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22年12月11日,一個音樂家面向全世界舉辦了一場線上音樂會。有朋友會說,這不就是直播嗎?疫情期間我們已經在手機上看過太多。其實沒有那麼簡單。這位音樂家撫慰人心的能量遠遠超過任何一位在世的音今天林語嫣要和大家分享的是男神最後一次回歸,流量都讓!開!,歡迎閱讀~
今天,2022年12月11日,一個音樂家面向全世界舉辦了一場線上音樂會。
有朋友會說,這不就是直播嗎?疫情期間我們已經在手機上看過太多。
其實沒有那麼簡單。
這位音樂家撫慰人心的能量遠遠超過任何一位在世的音樂人,而這一次,或許會是他此生最後一場演出。
我說的這位音樂家,是坂本龍一。
網上流傳一個說法: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深愛着坂本龍一的,另一種是不認識坂本龍一的。
關于坂本龍一有太多傳說。
他是粉絲口中的教授,樂迷心中的前衛電子樂先驅,影迷眼裡的絕世美人,耽美愛好者壓箱底的拉郎配天選之子……
而今這兩年,出現在大衆視野裡的坂本龍一是一個患了兩次癌症的銀發老人。
2014年,坂本龍一被确診為咽喉癌,他休息了一年專心治療,此後六年裡,随着病情緩解,他亦逐步回歸了正常生活。
2021年初,坂本龍一再次被确診為直腸癌,他做了直腸癌手術,同年10月和12月癌細胞轉移到雙肺,又做了手術。
其實今年3月,坂本龍一特地為中國封控在家的人們做過一場特别線上音樂會「Playing the Piano for the isolated」。
令很多朋友眼眶濕潤的一個細節是,坂本龍一使用到一種樂器——
吊钹,上面寫着「武漢制造」。
關于年底這次的線上坂本龍一鋼琴獨奏音樂會,他自述道:
"我已經沒有足夠體力來舉辦現場音樂會了,或許也是我最後一次以這種形式進行演奏。以前能做到的事現在越來越難做到……"
她姐心裡不免咯噔一下,又是擔憂教授的身體,又産生一種迫切感——
想要給不熟悉他的朋友們介紹這位活着的傳奇。
害怕此次别過,就再找不到合适的機會。
(全文長8000+字,感謝大家的耐心允許這篇肆意揮灑,太長不看也可以劃圖片養眼~)
天之驕子的凡爾賽之路
坂本龍一出生于一個知識分子家庭。
父親是三島由紀夫的編輯,母親是帽子時裝設計師,他還有個愛音樂的舅舅,一大堆黑膠收藏裡随便一抽就是巴赫、貝多芬。
他3歲就開始學鋼琴,4歲創作了第一首樂曲叫《小兔醬》,幼兒園還制作了薄膜唱片,但坂本龍一把它搞丢了。
搞丢東西對坂本龍一來說太正常,畢竟當年他父親珍藏了很多和三島由紀夫的往來書信,但把它們慎重繼承給兒子之後,也都找不到了。
小學時他跟着德山壽子老師學音樂,組了個樂隊「德山壽子的廚房樂團」還上過電視演出。
那時德山壽子就慧眼識出了小坂本龍一的音樂天賦,但他自己卻對此非常不感冒,因為不喜歡天天練習。
德山壽子推薦他去非常厲害的松本民之助那裡學作曲,剛開始坂本龍一和媽媽都不感興趣,直到老師堅持不懈地遊說了好幾個月才說通。
中學時的坂本龍一,藝術品味是驚人的,畢竟是從父親的書堆、舅舅的唱片堆裡長大的文藝青年。
他對電影最早的記憶就是坐在媽媽腿上看意大利導演費裡尼的《大路》,起點未免有點太高。
他尤其鐘愛新浪潮電影,對戈達爾、特呂弗、大島渚……如數家珍,音樂除了聽巴赫、貝多芬這種古典主義大師,他也愛聽披頭士、滾石樂隊...
