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團圓,國慶回家,連放 8 天比春節假期都還長了。
回到了家裏,還融洽嗎,溫馨嗎?
有沒有催婚、催生,聊起工作、房貸?
家就是這樣。
離開久了想念,呆久了又想離開。
而國産劇一拍到家庭,不是出軌打小三,就是婆媳矛盾,再就是高考雞娃。
但對于 " 家人 " 這一概念的揭示,全都不及一部日常得不能再日常的新片——
神人之家
獲得 2022 年台北電影節四大獎、提名爲金馬最佳紀錄片、入圍 2023 年香港國際電影節。
同樣是遊子歸家、同樣是導演關于自身家庭的真實紀錄片,甚至同樣在拍攝期間經曆家人的生死離别。
《神人之家》很容易被視爲 " 台灣版的《四個春天》"。
但。
它不是 " 台灣版的《四個春天》",沒有提純出那種生活的樂觀和詩意,它像更是中國家庭的某種真實寫照。
01
三通電話
" 神人之家 " 的 " 神 ",是指民間風俗裏供奉在家裏的神明。
一開場,母親忙着冬至祭祀。
一年到頭,忙裏忙外都是她。
父親在家什麽也不幹,就是好賭。
他也格外信,因爲有次神明保佑他中了号碼。(雖然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中過。)
哥哥做過生意,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成。
後來轉做農務,種的東西也是換了一樣又一樣 ……
但他還是信,神明會保佑他賺錢的。
唯一不怎麽信的,是小兒子盧盈良,也是本片的導演。
闊别多年,如果沒有母親的那通電話,他甚至都不會回家。
電話伊始,比起母子,兩人更似劍拔弩張的敵人。
- 阿良
你怎麽都不接電話
- 怎麽了
又來要錢了嗎
" 又來要錢 ",兒子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聽到母親東拉西扯講下雨、講神明,兒子更是直接打斷:
跟神明有關的事不用告訴我
一陣嗫嚅,母親重新開口:
我們年紀大了
有些事也需要跟你交代
要是我們突然怎麽了 ……
" 年紀大了 ",這四個字仿佛是東亞父母的 " 殺手锏 "。
年紀大了,希望兒女聽話懂事。
年紀大了,希望兒女早日成婚。
年紀大了,希望兒女 ……
但這一次," 年紀大了 " 成爲一次契機:
離家二十多年,盧盈良要回家了。
他要給母親拍 " 老人照 "。
這是用來做遺像的照片。
他也要給自己找回缺失的某一部分。
父母年紀大了,再不回去,可能就找不到了。
回家一趟,重新出發,第二通電話響起的時候,阿良已經變了。
阿良的回應不再像一觸即發的炸彈。
他會跟哥哥心平氣和地聊天氣,會帶着笑意跟母親扯家常。
聽到父親隻會絮絮叨叨地重複 " 阿良、阿良 ",他會在電話的另一頭柔聲回應,即使不知道說些什麽。
和解,然後沉默。
似乎也是東亞家庭的相處常态。
雙方都變得柔軟,但是也不知道怎麽推心置腹地靠近。
可惜。
還沒等來雙方找到解決的辦法,先等來了第三通電話。
爸爸要進加護病房了
現在發病危通知
在至親的死亡面前,大腦的反應速度變得緩滞,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詢問,渴望能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所以 ……
有一點 ……
危險嗎?
發現無可逃避的時候,心理防線終于潰堤,阿良立刻上路,盼着能趕上父親消逝的魂靈。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盧盈良的家庭影像,十分直觀地呈現這一點。
但。
這絕不是他想傳達的唯一主題。
三通電話,阿良與家庭的關系從對抗、擰巴再到完全和解。
一次次響起的鈴聲,是歸家的信号,也是尋找自我的信号。
隻是自我缺失的、矛盾的、痛苦的那一部分,都藏在原生家庭裏。
02
一個家庭
回家一定能和解嗎?
盧盈良并不知道。
但。
他知道,他需要回到原生家庭中,重新理解自我和家人。
因爲我覺得我有很多 ……
很多矛盾的地方
想要理解
△ 阿良和父親聊天
一定程度上,可以說,盧盈良的家庭是傳統東亞家庭的縮影。
這也是這部紀錄片與《四個春天》最大的不同之處。
《四個春天》是松弛的。
父母相愛相知,姐弟和衷共濟,即使感傷,也充盈着平淡而溫馨的詩意。
△ 《四個春天》裏樂呵呵的父母
但。
一開始,《神人之家》是緊繃的。
父與子之間經常無話可說。
偶爾一兩句,也沒有目光接觸,自顧自地繼續吃面包。
哥哥連眼神都沒給一個,坐在一旁收拾自己的東西。
父親好賭,連上香的時候,都會根據香灰的形狀推測下注的數字。
看着久歸的兒子,他咧嘴一笑,卻是爲了借錢賭博。
不善經營的哥哥,看着母親縱容父親借錢,火氣一下子上來了:
這邊拿一點
那邊又用一點
誰有那個财力負擔
你都幾歲了(還心軟)
母親一邊忙裏忙外,一邊忍不住辯駁幾句:
我可以去死了
還問我幾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眼見就要吵起來,母親趕緊走出去,哥哥怒氣沖沖地抽着煙。
熟悉不?
