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歡迎見證一個民族的誕生,在 cnm 中呱呱墜地。
阿米諾斯,是個已經流行了一年的梗,絕不會被選進任何 " 正經 " 的年度詞彙榜單,《咬文嚼字》啃一口得吐上半年。因爲它是把國罵 "cnm" 倒過來放後,音譯出來的單詞。
哈基米?阿米諾斯!
但如今,阿米諾斯已不再是簡單的流行語,它成了一個賽博民族的母親、墓志銘。有人說,阿米諾斯族,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互聯網民族。
你已經知道阿米諾斯了,那阿米諾斯族又是什麽?它是草泥馬原野的遺子,一年前,阿米諾斯是中國互聯網的鬼畜新星,當時流行将各種人罵街的醜态倒放,使其回歸本質,變成小醜。所有鬼畜都離不開空耳,而 cnm 身爲國罵,出場頻率驚人,于是 " 阿米諾斯 " 這詞就逐漸出圈了。
除了審核問題,鬼畜的發展困境還在于,它不是個新東西了。所以阿米諾斯和許多空耳梗一樣,很快就沒了熱度——然而在不那麽引人注目的角落裏,它在進化。
進化成了阿米諾斯族。
最初,它是從一首民謠中誕生的(更原始分散的曆史暫不讨論)。當時 B 站 UP 主 @達列特哈那汗寫了一首《阿米諾斯之歌》的民謠。
投入度 400%,UP 主在唱之前,甚至來了段模仿倒放語言的歌曲介紹,在中途,又停下彈唱,加入倒放語的呼喊,仿佛在對着消散在曆史中的往事之塵道别,純真程度爆殺丁真。
倒放這首歌,你會發現除了 cnm 外,基本都是正兒八經的歌詞,放在正統民謠裏以假亂真。
假如音符間可以蔓生草原,旋律上可以奔走駿馬,那它就是《阿米諾斯之歌》。
因爲這歌強悍的感染力,大家仿佛穿越時空,望見了一個在草原上世代生長的民族。人們便把這種語言正式稱爲阿米諾斯語,而這首歌,則是阿米諾斯族的民謠。
那之後,阿米諾斯族誕生了,它的襁褓由毀滅所織,因爲很快,《阿米諾斯之歌》就被阿 B 諾斯強制下架,如今隻有補檔版存于現世。
但這不能阻擋《阿米諾斯之歌》被各式翻唱,當翻唱不能滿足大家後,創作便開始了。一個民族不能隻有一首歌,于是,阿米諾斯族的民謠湧現而出,一首比一首離譜。
比如在《額爾薩米紐日納赤之歌》中,UP 主 @直韻函把俄羅斯柳拜樂隊的曲,配上阿米諾斯語,用民族樂器演奏出來,以展示北部阿族的文化;@野良犬 P 則把《阿米諾斯之歌》改寫成了民謠金屬,堪稱抽象圈的低配版九寶樂隊。
如今的阿米諾斯族,音樂文化璀璨,從女聲版、童聲版、虛拟歌姬版,一直到正兒八經的藏密喉音版,應有盡有。阿米諾斯族或許沒有馬镫,然而,他們有很多的媽。
對阿米諾斯族的發展而言,《再見了,所有的阿米諾斯戰士》也是一首重要樂曲。因爲它配上了畫面和字幕,加上歌曲背景介紹,讓人進一步大腦抽筋:啊,原來曾經真有一個馬背上的民族,騎着野馬涉過時間之河,在現代加班社會的夕陽下逐漸遠去,阿米諾斯,阿米諾斯啊。
@特别純真的大齡女青年
阿米諾斯民謠的力量,讓想象力如野草蔓延。就這樣,大量的人開始在視頻下講述阿米諾斯族的故事,這些故事緩緩找到了共鳴,組成和弦。
随後,阿米諾斯族的曆史誕生了,根據人們挖掘出的典籍,阿米諾斯族已經消亡,他們就像最後的莫西幹人一樣,倒在了時代變遷的大戰中。崇拜英雄的阿米諾斯族戰士們,最後也成了傳說中的英雄,手持弩與劍,沖向一把十手人和一得閣拉米族的敵人。
