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勝利，并不算艱難。
杭州亞運會開賽以來，中國運動員一直在組隊批發金牌。
中國泳軍發揮更加穩定，第一個比賽日便實現 7 個項目的金牌全包攬，收獲 7 金 4 銀，6 次打破紀錄。
男子 200 米混合泳中，汪順以 1 分 54 秒 62 的成績打破亞洲紀錄摘得金牌。
但也有意外。
200 米混合泳賽後發布會，記者還在提問汪順時，台下的人卻把目光都投向一旁的直播畫面，發布會因此暫停。
直播畫面來自 19 歲的潘展樂，他在 100 米自由泳決賽中以 46 秒 97 的成績刷新了亞運會紀錄，也成爲亞洲曆史首個遊進 47 秒的運動員。
潘展樂打破的亞運會記錄是甯澤濤創下的。
那時他的成績是 47 秒 70，遊進 48 秒的亞洲第一人。
這便是體育競技的神奇之處。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遊成 " 首個 "，也不會有人永遠是 " 首個 "，前赴後繼宿命相遇。
泳軍又赢了。
得知成績的一瞬間，汪順甩掉泳帽，在水中振臂高呼。
這一次勝利爲國家，也爲他自己。
在過去福岡遊泳世錦賽上，汪順對自己表現很不滿意，連同心态也跟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
" 有時候也很崩潰，尤其是夜深人靜，或者是遊不好的時候。"
備戰亞運的一個多月，他和教練作了很多不一樣的嘗試，訓練更加刻苦。
汪順爸爸看在眼裏，直言兒子憋了一口氣。
同樣憋着一口氣的還有潘展樂，男子 100 米自由泳比賽長期被歐美運動員壟斷，48 秒大關，如同田徑 100 米的 10 秒大關。
曆史上能遊過關的亞洲選手僅有 5 人，而歐美運動員已經開始沖擊 47 秒。
一秒的差距決定了能否 " 出國 "，在過往數次比賽中，潘展樂不斷嘗試挑戰。
布達佩斯世錦賽 47 秒 65，遊泳冠軍賽 47 秒 22，福岡世錦賽 47 秒 43。
杭州亞運會潘展樂奔着世界紀錄去遊，但最終結果還是差了 0.11 秒。
對于這個結果潘展樂表示 " 接下來還是朝這個方向努力，下一個目标是巴黎奧運會冠軍。"
一位記者形容，潘展樂身上透露着一股冷酷的感覺。
事實上，這種直覺他從小就有。
2014 年，記者問 10 歲的潘展樂準備拿幾塊金牌，他回答：比偶像孫楊快就夠了。
這便是體育競技的魅力。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遊成 " 首個 "，也不會有人永遠是 " 首個 "，前赴後繼宿命相遇。
這也是體育競技的殘酷，新晉者赢得比賽，過往者已輸給時間。
昔日偶像孫楊已經擰幹了泳褲，被潘展樂追平的甯澤濤也于 2019 年宣布退役。
甯澤濤退役那一天是個晴天，和潘展樂奪冠時的天氣一樣，很藍很藍。
這一汪藍色深得可以裝下一個少年的夢想，也能淹死一個中國冠軍。
甯澤濤在體育運動員裏是獨特的存在。
他沒有拿過一次奧運冠軍，但他在其他比賽中遊出的成績，奧運冠軍也未必能做到。
這便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甯澤濤出生在河南鄭州，從小長手長腳，7 歲開始學遊泳，11 歲就成爲省體工二大隊的運動員，3 年後又被選入海軍體工隊。
帶他的老師是國家級遊泳教練、海軍遊泳隊隊長葉瑾。
但是 2011 年 18 歲的甯澤濤剛到嶄露頭角時，卻因誤食了一根含有瘦肉精成分的火腿腸被檢出陽性，禁賽一年。
直到 2013 年，20 歲的甯澤濤才得以再次上場。
忍耐的日子在甯澤濤這裏是具體的，他不敢再吃外來的食物，飲食越來越清淡。
不抽煙，偶爾喝酒，除了打球，刷手機看新聞外，再也沒有别的愛好。
其他運動員每天的訓練量在 6000 米左右，甯澤濤的訓練量是 9000 米，甚至是 15000 米。
不過，在服從之中，甯澤濤又是一個特别軸的人。
經常他聽過不同的意見後，依然會選擇堅持一些自己的東西。
這樣的性格在以後将會改變很多人和事。
2013 年重新登場，甯澤濤在鄭州遊泳冠軍賽上，以 48 秒 60 的成績奪得 100 米自由泳決賽冠軍，打破了紀錄。
随後便是他統治百米泳道的燦爛裏程：
12 屆全運會輕松斬獲 100 米自由泳和 50 米自由泳金牌，東亞運會奪得 100 米和 50 米自由泳金牌，第六屆全國錦标賽又是 50 米蝶泳金牌 ......
