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可以取代米開朗基羅嗎？

利維坦按：

米開朗基羅早年成名，在 30 歲之前雕刻完成了他最著名的兩部作品，即《哀悼基督》和《大衛》。他對古典雕塑的初步探索恰逢對人類屍體廣泛研究的時期。由于米開朗基羅在當時有進入附近醫院的特權，因此他獲得了很多人體解剖學的準外科知識。

不過，即便米開朗基羅能夠 " 看到大理石中被禁锢的天使 "，開鑿大理石可絕對是一項費時費力的體力活。得益于現代的工藝和技術，如今在意大利卡拉拉有一群藝術家，正在重新定義這門傳統的雕刻手藝。

在網易雲音樂搜索【利維坦歌單】，跟上不迷路

我們有一個新号【利維坦行星】，可以關注

爲了理解卡拉拉大理石（Carrara marble）的傳奇與神秘，我被告知要從爬山開始。因此，去年春天的一個清爽下午，我戴着藍色安全頭盔，穿上橙色馬甲，和當地導遊邁克爾 · 布魯尼（Michael Bruni）一起坐進了一輛路虎。

這條雙向單車道的公路鋪設得很糟糕，車爬到半山腰時，它變成了一條布滿岩石碎片的凹凸不平的小道。上坡非常陡峭，盤山公路的彎道非常急，以至于布魯尼在我們轉彎之前不得不停下車。車輪下的碎岩石像積木玩具一樣搖晃着車輛。

布魯尼告訴我，山體在暴雨或山羊攀爬時會有岩石塊崩落。在講述過去的災難時，他做出誇張的手勢。

" 快把雙手放回到方向盤上…… " 我說道。

自古羅馬時代以來，托斯卡納阿普安阿爾卑斯山的山頂采石場一直爲藝術家和建築師提供服務，生産的大理石比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多。© Caleb Stein

最終，我們到達了一個平坦的觀景台。在我們的右側，山腰上鑿出了一個有水箱、卡車、叉車和其他重型機械的基地。工人們揮舞着電鋸，從陡峭的山壁上切割出十英尺深的石塊。

這裏隻有機器鑽入石頭時發出的刺耳轟鳴聲。隻有當我眺望阿普安阿爾卑斯山（Alpi Apuane）鋸齒狀的山峰，看到它們不是被白雪覆蓋，而是被白色的大理石覆蓋時，我才能欣賞到這種寶貴石材的生動之美，它定義了意大利的這一地區超過 2000 年。

在古羅馬，奴隸、自由人和囚犯用楔子和鎬從這些山上開采大理石，用于建造圖拉真柱和萬神殿的部分結構。自那時以來的幾個世紀，許多偉大的雕塑家都被這裏所吸引，從貝尼尼（Bernini）、卡諾瓦（Canova）、羅丹到讓 · 阿爾普（Jean Arp）和亨利 · 摩爾（Henry Moore）。

然而，與卡拉拉大理石最爲緊密相關的人物莫過于米開朗基羅，他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雕塑家之一。

米開朗基羅《哀悼基督》局部細節。© Marmomac/Through Eternity Tours

1497 年，當時的米開朗基羅隻有 22 歲，他爲了創作《哀悼基督》（La Piet à，又譯作《聖母恸子》）尋找理想的白色石材，這是他文藝複興時期的第一件大理石傑作，現存于聖彼得大教堂。布魯尼解釋說，米開朗基羅在這些山上花了很長時間尋找完美的大理石塊，尤其是亮白色的 " 斯塔圖 "（Statuario），這是一種幾乎不含二氧化矽的大理石，最能捕捉人體的活力和光澤。

米開朗基羅與挖掘工、切割工和雕刻工保持着密切的關系，以便他們能夠提供最好的大理石塊，并對他想要的大理石的形狀和尺寸提供精确的指導。然後，他心滿意足地用錘子和鑿子敲打，直到雕像人物顯現出來。

我在大理石中看到了被禁锢的天使，隻有一直雕刻，才能将他釋放。

——米開朗基羅

米開朗基羅的靈魂仍然盤旋在這裏的采石場上空。你可以聽到這位意大利大師的名言：" 每一塊石頭裏面都有一座雕像，雕塑家的任務就是發現它。"

出生于英國、現居紐約的攝影師卡萊布 · 斯坦（Caleb Stein）長期以來一直對那個發現的瞬間着迷，他将其定義爲 " 從仍可辨别的大理石塊中開始顯現人物形狀暗示的時刻 "。

Litix 公司官網首頁。© Litix

今年早些時候，斯坦因得知卡拉拉郊外的一個工業區是一群嶄露頭角的大理石雕塑家的家園，這些雕塑家是強大的自動化機器人，屬于一家名爲 Litix（以前稱爲 Robotor）的公司。

