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脫離大衆視野。
文|小盧魚
編輯|楊旭然
來源|巨潮 WAVE(ID:WAVE-BIZ)
封面來源|Pexels
哈爾濱的爆火,讓人們重新認識了這座亞洲唯一的 " 音樂之都 "。然而在雲端或現場體驗過後,人們就會發現無論是街頭表演還是音樂廳裏的交響樂,小提琴等西洋樂器,距離普通民衆的生活似乎還是太遙遠了。
即便是在國人心中有着特殊情結的鋼琴,也開始逐漸脫離大衆視野。
自 2022 年下半年以來,我國樂器行業的需求轉弱,庫存壓力持續上升。疊加雙減等政策因素的影響,整個行業的勢頭一路下行。
能夠最直接體現這種脫離和下行的,就是鋼琴廠家的經營業績。國産鋼琴的龍頭企業珠江鋼琴,疫情前的營業收入規模還在穩步上升,疫情後業績出現下滑,2023 年的營收和淨利潤更是迎來暴擊。
2023 一季度,這家公司營業收入 3.73 億元,同比下降了 22.54%,淨利潤 3072.64 萬元,同比下降 42.09%。2023 第二季度,珠江鋼琴單季度主營收入 2.61 億元,同比下降 28.69%;單季度歸母淨利潤 -545.75 萬元,同比下降了 149.15%。
珠江鋼琴遭遇的業績挑戰并非個例,根據中國樂器協會過往數據,2023 年前三季度,樂器行業 232 家規模以上企業營業收入同比下降 21.28%,利潤下降 43.35%,全行業利潤率隻剩 6.59%。
在這個不确定性越發顯現的大環境下,越來越多的平凡人選擇抛棄 " 詩與遠方 " 式的音樂夢想。或者說,那些曾經将鋼琴視爲對某種生活方式追求的家庭,終于開始正視自己實現這種生活的可能性。
高成本
大部分家庭原本就負擔不起一台鋼琴的成本。
追逐音樂夢想是個沉沒成本非常高,但成效卻不一定高的事。
音樂水準的高低并不完全取決于價格,但鋼琴等樂器的檔次卻與價格直接挂鈎。即便是低檔的組裝鋼琴或雜牌鋼琴,售價也要大幾千元到 2 萬元。
工藝稍微精細些的中檔鋼琴,比如日本的雅馬哈、國産的珠江和歐美的鮑德溫、賽樂爾,售價大多在 3-5 萬元之間。再高檔些的專業級别的立式鋼琴要 5-10 萬元、三角鋼琴要 30 萬元左右。
至于演奏家在音樂會等正式場合中使用的鋼琴,價格往往在百萬元以上,對應的品牌也大多是曆史悠久的國際名牌,比如施坦威、貝希斯坦、佩卓夫、法奇奧裏、貝森朵夫。
對很多消費者來說,接觸鋼琴的開端幾乎都是從興趣班開始,要的就是學鋼琴那種看上檔次、有面子、拔高生活質量的感覺,也默認其高成本高支出的特征。數萬元的珠江、雅馬哈鋼琴通常會是父母們的首選。
不過音樂天賦從來都是稀缺的,很多時候和孩子背後的家庭财力并不匹配。許多 " 雞娃 " 的家長在長期被磕磕絆絆不成曲調的琴音折磨,還要與哭鬧着不肯練琴的孩子鬥智鬥勇,以及一些無力繼續支付成本的情況,最終選擇放棄鋼琴夢想。
這時候放着落灰還占地的鋼琴,就成了亟需被處置的負資産——無論是從情緒方面還是财産角度。一架鋼琴往往要占用好幾平方米的使用面積,按照一二線城市的房價來換算,放置成本甚至還要遠高于鋼琴的購買價格。
打開閑魚等二手交易軟件,會發現大量 95 新的鋼琴求出手,售價往往都不會超過一萬元,并且等待出手的時間通常比較長。