而其中最耀眼的當屬 2014 年仁川亞運會和 2015 年的俄羅斯喀山世錦賽。
前者讓他豪取 4 金：50 米自由泳、100 米自由泳、4×100 自由泳接力和 4×100 混合泳接力，讓中國人有了短距離自由泳的希望。
後者是他成名之後的首秀，讓這份希望變成了現實。
2015 年的俄羅斯喀山世錦賽，奪冠熱門是加拿大傳奇選手康多萊利，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直到比賽結束前的最後 5 米，排在第 5 泳道的甯澤濤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刺把康多萊利死死壓制在身後。
彼時亞洲蝶後周雅菲的聲音已經失控，她帶着哭腔不斷喊着：" 拿下，拿下！"
那一年甯澤濤 22 歲，遊進了 48 秒大關，以 47 秒 84 的成績實現了這一項目金牌零的突破。
這個成績和劉翔雅典 110 米欄奪金、李娜法網奪冠一同被劃入經典。
當時，有評論說，劉翔是陸地泰山，甯澤濤就是水中旗艦！
他也擔負了旗艦的任務，在所參加過的國際大賽中，甯澤濤是中國遊泳隊接力比賽出戰最多的一員戰将。
但外界被評價和掌握的人生裏，有些命運也早已提前注定。
2008 年北京奧運會，劉翔在男子 110 米欄預賽意外摔倒，倫敦奧運年，命運又重新上演了同樣的戲碼。
劉翔在攻第一個欄時直接打欄摔倒在地，跟腱斷裂，無緣晉級。
他沒有像期待的泰山一般堅強，運動場上隻留下跛腳的滑稽姿勢。
劉翔母親曾乞求說：" 如果劉翔哪天不優秀了，請大家原諒他。"
可惜事與願違，輿論并沒有放過他。
演員、影帝、臨陣脫逃、害怕比賽，各種标簽呼嘯而至。
直到多年後才換成了 " 欠劉翔一個道歉 "。
劉翔說，我已經不需要道歉了。
2015 年 4 月 7 日，劉翔宣布退役。
2016 年裏約奧運會，甯澤濤這艘旗艦也觸礁了。
那一屆他參加的 50 米、100 米自由泳項目都未能進入決賽。
狀态起伏本是正常，"22 歲拿世界冠軍在遊泳運動員裏面算是年齡大的了。"
但放在甯澤濤身上卻多了許多不同。
奧運會結束不久，他被國家隊除名，海軍隊也沒有接收，隻能轉入地方河南隊。
從未有人被這樣 " 連降三級 "，一時間各種流言傳來。
流傳最廣的說法，是葉瑾教練口中的代言糾紛。
矛盾的主要起因可以概括爲，裏約奧運前，人事變動後，遊泳中心新簽下的廣告商和甯澤濤過去代言的廣告商是競品關系。
中心希望甯澤濤更換代言以集體利益爲重，但甯澤濤不願毀約，一度鬧得很僵。
後來央視紀錄片《轉折點》曾還原當年發生的經過。
在裏約奧運前五周，甯澤濤被召回國中斷外訓，飯卡也被消磁，隻能借隊友飯卡吃飯，再後來宿舍也搬了出去。
兩家企業競争，最後出局的卻是甯澤濤。
但顯然這隻是一部分原因。
甯澤濤瘋狂的粉絲曾被多名教練發微博吐槽，" 小鮮肉 "、"XX 绯聞女友 " 這一稱呼最早便是用來形容甯澤濤。
這無疑幹擾了運動員的訓練，似乎也是他從澳洲被召回國的一個原因。
