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鮮亮誘人的外賣點單頁面，卻隐藏着虛假信息的另一面。數以萬計的 " 外賣攻略帖 " 讓消費者們的點單舉步維艱，看不清的外賣謎團将他們引向那個無人在意的大坑。
馬上到飯點了，大學生宋瑩劃動着手機屏幕，正在爲點什麽外賣而發愁。
最近她在校園論壇上刷到了有人在外賣裏吃出老鼠的消息，爲了點到幹淨的外賣，她會特意檢查外賣店家是否可到店堂食、有到店評價，同時仔細查看每家店的門店信息及店鋪照片。
隻有确保這家店符合她對于 " 幹淨外賣 " 的期待，她才會放心地開始浏覽菜品、下單。一頓操作下來，起碼要花上 30 分鍾。
篩選外賣的方法，則是宋瑩通過網上發布的 " 攻略筆記 " 學到的。在軟件小紅書上搜索 " 點外賣攻略幹淨 " 這一關鍵詞，即刻彈出 319 萬 + 條關于分享點到幹淨外賣的相關筆記及詞條。
經對比，不同筆記羅列的标準大體一緻，都在強調選擇有門店照片的店鋪，盡量避免純外賣店。
不單是宋瑩，從小紅書相關筆記的獲贊量可以看出，衆多網友也正被這樣的糾結而困擾。外賣服務原本旨在爲人們的生活提供便利，然而它卻在不經意間引發了 " 外賣焦慮 "，給人們帶來了額外的負擔。
純外賣店藏身巷子裏
向南村，距離深圳大學粵海校區 1.8 公裏，是深圳市南山區衆多城中村的一個。登上美團平台南山區 " 熱銷榜 " 的外賣店鋪就開在這個村子裏，它們源源不斷地向周邊的上班族及大學生輸送着一日三餐。
在南山區送外賣的騎手阿星告訴記者，" 向南村西街九坊、十一坊裏面都是做外賣的。" 他幾乎每天都要送幾單來自這裏的外賣。
我們來到 " 向南村十一坊 "，在這條巷子裏開有 5 家專做外賣的小作坊。巷寬約 1 米，電動車和雜物堆放在本就狹窄的路邊。小巷兩側的屋檐相互遮擋；門頭上的挂衣繩挂滿了一樓住戶的衣物，還在往下滴着水。
外賣店旁成堆的垃圾 圖源記者
一家外賣店的老闆娘站在靠近門口的鐵架旁打包着外賣，嘴裏叼着一把牙刷，不時在向備餐區的老闆打手勢。
老闆穿着一條短褲，赤裸上身，操弄着手中的鍋鏟在竈台上烹煮着食物，店門前的下水道口湧上一陣陣肉類腐爛的臭味。此時是上午十一點，外賣員等候在門店外，準備将制作好的外賣配送到消費者手中。
刷牙的老闆娘和赤裸上身的老闆 圖源記者
我們向巷子裏另一家專做外賣的烤肉店老闆詢問在這裏選址的原因，店主回應道：" 之前有考慮過做堂食，現在暫時沒考慮，房租運營成本太多了。這裏（巷子裏）才 3000，出到巷子口的那些門店至少就要 5000 了。"
向南村的一位房東告訴我們，" 十一坊有很多做外賣的店，那些巷子一般房租都是兩三千。"
位于向南村入口的燒烤店，專營堂食，位置相對優越，能夠得到更多的人流量。燒烤店老闆透露：" 我們店的房租 7000。就這麽點破地方破生意，如果加上水電燃氣，每個月要一萬多。再算上人工，一個月成本就要上兩萬。"
一間堂食門店要維持長期營業必然要考慮所在地的客流，因此就要選擇在人流量更大、地理位置更方便的店面地址。
并且爲了容納更多客人，堂食門店内部還需要更寬敞明亮的空間，這就導緻實體門店的租金成本居高不下。南山區的鋪面房租并不便宜，臨街、客流大的位置更貴，租金成本對于個體戶來說是不小的壓力。
爲了在向南村生存下去，十一坊的純外賣店盡可能節省租金，無暇顧及店鋪周圍環境。純外賣店深藏在巷子中，線上顧客無法獲知外賣店真實的衛生情況；相比堂食門店，純外賣店則生存在顧客的視野盲區。
同時，相關部門的監督工作也很難覆蓋到所有純外賣店。市場監管局南頭監管所的黃主任表示，他們的日常監管模式爲不定期随機抽查，很難糾察到真正有問題的店家，部分查處過的商鋪來自消費者舉報。
沒有門店，監管寬松，純外賣店的衛生全憑店家自覺。
失效的 " 外賣攻略 "
面對消費者的外賣焦慮，社交媒體上出現了很多傳授經驗的 " 外賣避雷攻略 "。
" 點外賣，先看門店圖，如果門頭很簡陋，或者不做堂食，就淘汰 "，這是一篇獲得 2.6 萬點贊的筆記提供的 " 攻略 "。這篇筆記中的一條高贊評論寫道：" 我現在點外賣先看商家店鋪實圖，沒有實體門店一律不點。"
小紅書上的相關搜索結果 圖源網絡