他點評起這些搖滾大神時,裝X十足:"披頭士雖然做的流行樂,但和弦好聽得不可思議。而滾石則演奏得一塌糊塗,但是範兒很酷。"
坂本龍一最愛的音樂人,那必須是德彪西。
他瘋狂購買市面上關于德彪西的一切,走火入魔到很長段時間都認為自己是「德彪西轉世」,在筆記本上反複模仿他的簽名。
據說還曾在被封鎖的高中校園裡,戴着安全帽彈奏德彪西,真是燃燒的中二魂。
在新宿高校校舍前演講,1969
那時變革的思潮風起雲湧,受時代影響,年輕的坂本龍一完全是個左翼憤青。
他整天翹課泡爵士咖啡館、看電影、逛書店、跟美術生混在一起、參加學生遊行……和同學們約好一起抵制高考,結果這個學霸自己偷偷考上了東京音樂大學作曲系。
他喝醉了會喊出"讓我們解放被資本主義操控的音樂,效仿中國最徹底的革命精神,用音樂為勞動人民服務"的無産階級宣言。
他曾經當面批判日本作曲屆的宗師武滿徹:"怎麼還在用保守的日本樂器,這是右傾民族主義!"
結果武滿徹大師耐心跟他探讨一番後,坂本龍一又被深深折服了。
天才如他,曾無數次浪費自己的音樂才華。
高中有大半年他放棄彈琴跑去打籃球,因為打球很酷,後來總覺得缺點什麼,又想退出籃球社回去搞音樂,被籃球社長暴打一頓後成功退出。
他大三就英年早婚了,為了養家賺錢還腦回路清奇地跑去工地搬磚,工資日結,結果第三天就被工頭禮貌遣返說,"你不适合這裡"。
工地搬磚風
終于,另外兩個音樂天才——高橋幸宏和細野晴臣,收留了這個裝X之王。
坂本龍一稀裡糊塗地跟那兩人組成了一個叫做YMO(Yellow Magic Orchestra)的電子樂隊,誰會曉得随便玩票的YMO後來火遍全宇宙。
這個樂隊名也挺中二的:因為這不是white magic也不是black magic而是yellow magic,黃種人奇迹!
坂本龍一從小學音樂,是标準的學院派,他驚訝地發現這兩個野路子沒有經過任何正規訓練,但對音樂的理解竟然殊途同歸。
高橋揶揄他:"你學曆這麼高,将來該不會要當教授吧?"
一句玩笑話,誰知「教授」這個外号就這樣跟了坂本龍一一輩子。
YMO第一張同名專輯就極具先鋒性,大量采用最新興的合成器和電子聲,有三首歌名來自戈達爾的電影《東風》《中國姑娘》《狂人皮埃羅》,坂本對戈達爾确實是真愛了。
上:專輯插圖,下:《中國姑娘》
采樣裡還有不少中國風元素,卻重新排布得光怪陸離,仿佛把西方殖民視角下的東方主義和日本異域風情拿來一一解構一番,新潮得不得了。
他們的第二張專輯就風靡全世界了,樂隊乘勢搞了一波全球巡演,紅透半邊天。
YMO帶來了一個不屬于東方也不屬于西方的劃時代的音樂地震,對後來迷幻house和電子合成樂有着開創式影響。
其爆火程度類似現在韓國的防彈少年團,于是樂隊突然就肩負起了某種振興日本的民族大義。
豔光四射的教授,女粉更是幾何級激增,巡演現場前排花癡,震天撼地,他可以算得上靠顔值搞先鋒音樂的第一人。
其實三人的音樂底層理念是有所不同的,坂本醉心政治表達,偏愛合成器;而細野對政治冷感,喜歡流行爵士,熱情擁抱全球化和文化大熔爐。
理念不同、粉絲激增、為國争光……隻想搞音樂的教授沒料到這些副産物。
使小孩子脾氣的他玩失蹤,消失幾個月,還把YMO視作假想敵,一怒之下做過一張完全反YMO風格的專輯。
真是——藝術家扯皮,樂迷得利。
來回拉扯數次後,音樂道路的不同注定了三人的分道揚镳。
YMO在巅峰時期宣布解散,三人在武道館舉辦了萬人解散演奏會,友好分手。
告别了異彩紛呈的YMO時代,坂本龍一的開挂人生才剛剛開始——他接到了日本名導大島渚的電話。
是的,大島渚邀請他去演後來被影迷圈和耽美屆捧上神壇的電影《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坂本龍一明明是大島渚的小迷弟,但接到邀約卻傲嬌地談起了條件:除非讓他做電影配樂,不然不演。