斯坦的攝影經常強調人體的雕塑質感，他前往卡拉拉記錄了機器人從頭到尾創作單個雕塑的過程。" 我對記錄機器人工作過程中制作親密的‘肖像’感興趣，" 他說，" 我希望在這個過程中表達溫柔和感性，就像我拍攝一個人時一樣。"

在 Litix 總部附近等待雕刻的大理石塊。盡管人們認爲斯塔圖礦床已經枯竭，但雕塑家仍然對卡拉拉大理石贊不絕口。© Caleb Stein

Litix 的創始人是菲利普 · 提克裏尼（Filippo Tincolini）和賈科莫 · 馬薩裏（Giacomo Massari），兩人都是 40 多歲的雕塑家。幾十年來，卡拉拉的雕塑家一直在使用電動磨床、鑲嵌有金剛石的帶鋸和氣動鑿子等小型機器。提克裏尼看到了将這一過程前進推進的機會。

菲利普 · 提克裏尼和他正在作業的雕塑機器人。© Artistcloseup

" 我父親爲裝配流水線制造電器零件，雖然我不想從事他的工作，但我從他那裏學到了東西，" 他說。年輕的提克裏尼購買了一台汽車裝配線機器人，并讓它在石材上工作。" 剛開始我不知道如何使用它，但漸漸地，我弄清楚了它的工作原理以及如何改進它。"

如今，提克裏尼、馬薩裏和他們的技術人員和工匠團隊爲藝術家、建築師和設計師創作雕塑，他們向世界各地的客戶出售他們的技術，包括三種尺寸的 Litix 機器人和使用數字機器人的專有軟件。該軟件掃描藝術家的 3D 模型，機器人進行自動編程進行雕刻。他們還利用該技術進行文化保護。

例如，幾年前，他們與總部位于英格蘭牛津的文化遺産保護組織 " 數字考古學研究所 "（the Institute for Digital Archaeology）合作，制作了叙利亞巴爾米拉拱門（Palmyra Arch）的 1/3 比例模型，這座擁有 1800 年曆史的古迹在 2015 年被伊斯蘭國武裝分子摧毀。

叙利亞巴爾米拉拱門在 2015 年被伊斯蘭國武裝分子摧毀。© CC BY-SA 2.5

2016 年 4 月 19 日，識人倫敦市長的鮑裏斯 · 約翰遜（Boris Johnson）在特拉法加廣場展示巴爾米拉拱門的複制品。© Tolga Akmen/Anadolu Agency/Getty Images

該複制品由埃及大理石制成，高 20 英尺，制造時間爲 5 周。它在世界各地的幾個城市進行了巡回展覽，包括倫敦和華盛頓特區，現在正在卡拉拉進行清理和維護。他們希望它最終的目的地是在巴爾米拉原址附近。

" 我們想要傳達的信息是，你可以摧毀它，但我們有技術可以讓它複活，" 提克裏尼告訴我。

在遊覽該地區時，我經過一個倉庫和傳統作坊，裏面的架子上擺滿了大理石雕塑和十字架；地闆邊緣排列着幾十年前的手工雕刻作品，旁邊還有機器人創作的作品，例如用黑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巨大雕塑，是一個戴着眼罩的嬰兒。

馬薩裏有他最拿手的台詞。"以前可能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完成的工作，現在可以在幾天内完成，" 他說，" 機器可以全天候運行。它們不會生病、不會睡覺，也不會度假。"

卡諾瓦的新古典主義雕塑《普西莎與愛神》。© Wikipedia

機器人複刻的《普西莎與愛神》。© Litix

他最喜歡的故事之一是關于安東尼奧 · 卡諾瓦（Antonio Canova）的 1793 年新古典主義傑作《普西莎與愛神》（Psyche Revived by Cupid's Kiss），該作品現存于盧浮宮。" 卡諾瓦用了 5 年的時間，" 馬薩裏說，而制作一份複制品，" 我們的機器隻用了 270 個小時 " ——不到 12 天的時間。

當我問馬薩裏是否認爲米開朗基羅像其他偉大的雕塑家一樣，依賴學徒創作他的傑作，如果當時有機器人技術是否會使用它，馬薩裏似乎有些不悅。

"當然他會使用機器人——百分之百！我告訴那些質疑我們所做事情的人：你是怎麽來的，步行，騎馬還是開車？汽車縮短了你的旅程時間。機器人也是如此。算法所做的正是以前卡鉗做的事情。我有時間欣賞美麗的日落，因爲機器完成了所有艱苦的工作。"

爲雕塑選擇的原始大理石塊被稱爲 " 綻放的奴隸 "（Flowered Slave），重量超過 770 磅（約 349 公斤）。當機器人完成後，剩下的雕塑重約 300 磅（約 136 公斤）。© Caleb Stein

