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小花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事情都可以用經濟學來量化——這是我們的高維造物主給碳基文明設定的簡單而無解的禁锢程序——包括理想。隻不過理想是經濟學最難以準确量化的一個部分。
這周,國内外有兩則著名企業的高層人事變動受到了很大的關注。一個自然是 OpenAI 的山姆大侄子,他在無限風光的主導了今年的科技春晚之後沒兩天,就被公司董事會宣布解聘。
随後,山姆宣布加盟微軟,但一天之後,又宣布最終會留在 OpenAI 繼續擔任 CEO。看似兒戲的一件人事糾紛,卻無人敢以兒戲視之。熱搜關注的焦點,不是這個人的去留,而是這項充滿了不可知,又讓人興奮的新技術的應用,到底會給人類帶來什麽樣的福祉或災禍,大家懸着心探尋着在這一場人事風波中,蘊涵着什麽關于共同命運的被隐藏的信息。
國内的網紅人事變動則圍繞榮耀的 IPO 展開,結果就是某水務公司的董事長,加入榮耀,預計會接替榮耀的董事長。
我無意評價這兩則人事信息的善惡優劣,不過,看上去前者就要比後者顯得有理想些不是?
理想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說不明白澆灌它的到底是充盈還是貧瘠,是理性還是憤怒。在一無所有的時候,理想的通常表達方式是,我要活出個人樣;而在萬物充盈的時候,遇到了一些不大的挫折,它的表達方式就會立刻變成,像狗一樣活下去。
它通常起于憤怒,成于激情,止于充盈,漠然于富足,死于無視庸碌,升華于無求,而哂于權勢。當今,這幾條馬斯克身上體現最充分,如果有點耐心看完《馬斯克傳》是可以體會到的。作爲一個理想已經蛻化爲糾結的無證媒體從業者,這裏實在不敢撒開了說。
說點現實的吧。這周新汽車媒體《一口老炮》和老汽車媒體《駕仕派》分别寫了一篇在我看來事關理想的東西。
炮哥的文章标題叫《沒有 RIMOWA,都沒臉去試駕》文章切入于很多汽車大牌試駕活動的奢豪,但又不好好做工作,經過了這麽些年,如今帶出去試駕,特别是高端海外試駕,都是老領導帶着老朋友,打着出公差的名義去奢遊,還很有心地排出了試駕舒适度的鄙視鏈。
你看,以前我們汽車媒體就是實誠,有一些一個活動沒叫,通常要麽算了,要麽就是很沒格調的沖上去罵公關公司,你們現在活動都不叫我了,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媒體啊。
有資曆一些的媒體是不屑于如此的,紙媒時代是一個半版,如今是一篇頭條,風頭正盛的是一篇《某某企業的隐憂》,每況愈下的是一篇《誰誰誰的隕落》。
你看,這在 " 高維媒體 " 的面前,就顯得格局有點小。人家的立意,口号是朱門瑞摸娃已舊,高端試駕甯有種?是不是就有些理想味兒的香精味道了?潛台詞是,那些如今日暮西山的車企,還在樂此不疲地養着無用的行業蛀蟲,簡直腐敗不堪。應該把這些腐敗分子都換了,換互聯網背景的上。
文中還用比亞迪、特斯拉,以及炮哥熟悉在意的一些新品牌爲例,極言發展好的企業,都是不花這些無用的錢的。簡單粗暴的結果對比,連行業背景分析都省了,太體貼現在讀者的口味了。
這主題是不是跟如今的網絡最主流的熱門我又不大敢明說的話題風潮很一緻?咱們低維媒體是應該學習一下,這确實是碼字的人應該精熟的手藝。
就是這篇如此檄文的稿件的後半部分,讓我看的有點恍惚。得出的結論居然是,就應該把這些費錢的試駕活動停了,放棄對汽車那些用戶們看不明白的技術的解讀,然後讓有流量的媒體,把用戶喜聞樂見的産品點,聚焦、大流量地擴散出去。這才是車企的預算該花的地方。
我很不妥當的想到了周星馳和劉松仁演的那版鹿鼎記裏面,陳近南剛在外面義薄雲天的對着幫衆大喊了一通反清複明,回過頭來拉着韋小寶私聊,實錄如下:
陳近南:小寶,你是個聰明人,我可以用聰明的方法跟你說話,外面的人就不行。讀過書明事理的人,大多數已經在清廷裏面當官了,所以如果我們要對抗清廷,就要用一些蠢一點的人,對付那些蠢人,就絕不可以跟他們說真話,必須要用宗教形式來催眠他們,使他們覺得所做的事情都是對的。