閑魚上二手鋼琴賣家的配字通常都是 " 孩子不想學了 "。但就像孩子自己無法決定是否買一架鋼琴,當鋼琴決定被賣掉的時候,也不一定完全是孩子能決定的。
一潭死水的二手市場其實也在折射冷冷清清的一手市場,珠江鋼琴 2023 年前三季度實現營業總收入 9.02 億元,同比下降 31.47%;淨利潤隻剩 647.51 萬元,同比下降 93.54%。
另一家上市鋼琴廠海倫鋼琴,2023 年前三季度實現營業收入 2.29 億元,同比下降 21.99%,歸母淨利潤 608.39 萬元,同比下降 24.70%。在财務報告中,海倫鋼琴指出市場疲軟導緻的銷售量下降,是業績大降的主因。
至于那些 80 年代風靡全國的民族鋼琴品牌,幸福牌鋼琴廠早已停産,賣身給了鮑德溫鋼琴廠;施特勞斯及其背後的上海鋼琴廠早已淡出大衆視野,多次被傳倒閉,如今被浙江民營鋼琴廠洛舍鋼琴接手。
雖然中國早已成爲世界前列的鋼琴生産地,但鋼琴這門生意如今已經不好做了。
僞需求
大量鋼琴市場需求是考級催生的僞需求。
倘若實在要給孩子培養點洋氣的音樂愛好,小提琴、大提琴、吉他、長笛都是備選方案,這些樂器的入門價格大多遠低于鋼琴,也不像鋼琴那麽占地方,明顯更經濟實惠。
那麽,爲什麽過去的中國家長們就是對鋼琴情有獨鍾呢?
鋼琴一度被認爲是資産階級的靡靡之音。直到中國作曲家開始将民間歌曲和民族樂器做鋼琴化處理,創作出一批有民族性和代表性的中國鋼琴作品,比如改編版的《彩雲追月》《百鳥朝鳳》《第一、第二新疆舞曲》。
經濟發展與民族情結的催化下,80 年代的中國人開始嘗試着融入世界文化環境,并用中國生産的鋼琴奏響中國的聲音、講述中國的故事,鋼琴這個百年前的舶來品開始被人們更多接納。
到了 21 世紀初,藝考生鋼琴十級可在中考加分的政策施行,徹底點燃了全國家長幫孩子報名學習鋼琴的熱情,小區裏一到晚上就會傳來叮叮咚咚的練琴聲和家長狠鐵成鋼的呼喊。
同一時期,出生在 80 年代沈陽普通家庭的郎朗開始成爲家喻戶曉的鋼琴家,據說這位音樂天才的成功離不開父親的嚴格與犧牲,在郎朗兩歲時就花三千塊爲他買鋼琴,每天監督郎朗練好幾個小時鋼琴,辭職陪郎朗去北京求學 ……
花費許多時間與金錢來培養孩子學習鋼琴,成爲了非常符合中國家庭對生活美學追求的一件事,盡管大部分的家長并沒有指望孩子成爲下一個郎朗,或者以後真的靠演奏鋼琴爲生。
這也是爲什麽 2008 年取消藝術特長加分之後,鋼琴興趣班依舊盛行的原因。作爲一種既能彰顯品位又能暗示财力的興趣愛好,在家庭聚會、公司年會等場合随手彈奏一曲流暢的鋼琴,是很多人心中社交價值拉滿的事情,值得爲此付費。
爲了檢驗學習鋼琴的成果,也爲了向别人量化展示學習鋼琴的成果,考級必不可少。這也成了琴行、老師、機構、廠商們牟利的工具。
早在 2018 年,中國音樂教育培訓産業規模就到了 852.7 億元,其中音樂考級報名人數約爲 157 萬人次,考級産業規模約爲 783.2 億元。可以說,鋼琴等樂器的學習教育在中國完全是與考級産業挂鈎的。
琴童如果要參加考級,光是報名費就要幾十到幾百元,且級别越高報名費越高(比如 2023 年上海音樂家協會管樂考級收費标準中鋼琴項目的是 600 元),除此之外,還有教材費、" 指定樂器 " 費用甚至是 " 包過級 " 的費用。
