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組對比火了——
以前的村花 vs 現在的村花。
引起争議的是李沁在熱播劇《人生之路》裏飾演的八十年代陝北村花,被拿來和其他演員的同類角色對比。
一比吓一跳。繼國劇已經拍不好窮人之後,似乎連村花角色也開始出現審美斷層了。
有一說一,作爲青年演員,沁姐是夠敬業的。造型黑、土、糙齊全,豁得出去不帶打折的。
但夠拼不代表合适,過火了就有反效果。網友們嘴下也是一點沒留情。
有說像剛炸完碉堡的,有說面黃肌瘦像生病,也有說扮相太老、不像剛長成的村花,更像飽經滄桑與折磨的農村媽媽。
甚至有人不滿這過于刻意的膚色和毛糙發質,懷疑導演沒有真實的生活閱曆,全憑對 " 農村人 " 的刻闆印象想象。
由于争議過大,引得造型師陳敏正在微博激情對線,連發十幾條反駁網友。
膚色黑?風吹日曬幹農活的姑娘會不黑?
卷發糙?那年代燙發能弄卷了就不錯了。
大體意思是,李沁的造型設計,其實既符合年代背景,也契合人物身份。
說實話,陳敏正在影視劇造型這塊确實不是小咖,也确實很有自己的思量。《甄嬛傳》、《蒼穹之昴》留住了很多女演員的 " 熒屏最美 ",年代戲也交出過如《闖關東》、《大染房》這樣的作業。
但是作爲名家名作改編劇,路遙先生在《人生》原著中,明确描述過村花劉巧珍的形象——
漂亮,水靈,裝束不土不俗,幹淨整潔,打扮鮮亮。
▲ 路遙《人生》
而且讨論的重點還不應該在這兒。要說真實,80 年代陝北農村肯定存在這樣黑瘦的姑娘,但硬說這形象的姑娘就是村花,恐怕有點不符合當時人們的審美了。
剛剛起步騰飛的 80 年代,農村甚至城市大衆對女性的審美什麽樣?
喜氣、紅潤、體魄健美,有精氣神,寄托着人們對蓬勃富足生活的向往。
▲ 1984 版《人生》劉巧珍選角
過去農村,堂屋裏肯定挂偉人像,但卧室裏的挂曆美女電影明星都什麽樣,還真不至于都沒記憶。
▲ 老挂曆
而劇中呈現的村花形象,說實話,底子再漂亮,擱過去恐怕也隻會讓村裏老人說小話,這家估計沒餘糧養姑娘,看給孩子餓的。
幹癟、不健美,乏力無光的面貌,給人一種生病錯覺,注定她不會在村裏掀起多大浪花。
而最常用來表現勞動婦女體魄魅力的幹農活橋段,也更多了一種 " 受苦 " 的擔憂。
更高階一點的缺失是,缺少整潔感。
或者說,感覺不到對潔淨的憧憬。沒有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的愛幹淨。
這也是很多農村題材影視劇的通病,似乎認定村裏姑娘就一定就是灰頭土臉,幹農活的人就注定不能愛幹淨,以至于沒有把自己及周遭環境收拾得麻利妥當的能力。
顯髒的妝容、亂糟的發型,加上經典花衣裳一套,整體給人一種邋遢的印象。
對比不僅在村花角色上彎道超車、也幾乎是近年熒屏最出彩的女性形象——《山海情》裏的水花,會發現赢有赢的道理。
幹着最髒最臭的施肥活,也不代表一個農村婦女不能拾掇得頭臉幹淨、整潔愛俏。
▲ 《山海情》
整個劇雖然底子算能打,誠意也是看得到的。
但名作改編,經典角色大衆早有了一定程度的形象勾勒,占據先天自帶的關注紅利,同時也必将接受更多人的審視批評。
" 沒有糊弄事 " 隻是個标準,絕不是什麽閃光點。既不符合原著描述又不符合審美期待,過于重手的發揮,除了得一句 " 大膽突破 ",還真是很難誇出口。
造型翻車,演技救回來了嗎?
很遺憾也沒有。
李沁的表現算對得起觀衆,夠敬業,基本的情緒表達也算準确,但整體感覺來說,還是未能突破她自身的特質,沒有使人物兼顧真實與合理的文藝塑造。
李沁什麽特質?
她的美感,有一種 "後天養成" 的味道,别誤會,這 " 後天美感 " 不是形容天然美女的硬件,而是她的氣質沒有野蠻生長的意味,而是一種經過教養、栽培的美麗。
這可能是因爲她學昆曲出身,自幼專攻閨門旦的原因。舉手投足對比同齡演員,帶有一種特殊的 " 閨秀氣 "。
可以說,當年出道除了身闆實在太瘦、台詞拉胯、一張口如 AI 客服,李少紅選她演薛寶钗,思路還是對的。
她确實具有一種 " 珍重芳姿晝掩門 " 的矜秀和疏離。
但一得就有一失。很有辨識度的同時,也注定她演劉巧珍這樣熱烈、勇敢、爲愛撲火的角色要多費點勁。
她也意識到了,就把劉巧珍的所有動作都加大了一号,可是自身本就不是大開大合大大咧咧的架勢,做出來也常給人一種 "怎麽這人說個話都很用力" 的費勁感覺。
李沁雖然之前出演過《白鹿原》的田小娥,頗受好評,但相比劉巧珍,田小娥出身不低、也是教化過的。且她并不是一個很具體的女性,而是一個被性化的符号。
不需要注入太多血肉,越把符号化演出來,才越諷刺;越淪爲被凝視的客體,角色塑造越成功。李沁拿捏了純和欲兩點,就足以勝任。
而對劉巧珍的塑造,她缺少主動的張力和赤土般的熱烈感,說得更白一些,沒有那種蓬勃的生命力。
一個堅定熱烈,有欲望和企圖心,被所有人指指點點,也勇敢追愛、最後一身情傷仍能夠自我買單的大膽姑娘。
眼神不該是靜好和讨好的,她要有強烈的自我生長欲望,而不是被性化、被物化的客體。
▲ 《人生》吳玉芳飾劉巧珍 圖源 @魚非魚
爲什麽村花角色也降級?說白了,這類角色本就沒那麽容易塑造。
因爲首先,我們會将她歸爲 " 某一類 ",但越接地氣、越需要紮實感的角色,越不應該太概括性地去塑造。
盲目的構想,會造成傲慢的構建。
外在的通病,是容易陷入" 扮村 " 等于 " 扮醜 "的誤區。從幕後到演員,全部創作者陷進自我感動的 " 努力 " 裏。
比起細緻地去揣摩 " 村味 ",扮醜是一種更快捷的、更直觀地接近角色的方式,觀衆看到一個光鮮亮麗的年輕女明星演村婦,任她演得好不好,先接收到一個信息:她轉型了!