另一個間隙便是甯澤濤因傷病頻繁退賽。
在 2014 年的短池世界錦标賽中，他因手傷退出 100 自由泳比賽，2015 軍人運動會也因傷病選擇退賽。
此外因爲患有腸易激綜合征，一旦運動量過大，就會惡心嘔吐也是困擾甯澤濤的難題。
隻是關鍵時刻上沒能發揮出水平，無疑讓所有人失望。
關系在一點點中崩盤，誰是誰非已經無法說清。
三股繩子扭在一起，共同成了甯澤濤的尴尬和悲情。
我們太需要一個英雄式人物，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告訴大家我們能行，而甯澤濤幸運也不幸的成爲了這個人。
遊泳帶給他的成功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這項運動讓他承受的痛苦，外人卻一直無法感同身受。
他和潘展樂差的 1 秒，需要整個時代來追趕。
在紀錄片中，甯澤濤曾說，有太多太多複雜的事情在其中，對遊泳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失去了從前的鬥志。
拍攝這部紀錄片時，他還不确定自己能否去裏約。
等到裏約奧運會賽後，甯澤濤面對采訪說：" 我目前就是這個水平。"
之後甯澤濤在河南隊參加了 2017 全國夏季遊泳錦标賽，這被視爲一年後雅加達亞運會的準備，與國家隊重新握手言和的機會。
但是錦标賽甯澤濤發揮低迷，2018 年雅加達亞運會上，最終披荊斬棘的人是孫楊。
2019 年甯澤濤宣布退役，那一年他 26 歲。
這個念頭，在 2014 年那屆亞運會前就已經出現。
" 有想過放棄遊泳這個項目了，堅持了十幾年我想放棄了。"
但堅持很難，退役又何其容易。
很多人以爲他有了名氣有了代言心思早就飛進了娛樂圈，惡評接踵而來。
以甯澤濤的條件，去娛樂圈倒是最合适的選擇，但實際他沒有去。
很早之前甯澤濤就說，" 不進娛樂圈是底線 "。
他也拒絕了新加坡的招攬，平靜的去上了學，現在又做了高爾夫職業運動員。
他形容，這是給少年時期補的一張票。
值得一提的是，在退役微博的配圖裏，他依舊穿着贊助商的衣服，履行完了最後的約定。
" 告别泳池碧水，開啓自己的嶄新生活 "。
生活的水比泳池更深，深得能夠淹死一個中國冠軍，但生活的水也很淺，淺得能照見每一個少年的熱愛。
從泳池到陸地，甯澤濤的生活還在繼續。
這一場比賽比泳道更漫長，但好在勝利的标準已經沒有那麽嚴苛：
不留遺憾遊完全程，便是冠軍。
- 完 -
圖片及資料來源：
《甯澤濤：名将轉身》，WSJ 中文版，2023.05.05
《轉折點上的甯澤濤》，南周刊，2019.04.12
《甯澤濤 | 隕落的亞洲飛魚，永存的玫瑰少年》，掌大，2023.09.25
《甯澤濤，退役這天，天氣晴》，那個 NG，2019.03.06
《甯澤濤退役，偶像 " 殺死 " 運動員？》，南風窗，2019.03.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