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 | 表外表裏,作者 | 周霄 劉若璇,編輯 | 付曉玲
" 每個投資中概互聯的人們,都應該配置美圖。"
雪球上,對單個标的過于迷信的發言并不鮮見,而繞開大廠,對标冷門賽道的情況,卻很稀罕。
不過,放在 GPT 出圈的背景下,這樣的認知,并非沒有道理。
月初發布的 GPT-4,對圖像行業有着颠覆性的影響。用張朝陽的話說:" 不僅能夠支持圖片輸入,還能看懂圖片。"
如此一來,意味着在圖片質量、生成效率提升的同時,圖片或許可以像文字、代碼一樣,成爲人機交互的基本單位。
通俗的講,就是你随便畫一張網站草圖,GPT-4 就能根據你的圖片,生成出真正的網頁,而不再需要代碼。
圖片某種程度成了交互通行證,由此可能帶來的需求爆發,讓圖像行業煥發想象力。可以看到,自 ChatGPT 發布以來,相關影像設計行業标的,都呈起飛之勢。
這也就不難理解,部分投資人爲何如此熱捧。畢竟,站上新的風口,或意味着美圖 2021 年開始講的中國 Adobe 故事,有了撬動需求的可能性。
但我們細細探究,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
鹽堿化的土壤,如何變成沃土?
" 我人生第一次重創是盤古失敗,WPS 賣不動,公司差點關門。"
2022 年的小米新品發布會,被雷軍開成了穿越人生低谷感悟會,近三小時的演講中,關于金山當年失敗的内容占了一大半,可見有多難以釋懷。
當時不少人(包括雷軍)認爲,造成這一切的根源是 " 前有盜版,後有微軟 "。
但今天我們知道,更深層的原因在于:一、人力相對廉價,企業數字化需求低;二、定制化需求多且雜,「項目」導向而非「産品」導向。
舉例來說,盡管辦公軟件大多是盜版或免費,可使用這些軟件還得配電腦。而當時一台電腦的價格動辄 5000 以上,比會計的平均工資高出五倍不止。
而必須數字化的企業,如央企、大型民企等,更喜歡讓軟件公司爲自己量身定制。軟件行業「邊際成本爲零」的底層商業模式,在這裏變成了堆人頭生意。
身處這樣的賽道,多少影響市場對企業的認知。
勤勤懇懇耕耘 19 年的金山,2007 年上市時市值隻有 6 億港币;而剛成立 7 年的百度,不僅提前兩年上市,市值高達近 40 億美元。
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雷軍留下一句," 這些年就像在鹽堿地裏種草,爲什麽不在台風口放風筝呢 ",就離開了。
然而沒過兩年,SaaS 這種創新、性感的模式——能進一步降低客戶運營成本,在大洋彼岸鋪開。
比如,三星将其超 11 億的用戶規模,從甲骨文的數據庫遷移到 Amazon Aurora 後,每月可節省 44% 的運營成本以及其他費用。
受益于此,Salesforce 跑出了一騎絕塵的成長曲線;傳統軟件企業 Adobe 轉型 SaaS 後,也徹底打開規模效應的閥門,利潤水平直線上升,ToB 市場進入向上的拐點。
這讓苦兮兮的國内廠商,垂涎不已。2014 年前後,中關村創業大街上 " 中國 Salesforce" 密度直線拉升。
但不幸的是,南橘北枳的故事再次上演。
可以看到,SaaS 标杆之一有贊,像素級對标老美模式,以産品爲驅動,在微信上給淘寶商家做 CRM(客戶關系管理)。
而其常年的競争對手微盟,則以營銷能力見長,爲中小企業提供保姆級别的微信小程序營銷解決方案。比如,對接全國各地的經銷商,幫企業提高收入。
但從結果看,真 SaaS 有贊,相比被調侃爲 " 披着 SaaS 皮 " 的營銷公司微盟,無論在客戶數量,還是客戶流失率上,都遜色很多。
備注:數據選取 2017-2019H1,是因爲此後二者業務模式開始趨同。
究其原因在于,國内 ToB 服務的土壤,依然沒有改變。
數據統計,美國公司平均使用上百個 SaaS 軟件很常見;但在享受人口紅利的國内市場,企業即便上了 SaaS,數量也僅在 10 個上下。
這種環境下,要讓企業青睐,廠商不得不拿出增收的殺手锏。以金蝶來說,至少提供了七個領域的解決方案,以滿足客戶定制化需求。
然而要支撐如此多的解決方案,需要高昂的維護成本——其員工數量達到 1 萬多人。
對比來看,美國的日程管理公司 Calendly,費用管理公司 Expensify 都隻做一項服務,員工數量隻需幾百人。
如此一來,從公司估值 / 員工人數的角度出發,金蝶隻是 Calendly 和 Expensify 的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經濟效益不高。
而金蝶的情況隻是國内 SaaS 市場的縮影。可以看到,截止到 2021 年,中國 Top10 的 SaaS 公司市值,不及美國的零頭。
在這樣的土壤中,美圖轉而大講 Adobe 故事(會員訂閱 +SaaS),可信嗎?