反正成不成功也都轉型了。
但真正成功的 " 扮村 ",那種村味是什麽?
自然如群衆裏每個普通人,不需要刻意扮得多麽污糟。村花是花,擡頭一瞥的動人,分寸在于出衆、但不至于突兀。
▲ 《我的父親母親》章子怡
不僅是形象,舉手投足也一樣講究自然和細緻。即使穿得最出挑,依然能夠真正融入進去。
擱村頭石槽揣手,誰也不會瞧出她哪裏 " 不一樣 "。下意識地盤腿,但畢竟在人前,有年輕小姑娘的矜持。
短短一幕,既有共性,又有個性,怎麽做到的?
章子怡演《我的父親母親》裏的招娣,是提前兩個月去農村體驗生活;和當地的農婦住在一起,挑水、喂豬、種地、做飯、觀察她們。
《秋菊打官司》裏,鞏俐秋菊的設定其實是村裏比較知名的漂亮姑娘,但埋人堆裏也看不出違和。
▲ 《秋菊打官司》
她在農村體驗生活時,挑水挑得肩膀都磨破了;爲了洗去城市姑娘頭發的精緻感,她跟當地村婦一樣,用洗衣粉洗頭。
鞏俐的村花真假難辨。連村婦們都勸告飾演 " 丈夫 " 的演員:你媳婦懷孕别讓她幹活了!
很多細節不具體去觀察、模仿,單靠想象,即使完成得出色,依然是違和的。
一個漂亮的腿腳身段——想表現利索可以,但誰家姑娘開拖拉機幹活,會這麽下車?
對比大花們塑造的 " 以前的村花 ",小花的村花确實存在 " 過度努力 " 的硬拗。
隻有形而上的 " 土 ",沒有真正腳踏實地的泥土味;更不要談那種如地母般的包容氣質。
▲ 叢珊在《牧馬人》中飾演的村花
但如果将村花降級簡單地歸爲演員自身的鍋,又難免粗暴。這是整個圈子浮躁與傲慢想象的結果,也是白瘦幼審美畸形導緻的審美單一。
這一邏輯也很像近年國産劇塑造的窮人,隻會拍标簽、拍類型,卻拍不出一個正常人的形象。
無論是農村窮親戚,還是城市窮人,在财富決定外貌的基礎上,無一不是窮兇極惡、腦回路異常、上撕父母、下吸女兒、過不了安生日子的事兒精。
被觀衆抵觸,還硬要跟你論真實。
的确不可否認現實裏有這樣的人,但對更廣泛的群衆缺乏具體的觀察也是事實。真實的、普通的窮人什麽樣?
缺乏安全感、沒底氣才是最常見的面目。
那種遇到啥事,先上去哐哐一通猛怼猛幹的,現實裏不都是家裏趁數不清的 W 的主?
即使是大膽、認死理、笃信 " 說法 " 的秋菊,鞏俐的處理,也常常是說着堅定的話,眼神卻不會直視人。
你會相信她與 " 她們 ",是窮到隻剩下尊嚴的真實的人。她堅定、執拗、圖個說法,但家裏有老,肚裏有娃,地裏有活,生活有盼頭,她不是要搭上這一切和你幹到底的窮兇極惡,也不是 " 我超勇的、我有劇本 " 的鄉村爽文。
她們是不想被人看作好欺負的普通農民;她們的舉手投足都說明一件事:窮是可以體面的。
" 現在的村花 " 什麽時候才能像過去那樣綻放?
首先在審美上,對演員的選拔需要多樣性。打破千篇一律的白瘦幼審美,期待一些有野性、有力量、有點肉的健康面孔,出現在屏幕上。
其次,明星演員們要能真正走進人物,不再搭 " 極端反差 "、" 演技突破 " 的便車。" 體驗生活 " 這種傳統的表演方法,可能是最好的方法。
第三,國産編導不再沉迷于拍兩種農村——一種人均村霸、全員惡人,一種 " 田園牧歌 " 卻自稱來自黃土高坡。
做到了以上,村花角色才可能再次站起來;而國産 " 窮人 " 也可能出現豐富的層次與面孔。物質的匮乏掩不住人性的光芒,文藝創作者要有表達人性的野心,而不是對答案、交作業。
作者:青的針。公衆号 " 我是艾小羊 " 簽約作者,可能是氣味難察的松針,也可能是直紮痛處的鋼針,存在感驟降驟升的 95 後碼字女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