與外賣平台上隻有門店地址的店家相比，有門店實拍圖片的堂食店鋪被認爲是風險低、環境好的可點外賣，但平台上的門店圖片和評價存在造假的情況，它們會幹擾消費者的判斷和決定。
在深圳地鐵南山站附近，有一家在美團平台上月售 4000＋的外賣店—— "KORO 小食堂（南山店）"。
美團平台的評價有 " 外賣評價 " 和 " 到店評價 " 兩個分欄：" 外賣評價 " 一欄展示着美團用戶分享外賣食物的照片；而 " 到店評價 " 一欄，則展示着用戶分享到店用餐的照片。
在點單界面的 " 關于店鋪 " 欄中，有 " 高分店鋪 幹淨衛生 放心下單 " 的字樣，并配上了招牌爲 "Koro 日式小食 " 的門店圖片。
KORO 小食堂的點餐界面 圖源記者
我們對比兩個分欄的照片發現，相比盛放外賣食物的灰色塑料盒，" 到店評價 " 中的食物照片均有精美擺盤，且背景爲統一的淺色細木紋桌面，其中一條 2024 年 9 月發布的評論寫道：" 環境挺好，空調也挺好，位置也不難找，值得再來。"
經常在美團上點 KORO 小食堂的小彥說：" 我看了評論區，發現有到店評價，覺得這家店應該是有堂食的，所以很放心地下單了。"
我們根據美團上的地址來到 KORO 小食堂（南山店）實地探訪，發現該店實際上是一個面積約 20 平方米的純外賣店。這家純外賣店位于學府路背面，與它相鄰的是多家純外賣店，"KORO 小食堂 " 紅底白字的門頭排列其中。
其店内擺放着竈台、操作台、洗菜池、貨架、冰櫃等各式各樣的廚衛設施，卻并沒有 " 到店評價 " 中餐桌的身影。
經詢問，店員證實 KORO 小食堂南山線下堂食店已暫停營業，" 疫情的時候經營不善，爲了不虧本隻能關店了，現在隻有我們這（南山店）做外賣。"
門店照片和到店評價是消費者推測店家有無堂食的依據，然而這一方法很有可能失效。
KORO 小食堂的實際環境 圖源記者
違規的發現來自舉報
我們還發現，位于深圳龍華樟坑社區的一家名爲合豐粵味湯飯的外賣店存在同樣的問題。
在美團平台上，該店的商家詳情處展示了六張門店圖片，圖片内容顯示該店劃分了用餐區，且擺放了四套桌椅供到店用餐。但當大家來到其線下門店，卻發現該店已撤去圖片中的用餐區，僅提供外賣服務，不支持堂食。
" 堂食大概一年前就不做了，因爲這裏位置不是很好，人也來的少。" 店主說道，" 你們要在這吃飯的話也可以擺個桌子給你們，這是我們本來用來休息的。" 說完，她便開始收拾店内唯一的一張桌子，桌子上堆放着爲出餐準備的外賣盒。
" 他們不做堂食，門店照片也有可能是假的，美團有人上門給外賣店做定位，但是他們不管這些。" 在深圳地區送單量排名前三的外賣員李忠透露。
根據外賣員提供的線索，我們走訪發現，店家還會利用消費者依賴 " 門店照片 " 的心理，在平台上傳過期、虛假的門店信息，這些虛假照片可通過盜圖、P 圖實現。在小紅書搜索 " 門頭照片 "，也出現了 "p 圖制作合格門頭圖片 " 的教程。
南頭市場監管所的黃主任告訴我們，他認爲美團平台在商家入駐之初就沒有做到很好的審查，" 商家提交證件、門店信息後，美團不一定去現場審核，審核也不認真。" 這爲本就資質不完善的商家提供了可乘之機。
我們随後詢問了美團平台的區域經理，羅經理回應說：" 商家上線平台必須要有正式門頭。一切違規行爲的發現都是來源于舉報。如果沒有人舉報的話，可能就發現不了，有人舉報的話，這件事肯定會舉證下去。如果經理放任或協助商家做假圖，那經理會有連帶責任。"
小紅書上的相關筆記 圖源網絡
經常點外賣的大學生李靜自嘲：" 爛命一條，反正吃不死 "。她認爲，就算看遍了所有 " 外賣攻略 " 和 " 外賣避雷筆記 "，也沒有辦法保證自己點的外賣就是衛生健康的。與其浪費時間在挑選外賣上，還不如 " 聽天由命 "。
被困在焦慮裏的消費者，該如何逃脫圍堵？
消費者本應享受外賣服務，卻因監管存在難度和不完善之處而承擔了額外風險。消費者如果不到線下考察，很可能無法确認商家提供信息的真假，這讓本就艱難的抉擇更蒙上了一層看不清摸不透的紗。
有無門店照片也僅區分了純外賣店和可堂食外賣店，出餐食品是否幹淨衛生更是充滿未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