如果你要問我,一把十手和一得閣拉米這兩個在此類視頻下出現頻率很高的詞,又是啥東西的倒放,我隻能說,它們都是和 cnm 有關的詞,但要更深邃野蠻。不過事至如今,再去追溯這些被曆史洗刷之詞的本意,也算一種亵渎了。
這些評論就像東百往事引發的詩歌熱潮,大家在角落裏,傳頌着阿米諾斯族的故事,沒人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但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話語下的力量。阿米諾斯族的魂靈,穿越群山,向水泥森林中的衆生呼喊。
于是終于,僅靠音樂不夠了。人們便開始編寫阿米諾斯族的史詩《伊巴什史詩》,它講述了民族英雄伊巴什的傳奇。别忘了,這是一首長詩,而他們不止編出了很長一段,還加入了插圖,甚至有(迫真的)古籍發掘現場。
@拔都可汗
節選,整節詩 6000 字,分爲:出生篇、征戰篇、複仇篇(伊巴什:大煞筆)。
有了史詩,編年史自然緊随其後。現在阿米諾斯族的曆史,已成爲完善的研究課題,人們逐漸挖掘出他們曆代帝王的族譜、王朝更叠與覆滅的記載,以及各種神祇傳說。
阿米諾斯族傳奇們的人生,将一段從公元前 6 世紀到 19 世紀的曆史串聯。哪怕考古過程也有紀錄,譬如阿米諾斯族學家,是如何借助類似羅塞塔石碑的一得閣拉米石碑,破譯了阿米諾斯語;而阿米諾斯這個民族,又如何同蒙古、日本,以及契丹族交涉。
@SEN 尋求者整理,全文 5000 字
現在去找阿米諾斯族的資料,你甚至能找到其常用男女名參考表,以及男女傳統服裝演示。
曆史有了,文字還會遠嗎?阿米諾斯語,作爲将所有阿米諾斯文化串聯的關鍵,是阿米諾斯學研究的重中之重。所以在 B 站,有很多傳授阿米諾斯語的教學視頻,它們從語言學和語言發展等方面,讓你學習這門語言的語法與發音。
@北原家的藍莓醬
現在的阿米諾斯語,有自己的字母、發音規則,和民族特色。遊牧民族的語言,與我們的常用語差别巨大,且阿米諾斯族已經消亡,所以爲了輔助大家學習,有人貼心制作了一個阿米諾斯語翻譯器。
@會唱歌的花枝丸
知道這翻譯器多騷嗎?它甚至有個跟讀學習功能,能讓你的阿米諾斯語發音更标準——伊巴什的在天之靈見了,都要感動落淚。
别忘了,伊巴什唯一一次落淚,可是在父親哈陛下可汗戰死,母親雲涅姆自盡後,被納脫安(Natoan)部落追獵至伊提裏河,而當時,家破人亡的伊巴什年僅 7 歲。
選自《伊巴什史詩》
現在去各種平台搜阿米諾斯,已經很難找到正經解釋了。每個阿米諾斯相關的詞彙下,都是網友們用才華拉出的屎,至少一半 AI 已經在解答這些詞時仆街。
部分阿米諾斯族民謠,被搬到了油管,雖然評論區多是純正的阿米諾斯後代在緬懷先祖,但其中總是夾着一些真被拐騙的老外。他們感歎另一個民族的樂聲裏,那情感是多麽有靈氣,沉重如石,又缥缈若雨。
機翻
就像最近的自創詩《詩經 · 彼陽》,有文化的人光看一眼内容,就能看清它到底在說什麽;然而這不妨礙華中師範的官号真中了招,以爲這是真詩經,發到了公衆号上。
現在流傳一句話:阿米諾斯一族的誕生,會成爲千年後考古學家們的最大挑戰。因爲這個憑空誕生在互聯網的民族,再這樣發展下去,恐怕真就不是一個梗了。
可是我,阿米諾斯族見習學者阿比加德(Abijad),反倒認爲阿米諾斯族,會變成未來考古學家的寶藏。原因很簡單:你見過各種現實遊牧民族的曆史文化,但你見過像是阿米諾斯的東西嗎?