所以反清複明隻不過是一個口号,跟阿彌陀佛其實是一樣的。清朝一直欺壓我們漢人,搶走我們的銀兩和女人,所以我們要反清。
韋小寶:要反清搶回我們的銀兩和女人,複不複明根本就是脫了褲子放屁。
陳近南;總之,如果成功的話,就可以有數不盡的銀兩和女人。你願不願意去啊。
這是正理,沒啥可厚非,但是咋把私底下才說的話,擱 " 公衆号 " 就給發了啊?我還是喜歡炮哥之前一篇說高維媒體就要帶着他們的價值觀宏大叙事的打法來撕扯汽車傳播圈那一篇,不知道是不是了解到了汽車企業的企業傳播預算不多,這篇風向轉得好大。
再來看查姐的這篇《90% 汽車媒體的價值,不如現場直播的銷售人員》。查姐分析了這次廣州車展看到的一個現象,就是大量的網紅直播,已經被汽車企業自己的銷售人員所取代,因爲這些網紅直播幾乎沒有任何專業度,雖然流量看上去還不錯,但是完全沒有心智影響力,流量價值極低,比車企和經銷商自己的銷售人員差遠了。
這個我有句說句,查姐管網紅直播叫做汽車媒體,不太準确,他們應該屬于媒介的一部分,功能更接近于企業的編外銷售輔助,交警大隊招不了那麽多民警,用一些輔警。這事兒我們應該叫好,行業在轉型期,國家在困難期,車企給社會提供了更多工作機會,這是雙赢的好事,别弄成李佳琦那樣變成損萬人以奉一人的局面就挺好。
當然,查姐撰文的意圖肯定不在于此。她提出了自己作爲行業媒體的堅持,就是要在這個産業風雲變幻,預算飄忽不定的時候,始終确定自己作爲汽車媒體的一員,做有長期、持續價值的工作。忍受如今因爲産業消費不振、行業利潤下滑而帶來的傳播功利主義和流量饑渴帶來的痛苦,在困難中做正确的事。
查姐的觀點我十分支持。然而這樣的表達,在如今的媒體環境中,是容易被笑裝的。我很熟悉查姐,這是我很佩服的一位汽車媒體人。所以就着查姐的行業理想的文章把她的,也是我自己的看法細細來說幾句。免得語焉不詳,人家學着羅永浩吊打王自如一般,說被包養了,就别談什麽理想主義,就給怼回去了。
如果經營就意味着不公允,沒有理想,那麽汽車媒體人确實不配有理想,不管是低維的還是高維的。
如果從咱這嘎達的媒體人,就不配談理想,這個宏大叙事來立論,那也确實就不必理論了。咱們這裏的狀況,明白的都明白。
如果一定要給企業簡單套上國别,而不從國家産業鏈、就業、地區發展等綜合維度來思考中國汽車産業的得失,那我個人也肯定屬于理想不純的那一路,就不必批評了,我自己慢慢改造。
說完了三個唠嗑的前提,我來說說,我,自己定義爲一個産業媒體人,對這個産業的媒體工作是怎麽看的。
第一、咱先把形而下的說了。如果一定要說媒體經營爲包養,那麽我被産業包養,不被某個企業包養。
這個做法,跟如今打着高維媒體旗幟,像 17 世紀的英國來到孟買一般興奮的打算大快朵頤的準同行們在他們熟悉的互聯網、IT 産業所選擇的完全不一樣。
互聯網産業從根本上需要全球化,而它的死穴就是全球化的需要會産生壟斷,說時髦一點叫做遙遙領先,但壟斷導緻腐敗和怠惰,又違背科技精神。全球幾乎所有成熟的互聯網産業領域,現在都是一家獨大,他們都在不同程度的背棄用戶。
所以,我一個沒有縛雞之力的媒體人,還是堅持,不支持産業壟斷傾向,可以聚合,但不能壟斷。那些動辄說賣不到一千萬輛,就活不下去的企業,要不,還是趁早死了吧。
汽車就做不到全球化,至少在現在的全球經濟、金融體系和科技現狀,以及産業重要性的狀況下做不到。我也絕不希望有一天要選個車,滿世界就隻有手機那樣的三四個樣兒。
當然,在如今中國市場這個利潤率和銷售力狀況下,企業之間在消費端競争極端一些,甚至惡劣一些,這完全可以理解,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很多媒體被逼着要麽站我,要麽站他,也實在正常。
但是,這不是什麽汽車傳播的變革,而是汽車産業困境的傳導而已。肯定會有人死,有人活,這并不證明什麽新時代的到來。如果有理性的朋友,仍然可以去看看豐田,雖然輿論現在不待見這家企業,但是有多少人真的了解過嘛?
