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在這世界上，有一群人花了十餘年，試圖在一個運營30年的遊戲裏尋找邪教，直至今日。
這句聽着離譜的話，沒有誇張，現在，你去Reddit與油管上，都能找到許多相關讨論，以及數百萬播放的視頻。
我們今天就來聊聊這事，以及它背後的傳奇"遊戲"。不過，我爲了寫這篇文章，已經看了一大堆裝神弄鬼的視頻，所以我們就不搞這一套了，直接在開頭給出結論吧：no，這遊戲裏大概率沒有任何邪教，頂多隻有一群怪人而已。
但爲什麽這麽多年後，許多人依舊堅信邪教存在呢？這就有點意思了。
故事涉及的遊戲叫Worlds.com（以下簡稱worlds），它其實不是個遊戲，而是大型虛拟聊天室，也就是Vrchat的前世。在Worlds裏，你可以聯網，用化身在一個個3D世界中與人社交。
爲什麽元宇宙的概念是個笑話？就是因爲它不僅比MMORPG要晚，還早在95年就有嘗試者了。元宇宙這詞來自科幻小說《雪崩》，Worlds正是被《雪崩》啓發的作品，它誕生在《雪崩》出版的三年後。
很多技術，誕生的可能都比你想得要早。比如1973年的首個3D遊戲《迷宮戰争》同時是個多人聯機遊戲，而現代VR眼鏡早在1985年就有了。
在1995年，不止有Worlds.com，還有一個叫Active Worlds的類似東西，它們都是第一批大型3D線上聊天室。我們提過幾次Active Worlds，現在它已經徹底荒廢，成了遊戲廢墟探索者的樂園。
然而，Worlds.com直到今天還在運營。你現在就能去下個啓動器，進入後，眼前就是1995年的玩家登陸時，看到的同個大廳。
Worlds在當時讓人耳目一新，人們認爲能在它身上看到未來。現在，它的官網上，都存着30年前，大衛·鮑伊和斯皮爾伯格爲它做的廣告。在Worlds裏，還有個獻給大衛·鮑伊的世界，依舊能訪問。
所以爲什麽這遊戲直到今天，都在運營？最常見的答案是：因爲它的創造者Worlds Inc.，是個patent troll，也就是專利巨魔，專靠手握冷門專利，去碰瓷大公司。《我的世界》和《命運》都被Worlds Inc.碰瓷過，暴雪花了9年時間才打赢和他們的官司。
@gamesindustry.biz
不過，這不一定是唯一的原因，但我們先不聊這個。
Worlds能一直被關注，一大緣由就是它的邪教傳言。在2018年左右，許多人做視頻說，他們發現這款早被遺忘的遊戲中，藏着一個邪教陰謀論。
而這些視頻，又能追溯到2010年左右的4chan論壇。當時，很多人堅信這遊戲裏藏了一些不對勁的東西，他們熱烈讨論、收集線索，甚至在2012年成立過一個調查組，建了一個調查網站。
然而根據2011年的4chan貼，有關邪教的傳聞，在更早時候就有了，一直能追溯到90年代。
這個陰謀論之所以有市場，是因爲早期互聯網嚴重缺乏監管，有點群魔亂舞的味道，畢竟那是一個暗網名副其實的時代；而能在90年代用3D聊天室的人，許多也不簡單。
而因爲Worlds的概念很前衛，所以審美設計和當時的未來主義貼合在了一起。這讓許多聊天世界看着非常奇特，配上當時粗糙的3D技術，讓視效仿佛迷幻藥過量。
玩家的化身也千奇百怪，許多都是惡魔、詭異的動物，或是怪誕的小醜。所以它在表面上，就很适合陰謀論了。
在大量的邪教陰謀論中，有兩個故事尤其出名：Nexalist和Jimbly。
Nexalist引起關注，是在2010年前後。有人發帖說，他好像在Worlds裏遇見了一個不太對勁的家夥，叫Nexalist，頭戴奇怪的面具，身穿長袍，舉止神秘。
Nexalist提出要帶他參觀Worlds，他答應了。一開始，這個向導還很友好，可漸漸的，他發現Nexalist開始帶他進入一些不太對勁的世界，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去的。這些世界怪誕又扭曲，而且有種撒旦崇拜的陰暗氛圍，和Worlds的其他世界截然不同。于是他跑路了。