大島渚愛才若渴,當場答應了下來。
坂本龍一飾演的是一個深受日本軍國主義思想荼毒的軍官,二戰時日軍在亞洲各戰場所向披靡,他在南洋的熱帶島嶼上看守戰俘。
偏偏這個軍官跟一個英軍戰俘産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這個戰俘由英國最具傳奇色彩的華麗搖滾巨星大衛鮑伊飾演。
戰争之殘酷在于,它讓兩個這輩子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相遇,相互吸引,再互相為敵。
這是坂本龍一第一次演戲。
事實證明,他演得爛透了。
無奈顔值在線,自帶眼線和眼睑,悶騷瘦弱、佯裝強大的勁兒也極度貼合角色,竟然成就了一代經典CP。
據說他不專業到甚至沒背台詞就去片場了,而導演大島渚以片場暴君聞名。
坂本竟然提前跟大島渚約法三章,要求在片場不許罵他。
但坂本演戲實在太爛,大島渚數次想發飙,又不能朝他發火,于是隻好指着對手演員的鼻子罵——經常都是跟坂本演對手戲的北野武這個冤大頭。
北野武:"他沒記住台詞也是我的錯,‘都是因為你不好他才記不住台詞的嘛!’"
坂本龍一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暗自下決心要用配樂來彌補演技的拉跨。
但其實,這也是他第一次做電影配樂,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恃才傲物。
于是坂本龍一去請教電影制片人"如何快速上手?"制片直接讓他去看《公民凱恩》。
這相當于讓正在學駕照的人觀摩開飛機,但坂本龍一真的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他把樣片裡自己覺得有必要加配樂的地方标注出來,竟跟大島渚标注的版本幾乎一模一樣,這讓他臭屁十足。
大島渚果然對他無限寵溺,給了足足三個月時間配樂,彼時一般日本電影配樂的創作周期隻有兩三天。
他也确實創造出了跨越時代的佳作,同名主題曲的傳唱度甚至高過了電影本身。
他解釋說,因為是聖誕節所以想到鈴聲,但不能是歐洲教堂的鈴聲,因為電影發生地在一個非東方又非西方的熱帶島嶼上。
最後的曲譜,左手彈是東方的宮商角徵羽,右手則是異域的西方曲調,而隻有兩相配合才是最終成品。
但具體旋律是怎麼寫出來的呢,坂本龍一又開始凡爾賽了,他說"記不得寫下它的确切時刻了,隻發現旋律躍然紙上,可能是有人趁我睡着的時候悄悄寫的..."
因為曲子實在太火了,無論坂本龍一走到哪裡,都被要求彈這首《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他膩煩得不得了,想不通為什麼偏偏這首廣受好評。
甚至這個鈴聲成為瑞士某一教堂特定時刻的保留曲目,坂本龍一說:"歐洲的教堂會奏響本用來喚醒亞洲的鈴聲旋律,可真是個有趣的諷刺呀。"
就這般,坂本龍一陰差陽錯地開啟了電影配樂生涯。
下一部合作的導演咖位更大了,是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電影則是《末代皇帝》。
這部電影是第一部得到我國政府許可在紫禁城内拍攝的影片。因為檔期被劇組占了,當時英國女王訪華都沒能參觀成紫禁城。
一開始貝托魯奇隻讓坂本龍一演個小角色,後來兜兜轉轉,又攬下了配樂的活兒。
坂本龍一飾演的是押送溥儀的日本軍國主義軍官,本來最後要切腹自盡,但坂本與貝托魯奇據理力争("切腹我就不演啦,哼"),最後改成了吞彈而亡。
進組遇到第一件事是,尊龍跑過來跟他說:"你是日本派來的幕後黑手,我的死對頭,片子沒拍完,我不會跟你說話的。"
哈?這麼好嗑?
