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存最近又上熱搜了，還不止一個。
前幾天，張藝謀監制的電視劇《主角》官宣，她飾演女一号憶秦娥。
以及昨天，文晏導演的《想飛的女孩》在北京首映，目前關于這部電影讨論聲量最大的，就是女主劉浩存。
讨論什麽？
" 美 "。
Sir 當然理解爲什麽這樣的關鍵詞會沖上熱搜，畢竟彼時絕大多數人還沒看過電影，隻能看到作爲明星的劉浩存。
不過還是覺得很可惜。
因爲相對于 " 顔 "，《想飛的女孩》中，最該聊的，其實是劉浩存的 " 戲 " ——
在柏林電影節上，國際媒體稱贊她是 " 一個令人興奮的天才 "" 冉冉升起的中國新星之一 "。
甚至，在柏林官網和 app 上，劉浩存也霸占了一整天的頭圖。
這些，都是國際電影節對她在電影中表現的認可和偏愛。
可以說，《想飛的女孩》中的劉浩存，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沒錯，Sir 已經看了片。
文晏導演依然敏銳，她鏡頭下的女性，永遠與社會現實有着緊密而又兇殘的連結，這是她作品一貫的動人之處。
而這部片，更是對劉浩存 " 清純濾鏡 " 的一次破碎。
從我們最初見到她，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年了，這五年的時間裏她出演了七部電影兩部劇集。
她面臨過不少質疑，也收獲了大量擁趸。
可一直未有質的突破。
她能否改變當下的困境，并成功開啓演員生涯的第二階段？
在《想飛的女孩》裏，Sir 看到了希望。
01
爲什麽是《想飛的女孩》？
因爲田恬這個角色對于劉浩存來說，非但像是一場大考，而且是上了極高難度的那種。
她異常複雜。
先看角色設定——
這是一個從小生長在不堪原生家庭中的女孩。
父親是瘾君子，從小就指使利用她，去偷或騙親戚們的錢，用作毒資。
所有人都把她視爲掃把星，避之不及。
她從沒感受過什麽是 " 愛 "，也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因爲大人們每天除了吵架，就是歇斯底裏的紛争。
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田恬很早就放棄了自己。
在最親的表姐背井離鄉拼事業後，她徹底失去依靠，想轉移情感寄托卻把自己錯付給夜店裏的 " 愛情 "。
17 歲，田恬就懷孕了。
其他人還在讀高二的年紀，她已經成爲了一個單親媽媽。
爲了保護孩子不受傷害，她終于狠下心舉報了父親，不料遭到毒販團夥的報複，被迫注射了毒品。
最後爲了逃出毒窟，她殺了人……
每一段經曆單拎出來，似乎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而當這些全部集中發生在一個底層女孩身上時，劉浩存能否演得出這樣的複雜？
看電影之前，Sir 對此持懷疑态度。
畢竟過去的她，是這樣的——
這樣單純的一張臉，你很難想象如此沉痛的苦難，發生在她的身上。
但在看完之後，Sir 可以非常肯定地說，她做到了，并且完成得很好。
哪怕是挺着孕肚的鏡頭，劉浩存也把握得很準确。
她的臉龐依舊稚嫩，但神采卻消失了。
因爲懷孕的身體激素變化，影響到了整個人的狀态，所以她看着有氣無力，郁郁寡歡。
這是一個 17 歲女孩懷孕的狀态。
但光有 " 形 " 還不行。
出演一個角色最重要的是把握住其心理狀态，并具象化地呈現出來。
田恬的心理狀态是什麽？
幾近偏執。
一方面，她對自己糟糕的處境非常清楚。
時常自暴自棄，诋毀自己：
我從小就是個小偷騙子
我來到這個世上就是個錯誤
另一方面，她又如賭徒一般地以爲，這個孩子是她人生唯一的轉機。
因爲她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她渴望擁有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想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生下這個孩子，對她來說甚至意味着重生。
這種憧憬是幼稚無知的，但劉浩存眼神裏的偏執，會讓你相信，這是一個從未見過希望，活得支離破碎的人，能想到的最好的救贖。
其實非但是懷孕狀态。
之後生下女兒後，劉浩存也相當準确地把握住了 " 母親 " 與 " 女兒 " 雙重身份的複雜性。
比如作爲母親——
有一場戲，人渣父親爲了逼田恬給錢，竟抱着孩子到天台邊威脅。
劉浩存的第一反應是憤怒，但斥責父親的同時，她眼中的淚也落了下來，狠厲之間，夾雜着對女兒安危的慌張和對自己的悔恨。
成功救下女兒後，她邊哭邊哄。
此時的她，既有虛驚一場的釋放，也有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心疼。