這故事聽着一股瞎編怪誕小劇場的味道，然而意外的是，陸續有其他人說，他們也見過這個叫Nexalist的人，他的裝扮和描述中一緻。有時，Nexalist會主動上前和他們搭話，帶他們遊覽Worlds；有時，他則一聲不吭，隻是詭異地跟着他們的化身走。
這些叙述中的共同點是，許多人都表示，Nexalist會帶人去一些非常瘆人的詭異世界，常有異教崇拜的元素，等離開後，他們就再也找不到入口了。
有時，Nexalist還會給人一份音頻文件，其中隻有模糊的怪聲，聽着仿佛動物被燒死時的慘叫。
這些帖子引發的關注越來越多，不少人都貼出了Nexalist的照片，我們上面提到的那個調查網站上，還有人成功拍到了Nexalist引人去的一些奇怪房間。
它們看着确實很像出現在《雙峰》裏的場景，有些截圖中，Nexalist還和一群身穿白衣的人站在一起。有人說，Nexalist可以随意調整自己化身的大小，有時還能跳出地圖。
對Nexalist身份的調查，持續了10多年，直到今天，他依舊很神秘，這也是那些講述Worlds傳說視頻裏的一大賣點。不過，在評論區，總有人聲稱自己其實認識Nexalist，他是個完全正常的家夥，隻是有點古怪，喜歡搞中二惡作劇罷了。
然而，這些聲明很多應該也是假的，因爲光在我看到的聲明裏，Nexalist的國籍就變了很多次，有時他住芝加哥，有時又成了個南英格蘭人——當然，有可能這家夥在現實中真是個導遊。
不論如何，能确定的是，Nexalist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一直在Worlds裏活躍到了今天。兩年前，還曾有人試圖采訪他，Nexalist給了一份他著名的神秘錄音，打開後，傳來的是《Never Gonna Give You Up》。
另一個引發熱議的地點，同樣在2010年前後浮出水面：當時，有人聲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世界，叫"Jimbly世界"。這地方由數個世界組成，而其中有片内部區域，是一個畫廊，裏面挂着大量真人自拍。
這裏初看上去，就是一群網友放自拍的地方。但一些人指出，其中部分照片不像是自拍，更像偷拍，當他們查到圖片背後的IP和郵箱後，發現一些不同人的照片，其實是由同一個人上傳的。
此外，這畫廊裏還有一個特殊區域，專門放一些色情照。據說，Jimbly經常試圖獲取人的裸照。
随後，有人跟蹤Jimbly，并找到了他的個人網站，據他們說，當時整個網站都是黑色調的，主頁上，隻有一個紅色大字DARKNESS，也就是"黑暗"，後來這個頁面便被鎖住了。
現在，你還是能進入這網站，裏面有如何進入"Jimbly世界"的教程，和一些圖片收集。
實際上，這世界應該沒任何問題，它大概率就是當時一群人交換照片的地方，可能混了一些變态的偷拍照。
它之所以火了，可能還是因爲2010年左右，那群探索遊戲的人忽然發現了一個滿是自拍的世界，感覺有些瘆人罷了。要知道，這個"Jimbly世界"可是有92個裝滿各種自拍的畫廊，除此之外，還有64個展廳用來展示當時用戶們的各種詭異的遊戲化身。
配上地圖的漆黑色調，要是突然半夜闖入，看到這麽多照片對着你微笑，走幾步後，又有一大堆奇形怪狀的建模在盯着你看，那體驗可能确實比較刺激。
再加上，它有這麽多照片，卻一直沒人出來解釋這是怎麽回事，隻有傳言說Jimbly是個60多歲的普通人，就讓網友們更懷疑了。
這十多年裏，和Worlds相關的帖子裏，80%都是互聯網鬧鬼小作文，仿佛穿越到了reddit上專寫怪誕故事的nosleep區。實際上，這讓Worlds的老玩家們很不爽，你可以看到他們對前來詢問的好奇人士說，那些傳聞全是假的，幾百萬粉絲的UP主整天就編些尬的鬼故事來博眼球。
但Worlds到底爲什麽會成爲鬼故事重災區呢？因爲遊戲本就有股詭異的味道。這遊戲的世界裏，有學校、操場，還有劇院、舞廳，舞池裏有音樂，但沒人再跳舞了。
所以當你進入世界，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的，配上那種古早貼圖的朦胧感，讓人很容易胡思亂想。