尤其後來兩人牽着小手上節目的樣子更人間美好啦。
拍到溥儀在僞滿洲國"登基"那一幕時,導演突發奇想,要坂本龍一立即創作這一幕的現場音樂。
坂本龍一心想這臨危受命也必須得接呀,他知道另一位配樂大神莫裡康内幾乎天天打電話來片場毛遂自薦,可不能把機會拱手讓人。
他配完這一幕以為完事了,沒料到殺青半年後導演又把剩下的配樂任務交給了他,時限是一星期。
坂本龍一本來想拒絕的,導演撇嘴:"唔,莫裡康内都可以做到!"激将法百試不爽,年輕氣盛的坂本又接了下來。
問導演曲風要求,答曰:"電影講述的是中國的故事,但又是歐洲視角,時間線跨越曆史,但這是一部現代電影……"這要求,約等于五彩斑斓的黑。
坂本龍一其實對中國古樂還不夠了解,他當天跑去街上把所有二胡和琵琶的碟都買了下來惡補一通,前後兩周寫了45首曲子,寫完直接躺進了醫院。
誰能想到了試映會那天,坂本交的配樂一半以上都被砍了,剩下的也頭尾亂剪放在了不一樣的地方,他當場"滿是憤怒、失望與驚訝,覺得心髒就此停止了"。
從此坂本龍一再也不去試映會了,因為身體真是吃不消。
其實配樂被改實乃正常狀況,畢竟作曲都是為電影服務,導演才是真甲方,隻不過坂本龍一之前遇到的甲方(大島渚)太愛他了。
我說命運呐,結果《末代皇帝》成為那屆奧斯卡最大赢家,橫掃9項大獎,鬼使神差的讓坂本龍一也捧回一座小金人。
後來他又和貝托魯奇合作過幾次,每次都被玄乎其玄的要求摧殘"這個太悲傷了,我要悲傷的盡頭有一點希望""幫我寫出輪回的感覺"……
《末代皇帝》相當于給坂本龍一開光了,至此他成為國際上各大名導搶着要的配樂大師,合作過的導演可以繞地球三圈。
日本的大島渚、意大利的貝托魯奇、好萊塢的雷德利斯科特、西班牙的阿莫多瓦、墨西哥的伊納裡圖、中國的蔡明亮、許鞍華……
坂本龍一和蔡明亮
他完全是集郵的心态,全世界的著名導演都要染指,甚至勞模到剛治療完癌症,立馬接了幾個活兒——
譬如山田洋次的《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是反核電影耶,怎麼能不接。"
還有伊納裡圖的《荒野獵人》,"是我崇拜的導演耶,怎麼能不接。"
合作過這麼多,唯獨沒有跟他一起初試銀幕的北野武,兩人為此互開玩笑。
北野武說:"哎呀請不起,他太貴了,逼格太高了。"
坂本龍一說:"哪有,如果是我喜歡的導演,我可以不要錢。"
所以,到底是坂本龍一看不上北野武呢,還是北野武獨寵久石讓呢?