它的供應鏈都做到什麽程度了?爲了降低成本,它的橡膠件的供應商,就在馬來西亞的熱帶雨林裏,用最低的成本,供應全球豐田需求。就不說它的技術和理念了。就這樣一家企業,也沒有做到過行業遙遙領先。
當然你可以說,如今是高維科技企業來颠覆産業的時代,我說的這些都是石器時代的話。不好意思,不是的。說這話的人,如果是理性媒體,那麽你心裏其實也明白,你就是在利用科技帶節奏吧。
車展的時候跟吉利汽車集團 CEO 淦家閱讨論,汽車可以定義爲一般消費品嘛?可以允許大面積試錯嘛?不能,在很長時間裏,也就是完全的無人駕駛社會實現之前,都不能。即便從這個角度來說,汽車也需要企業和産品的多樣化,而絕不能壟斷。
這是我在這個産業吃飯的基本邏輯。
第二、支持一切對産業發展有利的行爲,當然包括颠覆式的創新。
這句話的反面,當然就是反對對行業發展有害的行爲。比如無法阻止,但有害無益的内卷。比如光辦展會,不立标準的協會。比如誤導性極強、不分是非的黑傳播。
再比如,在這個階段,就片面地刻畫所謂智能和軟件定義汽車,而刻意忽視很多關鍵硬件的導向。我說了,我支持對産業有利的颠覆性創新,當然包括對智能駕駛、無人駕駛的探索和研發,但是對于以安全爲剛性底線的産品而言,對用戶最大的科技落地,是在現實交通環境中最合适,而不是最先進。
好比前陣子火了的 AEB,這還不是一個什麽高智能技術,邏輯是很清楚的,企業必須按照實際駕駛的狀況,以及最大量的技術發生場景,來替用戶定義最合适的功能調校。但吵架吵了半天,讓人很無語。如果要卷這個,指不定誰會遙遙領先。但輿論場上,遙遙領先的就一家。
再比如蔚來汽車,今年是不知道第幾次,蔚來仿佛要被喊死了。但蔚來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呢?在我看來,它對汽車智能電氣化轉型的終局所作的思考,在産業中是比較明确和準确的。
比如補能産業的潛力;比如手機車機必須互聯,汽車仍然是智能硬件,而手機才能成爲每個人的唯一主要的智能終端,等等。
但是有些恐怕不是蔚來盤子裏的菜,而有些即便是終局,但也并不是現階段要做的。所以我有時候也有點理解那些 PPT 造車,看清終局并不算最難最重要的事情,如何走到終局去,才是重點。
而很多 PPT,确實忽悠了很多車企。如果以全面電氣化和無人駕駛普及爲終局,那麽這就是一個 20~30 年的局,完全的無人駕駛或許還要更長一些。按照這個節奏來踩未來的點,産業才能良性發展。
作爲産業媒體,這就是我進行基本的産業是非判斷的基礎。在這個過程中,企業在戰略層面上要做的事情可以歸結爲兩句;結構性的降低成本,有效率的科技創新。不看一時榮辱,這兩句話就是現有企業是否能穿越周期的根本。對這些優秀企業的支持,我不在意流量大小,也不在意太多細節。反之亦然。
比如說我支持華爲,這是業外進入汽車産業的第一家,我認爲能夠給産業帶來有益推動的企業。雖然我時常調侃遙遙領先,但這絕對是瑕不掩瑜的。華爲的進入,不僅能從整個智能化的産業角度快速推進産業發展,更重要的是,這家企業一定會在随後,對中國汽車制造業的流程、成本都帶來有效優化的新做法。唯一需要提示一點的就是,咱造車,還是要比造手機更謹慎一些的好,不要輕易的走軟件安全替代硬件安全成本的歧路。
第三、從行業層面,更多關注産業鏈的發展。
這一條其實我自己并沒有做好,畢竟品牌的傳播利益,比産業鏈實在大得太多了。但是,既然我們關注中國汽車産業的發展,就應該更多從産業鏈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比如,爲什麽在手機端和汽車端,蘋果和特斯拉對中國産業鏈的升級做了最大的貢獻呢?