其次，Worlds自己也在刻意營造詭異氛圍。這個遊戲在當時很前衛，他們盡可能用技術在地圖上搞一些花樣。比如有時打開一扇普通的門，就能進入一個空間站，連環境音都有了真空感；有時，你會發現面前的一幅畫居然能走進去，裏面是水墨風的日式山水世界。
Worlds有許多秘密通道，我沒逛多久就發現了一條。比如一間普通房子的地下室，仿佛電鋸殺人狂的老巢，牆角還有個洞，進去後，是一片肉色磚塊搭建的迷宮。這迷宮還不止有一個入口，在另一個世界，毫無關聯的廁所裏，也藏着一扇通往它的暗門。
時不時，迷宮還會給你在角落弄一面鏡子，讓你以爲有人在朝你跑來。在一個本該荒廢的遊戲裏，忽然看到這景象，那真心有點猛烈。
而有的世界看着就詭異，比如在夜幕下，一棟棟流血的大樓。
然後，Worlds還有過多次聯動，有的聯動對象是恐怖片，比如著名的僞紀錄片《女巫布萊爾》。于是，他們在遊戲裏放了一張電影中的黑森林地圖，并模仿電影藏了一些内容陰森的信。你要是不知道這是什麽，自然會被搞個措手不及。
然而，Worlds的邪教陰謀論之所以如此經久不衰，還有個真正重要的原因，許多探秘Worlds的視頻都會忽視這一點，那就是——它真有一層"暗網"。
Worlds的運營邏輯是這樣：它有很多官方的世界，随便下個客戶端，就能進去逛逛。這些世界雖然看着奇特，但也就那樣。然而同時，Worlds又允許用戶創造自己的世界。
要進入這些世界，是有門檻的，你得先被老玩家帶到一個風格明顯不同的中樞大廳。在這裏，巨大的屏幕上全是各種自創世界的名單，通過這裏，你才可以看到Worlds真正龐大的真身。
真正的Worlds世界被藏到了這裏，有數個團體在保存Worlds中的各種世界，根據Worlds的老玩家，最完整的保存項目是不公開的，它光是目錄就有100頁。
這些世界的設計要離奇得多，它們缺少審核，造型千奇百怪。更重要的是，這些世界，很多都是私人且隐藏的，你得被邀請，才能進入。有些世界甚至必須要擁有這個世界的人上線後，才會被激活。
此外，老玩家們有各種怪誕的插件，其中就包括一種以隐身形态進入房間的工具。利用它，一群人可以和你同處一個房間，但他們就像鬼魂一般，無法被你察覺，你卻處于他們的監控下。
還記得剛才我們所說的，Nexalist會帶人去一些風格明顯不同，裝修詭異，之後再也找不到入口的世界嗎？以上就是他做到的方式，此外，那個讓他的化身變大變小的特效，應該也是一種失傳了的特殊插件。
現在，我們要說最深的那層東西了，它是這個"異教陰謀論"最大的養分。那就是在2010年以前，同樣還有另一個互聯網異教傳說，名爲"cult of Saturn"。
這本是羅馬時代北非地區的一種異教，可以翻譯爲土星教，或農神教，農神因爲食子的傳說，經常被人以可怖的形象繪制出來。
戈雅《農神食子》，藝術史上最著名的黑暗畫作
在2010年，這是一群癡迷神秘主義的中二病搞出來的東西。他們把2012年前盛行的世界末日預言，結合《死亡幻覺》這樣的cult電影，以及ARG文化（你把它理解成線下解密吧），弄了個"異教"組織。
順帶一提，我非常推薦《死亡幻覺》，它是傑克·吉倫哈爾的成名作，有濃郁的後搖氣質，且非常燒腦。因爲光看電影是看不懂的，得結合大量片外ARG設定，才能摸清電影裏的宗教和世界觀，從而理清真相，所以這是一部"元電影（meta movie）"。
當時，農神教引起了不少關注，大家想戳穿這群中二病的真實身份，一些人是真認爲他們是某種異教，但大部分人隻是好奇他們長什麽樣。
比如，有人聲稱自己破解了農神教的密碼，發現他們将舉辦線下聚會。一群人便試圖突擊抓住農神教，誰知去了後，隻發現一個擺滿椅子的空房間，裏面全是神秘符号。
他們還根據線索，找到了農神教所謂的聖書《鑰匙和解鎖之書》，但内容莫名其妙。
有時，這些人會注意到一些零星的賬号，似乎記載了自己和農神教成員接觸的經曆，可說的話不知所雲，類似"農神教崇拜一個黑色立方體"或"XXX今天帶我去了一個天空是地面的房間，一切都是黃色的"，要麽就是"XXX向我展示了他的能力，他開啓了傳送門"。
看着要麽是中二病入腦了，要麽是一群飛葉子過頭的賽博嬉皮士在寫三流科幻小說，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也确實是這麽嘲笑他們的。