肯堅持考到十級和支付幾百一節輔導課的琴童,與各類校外教育學校的生源亦是高度重合。這些孩子的家庭不論财力幾何,往往都懷揣着向更高階層躍遷的夢想,培養鋼琴特長,也頗似是在提前培養階級躍遷之後的生活品味——至少是臆想中的那種。
當經濟社會環境改變,夢想中的階層躍遷變得漸行漸遠,無用的鋼琴夢便不需要再做下去了。
兩極化
低端與超高端市場或将成爲鋼琴行業的支柱。
客觀來說,中國與歐美的音樂市場并不相同,既沒有大量的音樂學府和交響樂團,也沒有厚重的音樂家基數和演奏現場。這意味着整個社會對鋼琴等樂器的需求并沒有那麽大,相比歐美市場很可能不是一個量級的。
利潤高昂的百萬級鋼琴中,幾乎清一色的歐美百年品牌,比如具有 170 年曆史的施坦威鋼琴,其生産的立式鋼琴平均零售價在 60000-340000 美元,明顯是瞄準的少數人的生意。
施坦威一貫被稱爲富人階層的鋼琴、鋼琴中的奢侈品,即便是中産偏上的家庭,也無法輕輕松松買下一台施坦威鋼琴。
施坦威的成功在于,将自己的業務放在個人奢侈品市場和樂器市場這兩個市場中審視,成爲中國高淨值和超高淨值人口規模的不斷壯大的直接受益者。所以在國産鋼琴品牌業績下滑的同時,施坦威公司的淨利潤卻能節節高升
2022 年施坦威重啓 IPO,更是在招股書中重點感謝了中國市場的快速增長。2016-2021 年間,中國市場爲施坦威貢獻的淨銷售額從 0.46 億美元增至 1.165 億美元,年複合增長率達 20.4%。
施坦威也是專業演奏家會選擇的那種鋼琴,從 2012 年到 2021 年,中國擁有施坦威鋼琴的音樂廳數量已從 11 家增加到 134 家。施坦威還與郎朗專門合作,推出過 5 款郎朗(Lang Lang)系列的立式和三角鋼琴。
有分析師認爲,就像奢侈品越貴越有人買,施坦威這種超高端的鋼琴未來也許會通過漲價來确保銷量和利潤增長,施坦威也直言将會爲更多爲私人客戶定制而非與機構合作。
不過對于珠江鋼琴等國産品牌來說,并不用擔心和施坦威在中國市場展開競争的問題,因爲兩者瞄準的是消費習慣差距巨大的兩種客群。
珠江鋼琴過去的業績增長來源于鋼琴向下普及,滲透到千千萬萬個城市家庭中,而現在珠江鋼琴、海倫鋼琴們,也許該往低價數碼琴這個更下沉的市場裏去。
珠江鋼琴在 2022 年年報提出要加快數碼樂器核心技術研發,推動芯片和 DSP 音效處理芯片應用、MIDI 鍵盤和電子琴、音源技術等技術應用,重點推進二代自主主闆、一代鍵盤升級、二代自主鍵盤、擊弦機數碼鋼琴等項目。
數碼鋼琴不僅具有機械鋼琴的全部功能,還具有存貯記憶、變調、混音、節拍器功能,加上 MIDI 接口、耳機、話筒接口等,價格卻要低得多。
中國電鋼琴市場規模逐年攀升,2022 年市場規模達到 10.26 億元,同比增長 11.28%,滲透率有望繼續增長。而且數碼鋼琴的售價确實遠低于傳統鋼琴,就像一種不太貴的音樂玩具,很适合那些對鋼琴剛開始有點興趣的初學者。
說到底,鋼琴本來也不是奢侈品,其受衆也不該隻有被家長寄予不切實際厚望、被迫不停參加考級比賽的幼童。悅耳的琴音可以出自路過大廳的外賣小哥,可以出自打發退休時間的老人,可以出自每一個試圖真正去享受生活和音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