們代工很多手機,華爲的手機大部分是我們造的。」「你用的是誰的?華爲的,是我們造的。華爲的金屬框 90% 都是我們造的,代工就是整個加工組裝也是我們做的。」
現在華爲跟比亞迪的合作深度廣度如何,有待最新數據去還原。
02
毋庸諱言,眼下的富士康,确實很需要華爲。
直接原因有兩點:首先,華爲新機産能需求強勁;其次,自身利潤正在收縮。
自 8 月 29 日華爲 Mate 60 Pro 借「先鋒計劃」悄然開售以來,華爲就以火爆銷量宣告了在高端機領域的「強勢回歸」,目前正以 17% 的銷量市占率奪得中國智能手機市場第二的寶座。
9 月中旬,華爲 Mate60 Pro(含 Pro+)系列的出貨量預期已被上調至 2000 萬部。很多門店預訂都排到了明年。
富士康若能獲得更多的訂單代工權,那沒準是超百億級生意。
與華爲 Mate60 Pro 火爆對應的,是蘋果 iPhone15 系列的預期出貨量下調,開售就破發。
▲時下,iPhone15 的銷量明顯受到華爲 Mate60 Pro 的沖擊。
考慮到蘋果如今正将代工訂單分散到多個籃子裏—— iPhone14 代工廠商變成了富士康 + 立訊精密,立訊精密的占比達到了 30% 左右,iPhone15 是富士康 + 立訊精密 + 和碩代工,留給富士康的代工訂單占比隻剩 58%,外加随着果鏈外移到印度,印度塔塔集團成爲果鏈新寵,原來「靠蘋果吃蘋果」的富士康,能分到的果子已越來越少。
在此背景下,富士康以适度「去蘋果依賴」來對沖蘋果的适度「去富士康依賴」的影響,用華爲來彌補蘋果訂單減少帶來的損失,也在情理之中。
特别是在向馬斯克示好「想爲特斯拉代工」卻遭無視,前不久也退出印度芯片計劃的時候,富士康對華爲手機業務重啓的紅利隻會愈發垂涎。
但很多人沒看到的是,華爲在當下也需要富士康。
作爲全球最大的代工巨頭,富士康有着一流的生産線和技術工藝,有着雄厚的制造能力和供應鏈體系,這正是華爲需要的。
華爲以往将主要代工訂單交給富士康,固然成全了富士康,但成全背後是雙向奔赴——要是沒有富士康強大的代工産能,華爲智能手機也很難實現高速擴張,光是産能這塊就未必能跟上。
而今,正急需擴産的華爲智能手機業務要重整旗鼓,也需要富士康的助力。
隻不過,鑒于華爲南方工廠(在東莞)産能持續擴充,對外部代工的需求究竟有多大,仍需觀察。
03
至少就當下看,華爲跟富士康相互需要。說富士康「跪求」華爲卻被華爲一腳踢開,看似在稱贊華爲,但也許是在傷害華爲。
在時下,許多人将華爲比亞迪視爲白月光和朱砂痣,在科技戰已經打響的情況下,并非不能理解。
但沒必要非得秉持「非我族類」的泛政治化思維,将跟它們有商業競合關系的企業看成是大國博弈死對頭。
拿富士康來說,郭台銘早前的那句「給大陸人賞飯吃」顯然是對合作互利格局的片面闡釋——這确實爲其招黑;富士康此前跟随蘋果的「調度」将産業鏈南遷,也成了很多網民介懷的「污點」。
但無可諱認的事實是,富士康和其他多數果鏈企業,大本營目前仍是中國大陸。它們在大陸多地的投産,确實帶動了所在地産業鏈的興盛。
謂予不信,看看富士康跟鄭州的彼此依存關系就知道了。鄭州 80% 的出口額,30 萬員工,成熟的産業集群生态 …… 這些絕非一句「不就是打螺絲嘛」能概括的。
越是在大陸架沖撞、國内用工成本升高導緻供應鏈外移的眼下,我們越需要盡力去留住這些企業,而不是用民粹化情緒趕它們走。
輿論環境也是營商環境的重要構成,不将富士康們視作「敵 - 我」框架下的另一方,是輿論該有的自覺。
依照很多人的邏輯,郭台銘今年 8 月喊話,要引進 46 台國産光刻機赴青島建廠,宣布要「全包」華爲需要的芯片,是不是又能列入「我方」了?
▲郭台銘今年 8 月曾對媒體表示,将帶 46 台光刻機在大陸建廠。
很遺憾,有些網民隻顧着「顱内自嗨」了。他們陷在敵我思維裏太深。
前幾天,美國三大芯片巨頭英特爾、高通、英偉達聯手抵制拜登政府對華芯片出口限制令的内幕被曝出。
三大芯片巨頭的這通做法,呈現的是抵禦「科技脫鈎」的市場化力量,這對華爲們未嘗不是好事。
可在相關新聞下方,滿是不屑的聲音:在很多網民看來,反正自己造得出,何必他人來施舍?
這兩天巴以沖突爆發,有些人又拿「技術出海」說事,借此編造中方企業幫助一方打擊另一方的細節。
這樣的洋洋自得,恰是置中國企業于不利境地。
04
回到華爲跟富士康的關系上,渲染「華爲拒絕富士康」,也是在害華爲。
華爲跟比亞迪合作也好,跟富士康合作也罷,歸根結底是出于商業層面的考量。
不能說華爲跟比亞迪合作就是正能量,也不能說華爲跟富士康再合作就是不顧大局,而應首先讓商業的歸商業。
要知道,華爲跟這些企業都存在競合關系:華爲跟比亞迪在電動汽車領域有諸多角力空間,跟富士康在智能制造領域也有很多合作機會。
假如以後華爲跟比亞迪的現有合作中止了,或跟富士康的大面積合作重啓了呢?
我是說「假如」。
用所謂的「民族大義」限定華爲的合作夥伴範圍,對它是種綁架——任正非前段時間說蘋果是華爲的老師,稱自己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果粉」,更早之前說「這件事(被斷芯)不關美國企業什麽事情」,就是在用反狹隘的态度去瓦解這樣的綁架。
華爲不需要「華爲拒絕富士康」式口嗨的添亂,中國經濟也不需要被極化思維錨定的狹隘競合觀。
✎作者 | 佘宗明
✎運營 | 李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