靠土地本身的肥力短期内是不現實的,但有外力施肥就另說了。上述提到的 WPS 就是典型。
可以看到,一直困頓的 WPS,2016 年開始市占率持續提升。
而催動該趨勢的,是 2015 年之後政策層面對電子公文系統正版化、國産化的不斷推進(當然也有數字化辦公趨勢的原因)。
數據顯示,截至 2020 年,WPS 的政企覆蓋率基本達到 90% 以上。
如今,圖像設計行業也出現了類似時刻。
去年 3 月,UI 設計軟件 Figma 突然封停了大疆以及所有被美國制裁名單的中國公司賬号。
這引發了整個行業的不安,有設計師表示,"Figma 的行爲,讓中國的很多設計師、設計團隊、互聯網企業很惶恐。而且這個趨勢,可能隻是個開始。"
一語成谶,8 月 Adobe 旗下的設計社區 Behance,也毫無征兆地封停了所有中國賬号。
市場徹底炸鍋,畢竟 " 業内标配 "Adobe 淪陷—— 2021 年,Adobe 在圖片編輯軟件市占率達到 81.44%,後果不堪設想。
國内文創、攝影企業被迫轉向國産素材處理軟件,以避免風險。這催化了國産替代進程,一衆圖像 SaaS 企業就此成了風口上的 " 豬 "。
如下圖,美圖、稿定設計、可畫、開貝等,都上線了相關的圖片編輯功能。
總的來看,國産替代風口以及前述的 GPT,似乎可以讓圖像設計行業,繞過國内 SaaS 市場 " 獲客難,定制高 " 的鹽堿地,看起來更有生機。
當然,想象空間是有了,但真正要做到乘風而起,還有千山萬水要走。
學不會 Snapchat,打不出廣告牌?
某種意義上,美圖在移動風口上的經驗,堪比大廠。
如下圖,移動化轉型、社交、直播、短視頻、電商、遊戲等熱門賽道,美圖沒有不涉足的。
且在一些重要領域,其往往能做到行業第一梯隊。
然而,這種勢頭卻沒有傳導到業績上。可以看到,2017Q3,在社交平台中,每用戶爲平台創造的收入,美圖是最低的。
之所以會這樣,用其管理層的話說:" 我們一說視頻分享,就會想到抖快、B 站等等,美拍現在很顯然已經不是視頻分享的目的地了。"
也就是說,工具型産品用完即走的特性,和以用戶時長爲核心的内容模式是相悖的。
這當然有一定道理,但并不是絕對的。
以 Snapchat 爲例,同樣是工具屬性平台,卻在當年 Facebook、Twitter、Ins 等社交山頭林立的情況下,一躍而起。
背後的邏輯是,其閱後即焚的模式,成爲年輕族群逃避傳統熟人社交,隻和朋友展示真實自己的 " 世外桃源 "。
然而 2017 年,随着 Ins、WhatsApp 抄襲引入其 Stories(類似會消失的微信朋友圈)功能。閱後即焚的輕松社交定位,差異化不再,Snapchat 用戶逐漸被 Ins 奪走。
用戶生态弱化下,可以看到 Snapchat 創作者和廣告主不斷流失。
由此來看,對社交平台來說,内容當然是第一要義,但打造差異化社交定位,更關乎長續生存。
