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開春之後,在 " 大家過得都不咋樣 " 的普遍強顔歡笑下,有兩股潮流愈演愈烈。
如果非要盤點今年的兩大熱門場所,不是哪個頂流平台的頒獎之夜,也不是燈紅酒綠的酒吧、小衆時興的 live house,而是:寺廟和大街。
同樣,如果非要總結近期的兩個熱門關鍵詞,那一定是 " 求佛熱 " 和 " 孔乙己 "。
誰能想到哇,現在的年輕人們不購物不消費不嗨皮了。
大家不約而同相聚在各大寺廟,虔誠地求佛燒香;或者忙着脫衣下海(bullshit),穿梭在大街小巷擺攤做涼粉賣烤串,流連在工廠和餐廳端盤擦桌。
這屆年輕人們,到底怎麽了?
擠爆的雍和宮,
求 offer 手串一串難求。
說來魔幻,北京的雍和宮憑借 " 都市傳說 ",一躍成爲年輕人朋友圈中的 "C 位 "。
在社交媒體上許多看似玄學的私人分享 " 上午拜完雍和宮,下午就收到了 offer",讓雍和宮變成了 " 求啥有啥、要啥得啥 " 的新時代錦鯉。
萬物複蘇的 2023,大家一切都好,最大的煩惱莫過于:唯獨就業市場沒開門,自己錢包仍然幹癟,于是奔着 " 信則有,不信則無 " 的信念,手拉手湧向雍和宮或者随便哪家寺廟——
不問姻緣,隻求學業事業兩興旺,專心工作和搞錢。
雍正估計不會想到,因爲自己作爲一個 996 幾乎全年無休的事業狂,會在百年之後成爲年輕人學習的楷模,自己住過的王府雍和宮成爲香火鼎盛,令年輕人踏破門檻的朝拜聖地。
連帶雍和宮的手串,也成爲了風靡全網的社交貨币。
人在首都的年輕人,願意花一天時間排長隊,隻爲了請三五條祈福求财的手串;離得遠又走不開的年輕人,甯可花高昂的附加費,也要等黃牛幫忙排隊買串;再不成就在直播上下單代請,付費改珠串珠……
可以說催生了一整條産業鏈。
根據調查顯示,今年才剛過第一個季度,寺廟相關景區門票訂單同比增長 310%。
消費降級降不到 " 信仰 " 頭上,年輕人們爲了得到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精神 " 馬殺雞 ",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錢包。
上香的隊伍之長,人數之多,自報身份證号的态度之虔誠,怕是卷到連菩薩和佛祖都要加班;
還有年輕人并不滿足于此,排隊 3 小時許願 5 分鍾的強度實在不夠,甚至興起了 " 周末出家 " 的潮流。在假期和周末到寺廟做義工,隻爲了随時随地拜佛,近距離接受靈魂震蕩和心靈熏陶……
結果想去的人太多,寺廟的床位都不夠分。
去不成的人還能敲電子木魚盤賽博佛珠,雖然人在格子間搬磚,但隻要心中有佛祖,哪哪都能積功德 +10086!
而被大批 " 缺德 " 互聯網人進駐的寺廟,壓力就會相對大一些。因爲這群人職業病發作,甚至給神佛安排了 KPI:
主殿是抓全面工作的,偏殿是分管垂直細分領域的。
還企圖搞個 " 旗艦寺廟 PK 大賽 ",要求學習先進寺廟的優秀案例,每天進行:進廟數、許願數、還願數的複盤,并且通過追蹤轉化率情況提升複購頻次和客單價。
《互聯網人拜佛 " 黑話 "》一覽
并根據每個寺廟績效考核評級,得出最後的優勝八強名單,同時對菩薩實行末位淘汰制度……
大家魔瘋成這樣,說明一個道理:果然佛門也沒清淨地,菩薩看了都想下班。
群嘲的孔乙己,
" 價值觀 " 的長衫一衫難脫。
在求佛火熱的同時,另一個 " 脫衣 " 熱潮正在興起。
先一則視頻《" 我:畢業 5 年,存款 5000 她:中傳碩士,火鍋店保潔》,獲得了全網 500w 點擊量,被挂在熱搜上讨論。
這并不是高材生遊手好閑最後堕落的反面案例,而是 2 個雙一流大學畢業,學曆光鮮的女孩掏心窩地分享自己高開低走的 " 努力但沒有成功 " 的親身經曆。
名爲彎彎的女孩進入大廠上班,但在動辄淩晨 2 點下班的高強度工作下,身體出了不可逆的健康問題,不得不辭職療養。
後來與追夢未遂的中傳碩士超超相聚在同一家公司,但又因行業問題雙雙被裁……後來彎彎試圖考公但失敗,超超艱難時期靠在火鍋店做保潔來維生。
但視頻末尾,她們仍舊表現出了豁達和積極的心态:
屢次失敗後與自己和解,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的事實,以平常心去努力和生活。
創作者的 " 看開 ",确實治愈了一部分人。
也令另一部分人陷入焦慮:優秀努力如她們,都沒能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那我們呢?