爲什麽華爲作爲一個底層技術研發、制造的企業,不選擇看上去更好的成爲一個汽車智能體系的大供應商,而是非要沖到前台來不造車的造車,又要賣車呢?
如果華爲可以跟歐洲、美國的大廠合作的話,我相信他們早就簽署了 N 年以内不造車的協議了。但中國自主品牌總共加起來也有 1000 萬輛的年産銷,爲什麽華爲就合作不下去呢?手機屆出的問題,在汽車圈也一樣。當短視頻把雷軍稱作雷傳志的時候,可曾想象爲何?
核心是什麽呢?其實也簡單,不是裝不了 B,是賺不到錢,是無法進步。據說很多跟車企合作的互聯網公司都瘋了,賣出一個激光雷達,就得搭上一個似乎永遠也解散不了的軟件維護升級團隊去做服務。
而跟蘋果合作的時候,他們不光有利潤,還能實現自身的升級。别來拿一個手機,我們賺幾塊這種來說事兒。
最後,當然是永遠支持企業與用戶的雙赢。
反對任何一方的單方獲益。這又是一個要被罵的話題。比如,現在的企業不掙錢,甚至虧本賣車。有的是求生存,有的是過渡策略,有的則是競争策略。
虧本賣車的結果,當然當下消費者有獲益,恭喜一下,但我們不難看到汽車在投放市場的核心技術領域,這幾年總體上來說是停滞的,甚至倒退的。有些企業對于核心技術的态度甚至是放棄的。所以你買到的車到底賺多少,其實從行業的層面上來講,也兩說着。
每個産業人見了面,其實都會聊的一個話題就是,企業虧損絕不會帶來産業的繁榮和用戶的利益。隻不過,在産能過剩和消費不振的背景下,需要或不得不通過惡性競争來淘汰一些過剩産能而已。
當然,這是如今企業虧損的主要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前文也說到過的,新入行的科技大廠,本身就抱着零和博弈的互聯網資本化思路加入,這對産業的困難現狀有加劇,但不會改變大局。
雖然我不太贊同理想汽車一些做法,但是我總體上很認同李想的思路,他還是在用更美好的東西吸引消費者,換取利潤,盡可能避開不得不血戰到底的細分市場,從而達成用戶和企業的雙赢。
思路的實現度還可以提高,但思路很好。當然,對于大衆通用豐田本田,乃至吉利長安長城,要像一家新企業這樣選擇會困難很多。但從本屆廣州車展來看,很多品牌發布的新車,趨于回歸用戶與企業雙赢這個合理邏輯。
支持對産業和用戶長期有利的,鼓勵企業良性的短期市場競争行爲,反對對行業長期有害的行爲,無論短期是否有利,支持對中國汽車産業發展做出正向貢獻的企業和個人。
這是我在不配有理想的時候和年紀,苟且的原則。比如我就寫不出老炮那樣立意高遠,又意圖分明的東西。隻能寫些自己覺得過去的,但好耽誤掙錢的東西,這肯定不配叫理想,頂多是個念想。
新聞老年邱兵在感恩節寫了一篇擰巴的爽文,全文和他創立澎湃的那篇《大河奔流》形似而神天差地遠。符合他如今的狀态,也符合這個時代。
當韋青青同學跟我說這星期要不要寫寫理想這個詞兒的時候,我隻覺得氣血略一湧,就撞到了棉花上,不至于無影無蹤,卻也是有氣無力了。跟邱兵一樣,他在文末還是硬生生的加了一句:
無論我們經曆過二十年怎樣的人生,是準備英勇的死去,還是準備卑賤的活着,抱緊你的理想!
我轉頭問我中二的兒子,你的理想是什麽?
答曰:我沒有理想。
好的吧,那兩個字在心裏,畢竟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