這也是爲什麽在微信生态碾壓幾乎所有即時社交軟件時,QQ 卻能一枝獨秀。
回到美圖,其對做内容社交的執念,不可謂不深。
2018 年,眼看互聯網社交掀起新一輪趨勢,其财報中提到,"All in 美和社交,目标是做成一個有 5 億用戶的社交平台。"
當年 4 月,平台上線 " 社交圈 " 功能,一邊持續擴充内容,一邊通過精進算法,調動用戶興趣,以實現輪動。
這在當時,的确釋放了部分增長。
比如,2018H1 财報提到:通過推廣信息流等,引入了更多的廣告庫存;增強内容營銷,優化了廣告質量,進而提升填充率。
這反映到數據上,可以看到,2017 年之後,無論是廣告收入,還是單用戶廣告價值(廣告 ARPU),都有明顯提升。
但問題在于,這樣的社區并不稀缺。
簡單理解,圖片分享定位和微博重合,女性社區特色又和小紅書撞車,短視頻内容更有抖音的撥地而起,強勢碾壓。
特色平平下,難以調動用戶像在朋友圈那樣,花時間打造人設,運營社交圈。這樣一來,對廣告主的吸引力也自然有限。
由此,營收高光時刻隻維持了一年多,就由盛轉衰。
平台自身社交基因不夠,如果還想做廣告生意,就得持續砸錢買内容,讓用戶玩得更久,維持社區調性。
可以看到,2020H2 之後,其内容分成成本 / 廣告收入持續上升,進入不經濟狀态。
走到這一步,美圖不得不重新思考出路,畢竟就像其官方後來說的:" 社區跟工具是割裂的,跟用戶的心智是相違背的。"
而疫情黑天鵝事件,更加速了這一進程。數據顯示,受宏觀影響,2020H1 美圖廣告收入驟然出現負增長。
此時,支撐起業績的是一直不受重視的 VIP 訂閱和 SaaS 服務。
事實上,在 " 工具軟件隻能免費,不賺錢 " 的時代,就有幾千萬用戶,願意在美圖秀秀上付費購買濾鏡和素材。而截至 2022H1,會員 +SaaS 收入也成爲主要增長引擎。
也就是說,社交爲王的時代,修圖某種意義上成爲剛需。就像淘金熱時代,牛仔褲廠商不必去淘金,也可以賺得盆滿缽滿一樣,工具型平台也一樣有市場。
比如," 付費修圖 "、GET 同款等功能上線,切中用戶不會修圖、但想要美的痛點,一經推出便成爆款,由此美圖将其順勢納入付費牆内。
輕顔相機的慢動作和專屬濾鏡,則更偏向定制化 P 圖和電影質感,也同樣是付費牆内的産品。
如此來看,付費模式通過優質産品,逐層篩選出高 ARPU 用戶,相比廣告模式,更容易形成正向循環,也适配工具屬性的本質。
其管理層也在當時說道:" 用戶來美圖秀秀,是爲了修圖、修視頻,你給他内容,他不會去消費,反倒配方、模闆,他覺得挺實用,這就順了。"
這也就解釋了,爲何 2020 年後,無論是美圖還是市場,都将其越來越多地對标 Adobe。
不過,長期角度看,盡管有基礎,也有風口," 中國 Adobe" 故事依然意味着全新的挑戰。
距離成爲中國 Adobe,還有多遠?