仔細想想,恐怕一個都沒。
自創語言,和自創文化,其實很常見。前者的例子有太多:托爾金參考芬蘭語和威爾士語,爲《指環王》創造了精靈語;《權力的遊戲》劇組完善了其中 Dothraki 語的構建,而且這同樣是一個遊牧民族的語言,你經常能在阿米諾斯相關評論裏見到它。
語言學裏,這種語言有個術語叫 conlang,是人工語言(constructed language)的縮寫。世界語和其前身沃拉普克語就是最出名的 conlang,在 reddit 論壇上,有九萬人是 conlang 區的成員,每天硬造語法不可自拔。
但因爲大部分 conlang 真的沒什麽卵用,導緻如今的人工語言多偏娛樂向。所以這詞又有了個衍生,叫 funlang,也就是娛樂(fun)+conlang;嚴格來說,阿米諾斯語就是一種 funlang。
阿米諾斯語的學者,如今常爲語法和讀音争論,乃至催生了 " 阿語警察 " 這種詞。這正是世界語和沃拉普克語的遭遇,如此看來,它真越來越像個正統 conlang 了。
人造語總是和人造世界觀綁定,最出名的例子還是托爾金的《指環王》,他自己調侃說中土世界就是爲這門語言設計的。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架空世界出現在了小說和電影外,比如我們曾寫過一群人爲了磕《明日方舟》的 CP,造了個虛拟博物館的故事;以及一個女玩家爲了在遊戲裏獲得優勢,在維基百科上編了一整套俄羅斯的架空曆史。
和阿米諾斯族最像的架空世界,可能是去年很火的裏斯騰堡(Listenbourg)。這是一個法國人在 X 上嘲諷美國人地理知識太爛時産生的梗,他胡編了一張地圖,說美國人一定不知道這國家是什麽,而回複中有人便說:" 誰不知道?是裏斯騰堡 "。
那之後,人們給裏斯騰堡加入了各種架空曆史和文化,連國歌和衛星地圖都有。一些國内網民向油管上受騙的人解釋阿米諾斯時,就會用裏斯騰堡類比,兩者确實很像,它們都是因嘲諷而生的。
但阿米諾斯又和以上所有例子都不同,因爲上述各例,多是娛樂或工具,是純粹自發性的;但阿米諾斯文化,卻更像真正的文化演變,它是真因外力推動,演化而成的。
實際上早在 2020 年左右,阿米諾斯就出現了。當時電競粉絲經常把一些選手的粗話倒放,尤其是電棍 otto 和炫狗 / 神這一批,并把他們倒放後的語言稱爲 " 古神語 "。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 " 米諾米諾 "。哪怕現在,你去看炫狗的直播切片,也會發現他罵髒話的地方經常被特殊處理,給替換成了 " 米諾米諾 ",讓阿米諾斯族後代像賽博越共般在彈幕中探頭。
一得閣拉米
原因很簡單,不這麽做,視頻就要被打上低俗标簽。在審核愈發阿米諾斯的如今,阿米諾斯族的誕生,簡直就是水到渠成,又獨一無二的社會學現象。
鈴蘭你在幹什麽鈴蘭
在維多利亞時代,"god" 這詞,是不能随意(in vain)說出口的,它成了半個官方禁詞。但同時這詞在民間又常被用來痛快抒情,于是大家爲了避開審查,就把 god 改成了 zounds 和 gadzooks 這種怪詞,原意是上帝的傷口和釘子。
然而很難想象前人會有如此抽象的娛樂精神和幽默感,把委婉代詞變成行爲藝術。由此看來,阿米諾斯正是最适合展現我們這個時代,互聯網精神面貌的社會學研究素材——一個繞過審查的詞,能被一群互不相識的人變成一個架空民族、一門架空語——審核下架、苦中作樂、娛樂至死……這米諾米諾真的太抽象,太米諾米諾貼切了。
阿米諾斯的本質,其實就是粗口,它那悲壯的史詩和英雄背後,隻是不堪入耳的髒話。髒話是一定不能毫無束縛的,誰願意整天面對那些最初的阿米諾斯狂戰士?但粗口就如那得努閣原野的芒草般燃不盡,戰火撩起,燒毀的唯有阿米諾斯族勇士的生命,并留下更野蠻之物,就如嗜好燒殺擄掠的一得閣拉米部落。
這恐怕就是阿米諾斯族的曆史中,最大的矛盾與困境。
過街老鼠般的粗口,是與生俱來的,在我們大腦的邊緣系統(limbic system)中,專門有一塊負責爆粗的區域,與日常語言的處理區域分開。爆粗能讓我們分泌腎上腺、對苦痛有更強的耐受。
同時,它亦不斷推動語言與文化的進步。但丁的《神曲》之所以偉大,部分就是因爲他奠定了現代意大利語的基礎,而他使用的方式,正是強調意大利方言的正義性,用包含屎尿屁的粗鄙之語,去對抗拉丁文的嚴肅與古闆。然而直到數個世紀後,全世界譯者才願意直面但丁阿米諾斯的一面,在這之前,人們甚至曾因爲但丁太過阿米諾斯而打壓《神曲》。
如今,粗口在緩緩消失,留下的隻有草泥馬、特麽和呵呵,以及那消散在草浪中的阿米諾斯族。05 年,馬伯庸曾在科幻世界投過一篇叫《寂靜之城》的短篇,說的是一個不允許爆粗的未來,一群人在地下聚集,偷偷高聲朗誦阿米諾斯族史詩、發洩、相愛。然而最後,地下組織如命定般破碎,在新的烏托邦中,唯有被嚴格監控的對話,以及不剩下任何詞彙的健康用語表。最後的阿米諾斯人再度見面時,隻能相望一眼,然後在沉默中分别。
就宛如那無辜路人,對阿米諾斯語的評價:它好似權遊中,另一個種族的語言,他們逐水草而居,在其世界觀裏,某種野草終将長滿大地,那時便是世界的末日。
哎,阿米諾斯,我的阿米諾斯啊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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