答案不得而知。
教授cos北野武,北野武說"小龍龍好棒"
随風而散的昨日世界
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用來誇教授都不為過:
帥氣、天才、妖冶、反叛、開拓、勇敢、坦誠、敏感、優雅、智慧、審慎、謙卑……
但如果隻選一個詞定義坂本龍一,我會選擇——世界公民。
從他的音樂便可窺見一二,他少時最愛的合成器既不是東方的産物,也非西方出品,而是代表着某種打破舊規則、重構音樂邊界。
從YMO離隊之後,坂本龍一到世界各地采樣民族音樂元素,接連做了三張專輯,堪稱「世界音樂三部曲」,盡可能地完善他腦中的世界音樂地圖。
《Esperanto(世界語言)》用充滿科技的機械感來表現穿越曆史的北海道原住民族音樂。
《Neo Geo(新地理)》大量采樣了巴厘島和沖繩音樂,其中有首歌還采樣了劉三姐。
而《Beauty》則撅棄了自己一手引領的電子風潮,在非洲、日本、西班牙弗朗明哥風中自由徜徉。
他的電影配樂亦是如此,國别多元,類型豐富,導演風格跨度之大,從冷峻淩厲的《荒野獵人》跳到花枝招展的阿莫多瓦,還有美術館電影的蔡明亮。
他說,隻有一種電影他絕對不會接受配樂邀請,那就是贊美戰争的電影。
許知遠在《十三邀》裡問坂本龍一最喜歡的曆史人物是誰。
回答是日本作家夏目漱石,他身處日本和西方之間,跨越兩種文化,也要應對兩種文化帶來的焦灼,處在某種中間狀态。
坂本龍一也在這種中間狀态。
他看到了西方中心視角的狹隘,也無法忍受民族主義的偏執,開創了電子風潮,又迅速反叛了大衆流行。
"911事件"當時,坂本龍一正在紐約,他拍下了雙子塔相繼倒塌的瞬間,正在燃燒的雙子塔面前,飛過幾隻對此一無所知的鳥兒。
坂本龍一拍下的911照片
整座城市失去了所有的聲音,他發現音樂的無力,就像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傷痛的飓風中心,音樂也消失了。
唯有當人們從創傷中漸漸療愈,音樂才會逐步醒來。
"911"後的美國,陷落在反恐熱潮和民族情緒之中,坂本龍一發現自己對這種打着反戰(Anti-war)名義的反抗的不認同,他和朋友們一起出版了一本厚書叫《No War(非戰)》。
"保持反抗(anti)是過于簡單的,反戰也是一種對抗狀态,越反對,越會被要反抗的對象同化。"
這與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很像,也跟他的處女作《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主旨不謀而合。
電影中英軍戰俘對抗日軍暴行的方式,是走向那位日本軍官,在他的雙頰上留下了友誼之吻。
這是對個體人類的關懷,也挑釁了武士道精神和戰争,戰争可以奪走生命,但殺不死愛與自由。
2011年日本東北太平洋地區發生9級地震,繼而引發海嘯,還導緻了福島核洩漏事件。
坂本龍一率先進入到福島警戒區了解災難情況,在為避難群衆赈災的音樂會上,他溫柔地說:
"大家都很冷吧,冷的話也可以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請大家聽聽音樂吧。"随即演奏起那首撫慰人心的安魂曲。
後來他在東京牽頭舉辦了「無核音樂節」,在日本政府選擇遺忘和淡化福島事故時,他又站在了首相官邸前抗議重啟核電站的遊行現場。
2020年東京奧運會,坂本龍一拒絕了為其創作主題曲的邀請。
倒不是因為他拒絕奧運會,畢竟他曾為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幕式譜過曲。
而是在核危機依然存在的環境狀況下,日本政府大興舉辦奧運會是非常不負責的行為,坂本龍一拒絕參與其中。
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幕
比起人類社會的糾葛,晚年的坂本龍一更願意把目光關注到森林冰川和自然生态上。
組織公益、參與運動、環保發聲……作為音樂家的他還會跑去天南海角、世界各地收集自然的聲音。
暴雨天他會頭頂塑料桶,聆聽雨點打落的擲地之聲。
綠蔭蔥蔥的夏日,他願跑到叢林深處尋找鳥叫與蟲鳴。
還有肯尼亞北部的原始湖泊邊,尋找人類最初的印記。
有一次去到了北極,現在冰川融化的速度不斷加速,北極海冰在以每十年縮小13.1%的規模縮減,而坂本龍一要趕在融化之前收集冰川的聲音。
他把收音設備放進冰川下的流水裡,擡頭對鏡頭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
"我正在把聲音釣上來!"