這事本和Worlds的異教調查毫無交集，都是那時盛行的互聯網陰謀論文化，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鑰匙和解鎖之書》扉頁上，發現了一個名字：Nexalist。
诶，這不是Worlds的都市傳說裏，那個戴奇怪面具的家夥嗎？
這時，有人想起之前那些"接觸農神教成員的人"留下的記錄，現在再重看一遍後，他們意識到：靠，這些像是溜嗨了的記載，不就是在說Worlds.Com？！
開啓傳送門、被領去怪誕的房間……一切突然能對上了，那個崇拜黑方塊的事，沒準也是指Worlds裏的某物。
于是，兩個都市傳說合二爲一，網友開始拜訪Worlds的老用戶，而不止一人回答說，他們确實在2011年聽過這麽一個組織。他們說，這些人會在skype上聊天，其中一些人确實很怪，但他們應該不是壞人。
直到今天，也沒人弄清關于農神教、Nexalist和Jimbly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爲就像之前說的，他們大概率隻是一群喜歡中二角色扮演的怪人，在漫長的歲月裏，被各種機緣巧合和歪曲傳播變得愈發邪乎，最終成了都市傳說。
但整件事的重點，也不在"Worlds裏是否有一個邪教"上。這個尋找邪教的劇本，在持續十年後，已經是個比"邪教"本身有趣的劇本了；它背後的故事也是如此。
一個來自95年的遊戲，至今依舊在運營，并且支撐起了一個個怪誕的謎團，成功勾引了三代網民，直到今天，依舊不時引發争議——我覺得，這确實是個有點傳奇的故事。
在文章開頭，我說大多數人把Worlds的創造者叫做專利巨魔，他們肯定有點無恥，在創造了超前的Worlds之後，确實總靠碰瓷過活。但在親自去看了Worlds的世界，以及它的社群後，我卻隻能把這看成事情的單面了。
在另一面，他們确實創造了超前的遊戲，也是盡心盡責的維護者，或許從某種意義上說，那些他們赢得的訴訟案中，也有他們應得的回報。
因爲碰瓷訴訟是2010年後才開始的，但實際上，90年代的虛拟世界先鋒們，在2001年就迎來了倒閉潮，它們沒有足夠的技術，也沒有足夠的變現能力，撥号網絡的速度，支撐不起這種宏大的企劃，後來，這些世界逐漸讓位給了興起的MMORPG。
如今，幾乎所有初代虛拟世界都已經荒廢，曾與Worlds一同身爲虛拟世界頂梁柱的Active Worlds，如今也無人問津，唯有Worlds.com依舊活着。
之前我說，它的大部分地方都是空曠的，但這是因爲它實在太大了，加上私人世界，有不知有多少個宇宙。但假如你在歐美登陸，總是會在大廳和主要的世界裏遇見許多依舊在使用它的人。
Worlds的Reddit中，也每天都會有新帖。
因爲這麽長時間裏，Worlds.inc.一直在維護它，所以他們在用戶中的口碑很好。就在幾天前，Worlds的服務器宕機了，運營方立刻發帖解釋了原因，在這帖子下，有人吐槽說，一個30年前的遊戲都這麽頻繁地與用戶溝通，很多現代遊戲卻對諸多BUG視而不見。
仔細想想，真的很神奇，就仿佛從1995年開始，有個平行世界一直在互聯網上，和我們同時存在，一起度過了30年時間。
在其中，你能看到時代的無數腳印。它有許多曾經爆火的男孩樂隊、女歌手的粉絲廳，它還有專爲洋基隊制作的虛拟體育場，曾經還在1999年上了電視。
有無數業餘藝術家，把自己的作品放進一個個虛拟展廳。
大衛·鮑伊已經死了，但在這裏，依舊有個獻給他的虛拟世界。
在Worlds中，有911事件的紀念館，有《哈利波特》《暮光之城》等各種流行文化的世界。它也不隻屬于歐美文化，這裏有虛拟的亞洲城、亞洲中心和亞洲之山。在遊戲裏，有曾經一度擠滿人的賭場和脫衣舞俱樂部，在舞池中，永不停歇的NPC女郎，會永遠舞下去。
它是一直活着的，就像是一個用來儲存記憶的閣樓。或許，這個遊戲的存在本身，才是一個真正的cult吧。
-END-
往期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