比如作爲女兒——
就像舉報親生父親這場戲，田恬站在抓捕現場捂着嘴不敢出聲，等警車開走後，才終于崩潰大哭。
這是看到至親無藥可救時的心碎，也是松了一口氣的解脫，以及，在感受到了這份 " 解脫 " 後，迅速湧上心頭的愧疚。
如此細膩的情感層次，正是田恬這個角色的魅力所在。
也是文晏導演作品一貫的魅力所在。
她鏡頭下的女孩，既讓人有 " 恨鐵不成鋼 " 的無奈，又令人無比心疼。
在當下層出不窮的爽文、大女主等 " 女性作品 " 當中，這樣真實和複雜的人性是稀缺的。
文晏依然堅持着這種真實和複雜。
而劉浩存也駕馭住了這種複雜。
02
然而，回看劉浩存的來時路，卻一直是在 " 去複雜 " 的。
當初張藝謀爲什麽選中她？
一方面，眼睛大會說話，氣質靈動。
另一方面，她沒拍過任何戲、廣告、網劇，曆史清白。
總的來說，很符合 " 謀女郎 " 一貫的特質：一張白紙，幹淨。
無論是鞏俐的九兒，還是章子怡的招娣，亦或是周冬雨的靜秋，她們第一次演戲時都隻是 " 一張白紙 "。
因爲簡單、純真，往往更能诠釋天然的生命力。
事實證明，張藝謀沒有選錯。
拍《一秒鍾》時，哪怕劉浩存完全沒有表演經驗，但她那種青澀笨拙，卻能诠釋上世紀 70 年代底層少女的生存狀态。
就算造型灰頭土臉，也擋不住她澄澈的眼神。
這是一種，面對生活潦倒，卻依然倔強地相信希望的眼神。
從那開始，一衆導演都看見了劉浩存身上的那股 " 幹淨 "。
以至于後來她接演的角色，好像都有類似的共性——
即便人設境遇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是純真的，無辜的，明媚的。
比如《送你一朵小紅花》裏的抗癌少女馬小遠，樂觀、美麗、大方，劉浩存的表演也活力滿滿，靈氣逼人。
可這個角色在電影中的作用和象征，卻大過了人物本身。
她是韋一航（易烊千玺 飾）灰暗人生中，意外照進的一縷陽光，将他拉出陰霾，走向樂觀。
但偏偏一個這麽美好的女孩，結局卻是死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韓延用她的 " 死去 "，實現了電影的 " 物哀 " 之美。
包括此前反複被部分觀衆诟病 " 格格不入 " 的《懸崖之上》。
張譯、秦海璐等人都是悲壯的，流血的，疼痛的，而劉浩存飾演的高級特工小蘭，卻始終看上去一臉無辜、楚楚可憐。
因爲張藝謀希望這個角色，能成爲黑暗年代裏的一束光。
而劉浩存的存在，則滿足了一種與殘酷、邪惡、灰暗形成對照的，最完美的反差。
但老實說，這既是劉浩存的優勢，也是她的困境。
這樣的特質用的好，叫錦上添花。
用不好，就會變成失真。
就拿《四海》來說。
這部電影裏的周歡頌，一如既往的美麗、善良，天真、樂觀。
在經曆了唯一的親人死亡，被迫背負巨債，背井離鄉到大城市打工，受盡無數屈辱之後，她仍像是不曾見過人間險惡、從未被苦難蹂躏一樣的單純。
也許，這符合少年們對白月光的想象。
但放到現實，歡頌的 " 純 " 卻是失真的。
爲什麽會這樣？
作家出身的韓寒，他筆下的角色往往會帶有一些 " 文學性 "。
比如《後會無期》裏的周沫和《乘風破浪》裏的張素貞（趙麗穎 飾），鏡頭前的她們，美麗善良、知性大方。
但關于她們命運中殘酷的部分，電影要麽是用笑容替代，比如周沫對自己職業處境的樂觀。
要麽，是直接隐去，比如張素貞死于抑郁自殺的結局。
△ 《後會無期》周沫
假若隻是文本，讀者自行意會便能揣摩出那份 " 美 " 和 " 樂觀 " 背後的悲劇色彩。
但在電影裏，這樣的人物卻很容易幻化成一種符号。
就像歡頌這樣的白月光。
與其說是劉浩存的演技不好，不如說是她遇到的角色還不夠複雜。
沒錯。
大家都隻看到了劉浩存形象上的幹淨，也變着法地讓她的幹淨嵌套入一個個 " 美好 " 的角色裏。
卻沒有更深一步地去挖掘她骨肉裏的情。
以至于出道以來，大家對她的印象都是一些瞬間——
比如《一秒鍾》結尾的那一抹微笑。
《懸崖之上》裏的雪地落淚。
《送你一朵小紅花》裏笑意盈盈地騎着小摩托。
這些瞬間雖然美，但卻沒有幫人物展現出更複雜的人格。
她們更像是一段美好的記憶或幻想，而不是貼近于當下的真實。
" 謀女郎 " 光環就如同一把雙刃劍。
它既讓劉浩存出道即巅峰，也讓她貼上了 " 純真少女 " 的标簽。
這是耀眼的光環，也是困住她的枷鎖。
03
所以回到開頭那個話題——
爲什麽 Sir 會覺得，劉浩存有開啓演員生涯第二階段的希望？
一個關鍵因素：眼神。
張藝謀曾很多次曝光過自己的選角标準，就是屏幕上演員的短片快速浏覽，遇到覺得可以的就按下暫停鍵，記下編号，進入 " 複賽 "。
看的是什麽？
第一眼，是所謂的 " 電影臉 "。
一個演員能不能禁得起大銀幕的考驗，這裏會涉及到光學鏡頭的質感，以及人臉輪廓在鏡頭下的表現等等。
而第二眼，或許是眼神。