冰川深處的潺潺流水在耳機裡聽着震耳欲聾,那是世界上最純淨的聲音,是靠近自然心髒的呼喚。
這些格陵蘭島的冰川流水和風聲,都被收錄在了專輯專輯《out of noise》裡。
2000年後坂本龍一的音樂逐漸流向自然聲的采樣、拼裝和實驗性碰撞。
他的音樂生涯也從個體的人的綻放,逐漸融入進人類的命運,再彙流到自然的生命體驗裡。
這樣看來,用"世界公民"形容坂本龍一最為貼切。
昨日的世界,确實有過世界主義的"全球同此涼熱"的一刻。
那時全球化的大門敞開,文化間的交流與碰撞宛若稀松平常,人們熱切地讨論着《地球是平的》,就像奧運歌詞所唱"我和你,在一起,共住地球村……"
但好景不長。
短暫的繁榮很快傾覆,如今人類社會再次陷落在戰争、瘟疫、饑荒和死亡的陰影之下,分崩離析是背景音,互相為敵成了主線劇情……
這麼看來,坂本龍一先生的最後一場全球音樂會就像一個隐喻——
随着音樂會落下帷幕的,不僅是這位世界公民的音樂生涯,還有地球村的理想終結。
人生是一把走音的鋼琴
回首教授的一生,作為音樂家,他自然對音樂相當之嚴謹及敏銳。
但有意思的是——
他的人生故事又總是和走音的鋼琴聯系在一起。
在《末代皇帝》拍攝現場,坂本龍一臨時受命,要為溥儀登基做背景樂。
那時他在長春的片場,他就在一台走音的鋼琴上錄了第一版溥儀登基的音樂。
2018年的冬天,全北京的人都在偶遇坂本龍一,本來此次行程,教授沒有演出的計劃,他隻想低調地來北京遊玩。
結果一天晚上,在一家叫九霄的小酒吧裡,作為觀衆的坂本龍一聽完樂隊的演出,臨時決定上台給大家彈一曲。
第二天全北京都傳瘋了,"到底是哪座廟請動了這樣的神仙?"
這可是坂本龍一于二十二年後首次在中國的演出,上一回在北京的表演是一個私人派對。
從左:張藝謀、陳凱歌、坂本龍一、崔健、姜文,1996
演奏完一首新創作的曲子《Andata》之後,坂本龍一又決定再彈一首,然後熟悉的聖誕旋律響起……
但尴尬的是,這家小酒吧的鋼琴是走音的,但坂本龍一依然快活地同大家一起享受了那個夜晚。
還有一台走音的鋼琴,是在"311海嘯"中被沖毀的。
坂本龍一好奇它會發出怎樣的聲音,于是趕到了遇難現場。
有的琴弦已經斷了,感覺像一架鋼琴淹死後留下的遺骸,但坂本龍一卻說:
工業革命創作了這件樂器,看起來它現在是自然的完好的狀态,其實是由很多6年曆史的木頭層層疊加在一起,承受了幾噸的工業壓力,耗時半年固定,嵌入到模具裡做成這樣的形态。
把原本自然存在的物質,通過人類工業的加工、文明的力量,把自然嵌進模具裡,聲音也是,人類按照自己的認知強制調音。
如果音準不對的話,人們就會說琴松了,走音了,其實并非走音,而是這些自然的物質正在拼命掙紮着要回到過去的形态。
海浪一瞬間湧上來,讓鋼琴恢複到自然形态。現在的我覺得經過自然調音的鋼琴聲感覺特别好。
這架走音的鋼琴被坂本龍一修繕了一番:
外表恢複如初,聲音仍保持被海嘯沖擊後的走音狀态。
還特地為它辦了一個裝置展,鍵盤上安置機械錘,機械錘會實時呈現全球地震波的頻率,在鋼琴上敲擊出永不重複的樂曲。
今年3月,為瘟疫大流行封控在家的人們做的這次線上音樂會,坂本龍一并沒有演奏那種"宗教音樂般的溫柔舒緩的安魂曲",而是繼續他實驗性的即興的表達——
他敲擊各種器皿、攆磨石頭碎片、小提琴琴弓撩撥鼓镲片、還有用到武漢制造的吊钹……
整個音樂氛圍帶着冰冷的金屬感,粗粝,嚴峻,無處逃避,仿佛重新回到新冠肆虐最嚴重時的封城體驗,你必須與尖銳的生活共處一室。