受氣的、勞累的母親。
隐身的、享福的父親。
沒有大奸大惡、沒有血海深仇。
但就是突然如箭在弦上,難以說清其中緊張、壓抑之處的家庭氛圍。
典型的、傳統的東亞家庭。
似乎隻有生于斯、長于斯的 " 阿良們 " 才能感受到其中隐秘的苦楚。
作爲家中的幺兒,阿良并沒有受到所謂的 " 老幺的偏愛 "。
相反,有工作的他常被要求幫襯哥哥、補貼家裏。
暴雨突擊,哥哥栽種的小番茄顆粒無收。
洗菜池旁,母親一邊剃着西藍花根,一邊要跟幺兒 " 商量 " 一件事:幫哥哥繳納水電費、房屋稅。
阿良直言這樣他會壓力很大。
母親明顯一噎,似不敢與幺兒對視,但依然慢吞吞地懇求:
人生海海
說短不長
看開一點
你能幫就幫
" 能幫就幫 "。
原生家庭的羁絆,都濃縮在這四個字裏:
即使不想、不願,但隻要有能力、有餘錢,隻要對方是家裏人,你就不容拒絕、必須幫忙。
或許,正是被當做家庭的 " 血包 ",阿良更加抗拒回家。
但這一次歸家,似乎有所不同。
他好像。
可以和原生家庭。
達成和解了。
03
一場和解
" 和解 ",這個詞快被用爛了。
特别是在牽涉到家庭題材的影視作品裏。
沒和解,不結局。
但。
Sir 依然要說。
在《神人之家》裏,盧盈良和解了。
在跟家人的相處中,那種對峙感慢慢緩和、消融、遠去。
△ 阿良和母親聊天
沒有激烈的沖突、反轉和聲淚俱下。
這一切都在時間的緩慢流淌中無聲進行。
發生在什麽時刻呢?
發生在——
感情的流動,流向了阿良的時刻。
阿良以爲自己的回來打擾到家裏,略帶賭氣地說:拍完我就不會回來煩你們了。
母親露出小得意的神情,回應道:
這樣我就跑去台北找你。
兒子立馬回擊:
我以前沒回來你也沒找過我
感受到話語裏的埋怨,做母親的沉默了一下,似乎也感到不好意思:
現在有在想了
以前是 ……
這個家少了你一起生活
對于出外打拼的孩子而言。
母親、父親、哥哥、姐姐,他們都是模糊的、陌生的、疏遠的。
但。
對于留守在家的親人而言。
在外的遊子不也是模糊的、陌生的、疏遠的嗎?
而家人之所以是家人。
就是即使感受到疏遠和隔閡,依然會打電話過去,依然會爲對方不接電話、晚回電話感到擔心。
就是經過面對面地談天、相處、一同生活之後,開始想念,開始尋找,開始期待對方多回家、多吃飯、多聊天。
哪怕顯得唠叨。
發生在——
家人的支持,與自己同在的時刻。
在哥哥的番茄地旁,阿良袒露自己回來的目的:
一開始會回來
其實是爲了我自己
可能我也想找回自己的某個部分
但那到底是什麽
我不知道
可是我感覺現在的自己比較完整了
至少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采摘小番茄的哥哥,擡起頭,定定地望着他:
你原本就不是自己一個人
一句話,似是卸去千斤擔。
曾經的怨忿、失落和酸楚,在寂靜間消弭。
回來的這一趟,阿良發現自己并不是被忽略的那個。
留守在家的哥哥看起來被偏心,但他肩負了更多的家庭麻煩。
替父親還錢、與母親吵架、生意經營不善、能與神明溝通卻沒有神明庇佑。
但這些,如果不是這一趟回來了,阿良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哥哥在背後默默負重前行。
何以爲家?
互爲羁絆。
但也互相依靠。
但是與父親的和解,更多是包含着不解的寬容。
不解爲什麽會有人揮散家财也要賭一輩子。
不解爲什麽會有人癌症臨頭依然要下注賭博。
隻是在死亡和病痛面前,再去責怪,心有不忍。
縱然神明在上,面對死性不改的家人、生活的突變和命運的戲弄,誰都無力。
那個供奉在家裏,好像從來沒有出手幫過忙的神明。
突然在某個時刻好像顯靈。
或許又是因爲,家人之間無法彼此面對,他們隻好共同面對一個 " 神 "。
才能把這個家維系,才能感覺到彼此。
一次次地上香,擺放供品,祈禱祝福。
在年複一年的儀式中,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可重要的不是神明。
而是祭拜時,你心裏所着想的家人。
家庭團圓,家人平安,這平平凡凡的日子還在繼續,就是最大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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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桀骜不馴 8 寶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