不管是周冬雨（張藝謀說她 " 你的眼睛長得那麽囧，很有感染力，隻要努力一定能演好 "），還是劉浩存（張藝謀說她 " 眼睛要會說話要大，像個燈籠一樣 "），都是因爲眼睛才被選上的。
道理很簡單——
隻要眼神裏有東西，有足夠的表現力，便會有更大的可能。
回頭來看，我們也不得不佩服張藝謀。
因爲這些 " 謀女郎 " 們，她們離開張藝謀後，所走的路也确實越來越寬。
而她們所擅長的武器，也往往是 " 眼神 "。
比如章子怡。
章子怡雖然是靠《我的父親母親》一夜成名，但 " 招娣 " 這個角色，更多是展現了 20 多歲的她，最原本質樸的清純模樣。
而到了《卧虎藏龍》。
經過李安的調教，你很明顯可以看到她的眼神了多了一些東西——
倔強、驕傲。
後來，她再演張藝謀的《英雄》時，如月的眉宇間有純有媚，還多了一絲俠之傲氣。
年輕的章子怡就這麽在一個個複雜多面的角色中，迅速成長爲了資源、實力雙一流的女演員。
△ 上《卧虎藏龍》，下《英雄》
或者周冬雨。
周冬雨出道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被唱衰過 " 沒演技 "。
彼時的她，像極了此時的劉浩存。
憑《山楂樹之戀》靜秋一角成名後，她 " 幹淨 " 的特質一連延續了好些年——
先後演的《宮鎖沉香》《同桌的你》《少年班》，都是些清純少女的角色。
後來爲了摘下這個标簽，她甚至去《心花路放》裏演了一個殺馬特配角。
可真正的轉機是什麽？
《七月與安生》。
她拿下影後的 " 李安生 " 也是少女，爲什麽如此不同？
光看她的眼睛你就會發現：
這個角色的魅力在于，她不讨好任何人，并且充滿瑕疵，鋒利、尖銳、灑脫，同時卻也脆弱。
從幹淨到複雜，從來不是好女孩變壞女孩的過程，而是往人物裏注入血肉的結果。
" 謀女郎 " 天生的眼神表現力，在此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那麽劉浩存呢？
我們回看劉浩存這五年的作品，其實也能在她的眼睛裏，看到她将那種複雜性，表現出來的能力。
比如《燦爛的她》。
單看一場戲——
在第一次見到奶奶時，她臉上是木然的，她沒見過什麽親情，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表現。
但又覺得自己該和奶奶親昵一些，于是她假裝親昵。
但仔細看。
你會發現，她眼神裏還是很生疏。
這不是表現力不足。
而是她有意于表現一個角色的複雜性，并将這樣的心理，通過一個眼神呈現出來。
包括前年的一部劇《脫軌》。
劉浩存演一個淪落成打工妹的千金大小姐——江曉媛，聽起來挺 " 懸浮 " 的設定，但她卻诠釋得很有 " 煙火氣 "。
一個細節——
以往劉浩存哭，看上去就是柔弱讓人有保護欲的、心疼的。
但在這部劇裏的哭，她的眼神卻有多層表達，每一滴淚，都可以看到高自尊 + 倔強 + 委屈。
小紅書上一刷，多少觀衆都是因爲這個角色的活靈活現，對她路轉粉。
沒錯，劉浩存有着成熟演員該有的現實感知力。
更知道有血有肉是什麽樣的。
而這樣的能力，到了《想飛的女孩》，則被徹底激活了。
這部電影和文晏的上一部《嘉年華》一樣，都有着強烈的現實主義和社會關懷基底。
在她的鏡頭下，你可以看到劉浩存這雙眼開始湧現出暗流：
脆弱，破碎，堕落，求生欲。
她不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而是在泥潭中掙紮、抵抗，不得不承受命運一次又一次的吞噬。
這種反差，讓劉浩存的表演不再依賴 " 靈氣 "，而是紮根于人性的真實。
她幾乎撕碎了以前的自己。
以至于——
她一笑，你不再覺得溫暖幸福，而是忍不住心疼。
她一哭，你也不再覺得隻有唯美，而是更感受到一種痛苦、恐懼和迷茫。
所以怎麽說呢？
沒錯，很多人對劉浩存的最大感受，都是驚豔于那驚鴻一瞥的美。
但她的能力不該如此。
因爲相比于 " 顔 "，更能留在記憶中的，永遠是鮮活的 " 人 "。
《想飛的女孩》給了她這次機會。
她也把握住了。
但 Sir 更希望的是，這隻是一個信号，是她開啓更多更複雜的角色，幫自己撕掉刻闆的标簽，沖破光環枷鎖的信号。
畢竟内娛所缺的，不是一兩個 " 神顔 "。
而是真正的演員。
期待劉浩存，可以在 " 演員 " 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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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明焉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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