參與制作這場線上音樂會的UCCA副館長尤洋接受采訪說:
希望這次音樂會能夠給觀衆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不是讓我們屏蔽掉災難,而是接受災難和創傷,認可它們是生命之路的一部分。
今天的消費主義流行一種很淺層的文化,主張把不好的東西忘掉,仿佛活在一個糖果的世界裡一切就會好,但這不是藝術要做的。
這或許也是坂本龍一做這個,聽起來并不那麼愉悅、坦誠反映創傷心境、甚至有些尖銳的音樂的原因。
第一次患癌,坂本龍一的唾液下降到正常人水平的70%,他吞咽困難,每天卻要吃上十幾粒藥丸,時常需要嚼口香糖刺激分泌唾液。
他每天依然仔細刷牙,即便牙周組織很大面積都壞死了,也要認真護理口腔清潔。
坂本龍一不再浪費時間否認、拒絕、憤恨、郁悶……走「悲劇五階段」的流程。
第二次患癌,他說:
"此後的日子,我将與癌共生。"
也許,病痛、衰老、災難、死亡……就是人生命長河必經的一部分,假裝看不見是于事無補的,而坦誠地擁抱它才是生命的重量,活着的意義。
人生又何嘗不是一把走音的鋼琴呢?
我們在工業文明的發展下嵌入到各自的模具裡,成為有用之材。
或許一場海嘯過去,自然的部分會想拼命掙脫回原先的狀态。
最重要的是,承認海嘯來過。
就像這次瘟疫大流行,我相信很多朋友會認為"去掉這三年就好了""全部人年紀減三歲"就可以續寫之前的燦爛人生了。
但你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場浩劫真實地在我們每一個人肉身上留下印記,有人失去工作,有人失去親人,有人消失,有人受難,我絕不能再假裝歲月靜好下去。
我們要永遠記住那個最無助甚至懦弱的瞬間,還有我們為了家人為了所愛之人勇敢起來、繼續生活的時刻。
此後的日子,将與創傷共生。
那首詩歌說的是"不要溫和地走進那良夜",此後的生命也不得再浮皮潦草下去,以為人生之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還能任意揮霍、蹉跎下去。
生命不是一口永不幹涸的井。
坂本龍一最念念不忘的一段話,取自小說《遮蔽的天空》:
死亡永遠在路上,但在它悄然降臨奪取生命的有限性之前,你不會真正意識到這件事。我們憎恨的正是這可怕的精準。可是正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才會以為生命是一口永不幹涸的井。
然而每件事情都隻會發生一個特定的次數,一個很少的次數,真的。
你還會想起多少次童年的那個特定的下午,那個已經深深成為你生命一部分、沒有它你便無法想象自己人生的下午?也許還有四五次。也許更少。
你還會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也許二十次。然而我們卻總覺得這些都是無窮的。
從那以後,每次看見月亮,我都有了思念的對象和慶祝月圓的理由。
既是如此,最後用教授用以自勉的一句話,說給大家聽——
"以後的生活,我有個強烈的願望,就是不對自己說謊,想做真實的音樂,真實地活下去,還有不忘記看每天的月亮。"
監制 - 她姐
作者 - 黃瓜酸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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