2021 年 6 月,Figma 的創始人 Dylan Field,不可一世地發推表示," 我們的目标是成爲 Figma 而非 Adobe。"
然而一年多後,形勢陡變—— Figma 以 200 億美元賣身 Adobe。
但其實,Figma 似乎并不需要一座靠山,因爲它的增長曲線太性感了:2022 年,其 ARR(年度經常性收入)爲 4 億美元,同比增長 100%;NDR(淨收入留存率)超過 150%,毛利率超過 90%。
這樣的金礦 " 拱手讓人 ",自古隻有一個解釋:對方給的太多了。
Adobe 的 200 億出價,相當于給了 Figma2 倍溢價,堪稱 Adobe 史上最大的一筆收購。
如此勢在必得,在于 Figma 幾乎颠覆了 Adobe 的王牌級設計軟件和社區平台:Sketch、Adobe Illustrator 、Adobe XD。
Figma 集成了它們的絕大部分功能,同時又摒棄了它們本地化、流程複雜、功能不全的問題,再疊加免費模式,一時間收獲擁趸無數。
基于此,Adobe 要維持在設計賽道一家獨大的格局,必須拿下 Figma。
而事實上,這也正是 Adobe 全家桶成長起來的慣用手段。
如下圖,2007-2022 年,Adobe 以母公司爲主體,完成了 31 筆投資,業務範圍延伸涵蓋圖像、音頻、視頻、代碼等各領域的應用。
同時,幾乎每個季度,Adobe 都會上線新的産品或功能,不斷将全家桶越裝越滿。
而無論收購還是自研,每一次擴充,都意在某個高速增長的特定群體,或者某種創新應用。
比如,2018 年針對視頻編輯專業人群(即大型制作公司和獨立電影制作人),推出 Adobe Premiere Pro。在當年的聖丹斯電影節上,超過一半的電影是用此編輯的。
綜上來看,對集成工具平台來說,隻有一兩款王牌産品是遠遠不夠的,需要不斷擴充彈藥庫,滿足更細緻的需求。
而這些細緻入微的功能,往往是撬動付費的密碼。打個比方,誰也不會爲 WPS 的文章編輯功能付費,但文檔修複、數據恢複等卻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當然,填充産品矩陣,保持吸引力隻是一方面,要讓客戶願意留下,而不是被有相似功能的競品一勾就走,還得打一張社區生态牌。
比如,不管是 Adobe 寄予厚望的 XD、Express,還是具有颠覆性的 Figma,都在不斷深化多人協同,以及設計的交流分享。
以 Figma 來說,其開放 API,允許任何人構建插件、模闆或工具,大大提高了協同效率。有 Uber 産品設計師在文章中寫道,自己通過 Figma 的 API 入口," 一鍵生成 " 數百個與 Uber 地圖适配的徽章及标志。
基于此,Figma 在協同設計領域,一騎絕塵。
而正得益于不斷豐富的産品矩陣和龐大的協同生态,才有上述提到過的,Adobe 目前是全球最賺錢的軟件公司之一。
回到美圖來說,要跑通中國 Adobe 模式,也同樣要走類似路線。
目前來看,其重心更多放在産品矩陣上。比如,2022 年一反常年不上新(10 年推出 4 款産品)的調性,集中推出了六款影像新品,且每一款産品,定位某一細分賽道。
以 Wink 來說,聚焦視頻修圖,核心的功能是通過取消時間軸,降低視頻剪輯門檻。
這種打法,其實和美圖秀秀對标 PS 一脈相承,因此一經上線,不僅下載量可觀,付費收入也迅速上升。
不過,雖然容易入門,但其在熱門視頻模闆、熱門音樂版權等方面,并不完善。同時,其分享到短視頻平台的鏈條,相比平台自有工具如抖音的剪映、快手的快剪,更複雜一些。
這也讓其下載量,在達到一定臨界點後,沒有進一步的爆發性增長。
至于 ToB 産品層面,如前所述,在國産替代和 GPT 的風口下,先後推出了美圖設計室和雲修。
其中,雲修類似 Figma,也具備遠程協作、共享修圖等工具。這樣一來,提高了工作效率,每位修圖師日均修圖量可提升至約 20000 張,同時成本可壓縮近 50% 成本。
不過,就如同 Wink 一樣,這兩個産品目前也面臨不小的競争壓力。
比如,采取終身買斷制付費方式的開貝修圖,以及實時預覽可減少工作卡頓的像素蛋糕,在成本和效率上各有優勢。
總的來看,要想講好中國 Adobe 故事,在産品矩陣和生态建設上,美圖任重道遠。
小結
互聯網行業過去十數年的激烈競争,一定程度上形成了 " 講大故事、講快故事 " 的思維,有人成功,但更多的人成了 " 永遠彷徨的追風者 "。
站在當下,一個新技術周期變革的前夜,新一代互聯網人們來到了重新選擇的十字路口。
到底是要在沙灘撿貝殼,還是在深海采珍珠,不僅美圖,也是所有企業必須直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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