網絡上有一句得到數萬點贊的《孔乙己文學》,紮中了年輕人的心:" 都說學曆是敲門磚,但慢慢我發現它也是我下不來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
當下備受關注的 " 求佛熱 " 和 " 孔乙己 " 兩個趨勢,其實在講同一個現象——
應屆畢業人數暴漲,但人力市場卻沒有那麽多的崗位可容納。于是空有學曆,手不能提的大學生們,正在 " 貶值 " 成爲比農民工更廉價的工種。
寒窗苦讀十餘年,畢業仍未能就業,就業了的也怕會失業。
大家可供選擇的選項不多。
要麽狂熱地考公考編,再趟一次千軍萬馬,擠過獨木橋,謀求 " 上岸 " 的安全感缺失;
要麽隻能繼續懸梁刺股,考研考博,不斷往上卷學曆,隻爲給自己增加多一分競争力;
要麽試圖向下兼容," 下海 " 做點小買賣,結果發現體力差臉皮薄,進廠或擺攤都沒有競争優勢。
考公考研考編的名額都有限,卷也卷不赢的年輕人,在前路未明的情況下隻能從玄學上尋求心理慰藉。
" 宇宙的盡頭是考編,工作的盡頭是外賣 ",調侃背後藏着許多人的心酸。
群體性的迷惘,
冷嘲熱諷不是藥方。
但在最初,這也僅僅局限于年輕人們的自我嘲諷。
上香 + 自黑過後,找工作的仍在賣力投簡曆,想考公考研的依然埋頭苦讀,捉襟見肘的人們已經行動,支起個簡易貨架就開始了擺攤。
真正點燃年輕人怒火的,是先有主流媒體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吐槽年輕人 "不上課不上進隻上香" 的求神拜佛風氣,抨擊年輕人消極佛系;
後有主流媒體讨伐年輕人不肯脫去孔乙己的長衫,故作清高不做體力活兒,不願意放下身段去工廠擰螺絲。
這一系列的冷嘲熱諷,讓單方面的群體情緒變成了 " 何不食肉糜 " 的勞資對立——
因爲這代年輕人們,雖然嘴上嚷嚷着 " 佛系 " 和 " 躺平 ",但從來沒有真正下過牌桌,而是卷得比任何一代人都要起勁:996 甚至 007 的是他們,畢業後還不斷考試提高的也是他們。
在他們卷也卷不出成果的基礎上,仍然夾槍帶棒地嘲諷 " 大學生不幹體力活兒就是孔乙己 ",講真,多少有點 PUA 在身上。
昔日北大學霸去養豬,上過多少頭條,惹來多少争議,被質疑 " 大學白讀了 "、" 反正都要養豬何必考北大?"
如今嘲諷年輕人性格孤傲清高,心态眼高手低,像孔乙己一樣放不下身段……
這種左右互搏,到底該聽誰的?
應屆畢業人數暴漲,但人力市場卻沒有那麽多的崗位可容納。于是寒窗苦讀空有學曆,手不能提的大學生們,正在 " 貶值 " 成爲比農民工更廉價的工種。
這些現狀并非大家所願,而是包含了太多諸如:就業結構,産業升級,經濟形勢,大國貿易,全球下行等等 " 非一日之寒 " 的複雜因素。
但撇開本質抨擊現象,恕我直言,年輕人們實屬有些冤枉了。
《孔乙己文學》另一條高贊留言是:" 如果我沒有上大學,那我一定心安理得地去打螺絲,可是沒有如果。"
誠然,接受教育是爲了讓我們有選擇,可進可退,不是爲了讓我們否認受教育的意義。
工廠打螺絲也是自食其力,靠自己謀取正當勞動報酬,其實不丢人。但爲什麽年輕人做不到 " 心安理得 "?是他們好高骛遠嗎?
與其都勸年輕人脫下長衫,不如追根溯源,想想這件長衫在最開始,是誰讓他們穿上去的?
是儒家流派 "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 的千年古訓;是師長父母 " 考不上大學就找不到好工作就沒出息 " 的鞭策和耳提面命;
是極度刻闆單一的東亞價值觀,把 " 成功 " 的标準設爲高學曆、體面工作、高薪資和百萬存款、車子房子、成爲人上人。
是的,在辦公室做腦力活兒的白領未必高貴,靠技術和體力賺錢的藍領也不代表低賤。
在衆多發達國家,藍領的收入并不比白領低,有一門技術的藍領甚至更搶手吃香。
唯一的區别在于:在他們的語境中,成爲藍領幹體力活不是大學生纾尊降貴的折腰,也沒有苦大仇深的怨念。
在農場摘果子,去開拖拉機,在餐廳做服務員,一樣能得到不菲報酬,一樣受到外界尊重,一樣能從勞動中得到快樂。
東亞這種把職業分成三六九等,拜高踩低的刻闆觀念當然需要 " 松松土 ",但絕對不是通過冷嘲熱諷的方式。
體力勞動者因機械化大規模推廣而被取代成爲 " 技術難民 ",中老年人因學不會複雜的智能手機成爲 " 數字難民 ",這一代年輕人也在淪爲被 chat GPT 等人工智能驅逐的 " 賽博難民 "。
長江後浪推前浪,是大勢所趨。
任何新事物的萌生,都以取代舊事物作爲代價。
我們都站在時代路口,趨勢的浪潮此起彼伏,一池渾水是需要時間沉澱的,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功課。
但至少,得有一點最基本的肚量,容忍一下前浪們的搖擺,茫然,惶惑。
年輕人們并沒有甩鍋推诿,隻希望高高在上的 " 過來人們 " 多點探讨本質,思考解決方式,給予體諒理解。
即便解決不了問題,但至少不要捂嘴,以傲慢的姿态說教和 " 爹味 " 斥責。
也祝願在浪潮中的年輕一代,能有耐心和韌勁,等到撥雲見日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