機器人通過選擇連接在其 " 手臂 " 上的工具，來完成大規模的銑削逐漸，以及精微的雕刻。© Caleb Stein

到目前爲止，Litix 已經爲包括伊拉克裔英國建築師紮哈 · 哈迪德（Zaha Hadid，已故）、美國藝術家傑夫 · 昆斯（Jeff Koons）和意大利 " 貧困藝術 " 運動的傑出代表朱塞佩 · 佩諾内（Giuseppe Penone）在内的藝術家制作了雕塑品。

馬薩裏打開了一扇巨大的雕刻工作室的門。" 我們正在制作一件傑作——瘋狂而巨大，" 他說，" 一件非常特别的作品。選擇大理石塊是瘋狂的，因爲找到一塊純白色的大理石塊非常困難。這是一個著名的雕塑家。但我們不能透露太多。"

攝影師試圖捕捉 " 一個人形從機器人雕刻的冷靜、有條理的線條中出現 " 的瞬間。© Caleb Stein

在 Litix 工作室，加壓水從鑽頭噴出，以冷卻大理石并防止過多的粉塵。© Caleb Stein

這裏，" 機器人一号 "（Robotor One）——該公司的明星機器人，一支 11 英尺長的鋅合金拟人機械臂正在忙碌着，通過有條不紊地來回移動來銑削大理石。機械臂上的鑽頭旋轉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幾乎看不出它在轉動，加壓水從機械臂上噴出，冷卻正在打磨的大理石女性蓬松裙擺的複雜花紋。

" 最終的雕塑将重約 4 噸，" 馬薩裏說道，" 機器工作時間将是 18 個月。"

到那時，最後的細節将由人類雕塑家執行——即使是 Litix 的技術福音傳道者們也不敢聲稱他們的機器可以達到人類工藝的最精妙之處。在一個相鄰的工作室，我發現了一群這樣的藝術家，他們渾身上下被大理石粉末包裹着，爲一位希望保持匿名的著名英國藝術家的幾尊雕塑進行最後的修飾加工。

" 我來自舊的傳統時代，當時一切都是手工制作的，" 羅米娜 · 德爾 · 薩爾托（Romina del Sarto）說，她正在使用手工工具工作。她的鞋子，甚至發辮上，都覆蓋着大理石粉末。薩爾托 17 歲時就開始在父親的雕塑車間工作。

" 這裏每個人都以大理石爲生，我對這份工作心存感激，" 她說，" 但有時候感覺卡拉拉正在失去它的一部分曆史。"

一天下午，我拜訪了恩佐 · 帕斯奎尼（Enzo Pasquini），他在附近的彼得拉桑塔鎮（Pietrasanta）找到了與那段逐漸消失的過去的鮮活聯系，他現年 83 歲，從 70 多年前的學徒時代起，就一直隻使用手工工具工作。在鎮上，他被譽爲能在石頭上雕刻出最精緻細節的大師。

他的家坐落在一個種有橄榄、櫻桃、葡萄、蔬菜和玫瑰的小農場内。他工作室的牆上貼着一張泛黃的米開朗基羅《哀悼基督》的照片，他告訴我，這張照片在他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裏給了他很多靈感。

" 我總是從頭到尾工作，從巨大的大理石塊到精緻的雕塑，" 他說，" 鑿碎石塊——這是一項非常非常繁重的工作。我年輕的時候很強壯，所以不在乎這個。"

他的工具包括錘子、鑿子、鋸子、锉刀和各種尺寸的弧形不鏽鋼卡尺。還有他自己制作的工具，比如一個名爲 " 小提琴 " 的手鑽，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一個人握住尖鑽的手柄，另一個人拉動一根繩子，将鑽頭鑽入石頭中。

" 在沒有電鑽的年代，我們就用過這個！"

帕斯奎尼主要利用他的技能幫助其他人制作大理石雕塑。他的雕刻夥伴中有電影明星吉娜 · 勞洛勃麗吉達（Gina Lollobrigida），她在電影生涯結束後成爲一名受人尊敬的雕塑家和攝影師，2023 年 1 月去世。

" 我不是藝術家，" 帕斯奎尼說，" 我隻是一個工匠。"但他也制作了屬于自己的雕塑，其中許多都保存在自己的房子和工作室裏——一個小巧玲珑的男孩垂釣的雕像；一個嬰兒，手指纖細；一副撲克牌。

他拿起一個由兩塊木頭制成的工具和一把用釘子固定的虎鉗。" 這是我的機器人，" 他說，" 我必須按照古老的方式去做。但你必須跟上時代。越來越少的年輕人願意從事艱苦的體力勞動。但機器不會改變工作的敏感性，你始終需要雕塑家。"

文 /laine Sciolino

譯 / 腐竹與瘦竹

校對 /tim

原文 /www.smithsonianmag.com/innovation/can-robots-replace-michelangelo-180983240/

本文基于創作共享協議（BY-NC），由腐竹與瘦竹在利維坦發布

文章僅爲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加星标，不迷路

往期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