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張靜波
華商韬略出品丨ID:hstl8888
在全球最難賺錢的電解鋁行業,在中國最跌宕起伏的光伏産業,當世界頂級巨頭都虧得頭破血流,一個個民營大腕興衰如過山車之時,有一個被忽視的人卻永遠行。
他就是從半路殺出的昔日中國飼料大王,衆人眼中的 " 外行人 ",劉永行。
新疆五彩灣,一片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
74 歲的劉永行,站在沙土上,遠眺着東方日出。在他身後,一個世界級的産業群正拔地而起。
産業群的另一端,是全球最大的整裝煤田——準東煤田,預測儲量 3900 億噸,足夠全國開采 100 年。
一條全長 26 公裡、世界上最長的傳送帶,将兩者無縫連接,以每小時運送 4000 噸煤炭的效能幾乎全年無休地高速運轉着。這些煤,一半用來生産工業矽,以及甲醇、PTA 等化工産品。
另一半用來發電,每年的發電量,相當于三峽的一半。
這些電并沒有按常規,并入國家電網,送往東部沿海地區,而是就地利用,生産電解鋁和多晶矽。
2011 年,當第一批東方希望人走進準東時,這裡還是茫茫一片戈壁灘。
短短 10 年後,這裡已建成煤谷、電谷、鋁谷、矽谷,未來還有化工谷、生物谷,一個世界級産業群橫空出世。
加上其他地方的投資,東方希望這個做飼料起家的企業,如今已橫跨水泥、有色金屬、電解鋁、煤化工、多晶矽等十幾個行業。
其産業跨度之大、鍊條之長,令人咂舌。
這些行業,幾乎都是過剩行業,任何一個單拎出來,都是地獄級的難度。能夠在其中一個行業稱王,就已經值得大書特書。
電解鋁最慘時,95% 的企業都在賠錢,連力拓、美鋁這些行業巨頭都叫苦不叠。
光伏、多晶矽行業,更在過去 20 年,撂倒了施正榮、苗連生、彭小峰、李河君等一衆産業大佬。
但劉永行這個倔老頭,卻在别人避之惟恐不及,大量社會資本瘋狂追逐互聯網和熱錢之際,一頭紮進這些重化工行業。
而且一紮就是幾十年,還都很成功。
很多人對劉永行的記憶,還停留在上個世紀 90 年代的飼料大王上。
但今天的東方希望,95% 的資産分布在重化工領域,隻有 5% 是飼料,妥妥的重化工企業。
這種變化,始于一次 " 内心的召喚 "。
1992 年,在飼料業務如日中天時,劉永行去了一趟美國匹茲堡。在那裡,他看到大量的鋼廠停産,工人将設備拆下來,運往韓國。
劉永行從中悟出了産業轉移的大勢。
當時他就在想:重工業的轉移,70 年代是向日本,90 年代是向韓國。那麼,下一個機會一定在中國。
回國後,他不惜與三兄弟分家,也要殺進重化工行業,甚至連辦公總部也搬到了上海。
從那時起,劉永行從電解鋁開始,一步步編織自己的重化工産業夢。
每次,他進入一個新行業,看似都悄無聲息。但最終,總是能在這個行業掀起巨浪,并笑到最後。
最新的例子,是光伏。
2013 年,當東方希望進入光伏産業時,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劉永行這個 " 外行人 "。然而八年後,整個産業卻因為他的一個決定震驚不已:
在甯夏,劉永行宣布:新增 25 萬噸 / 年多晶矽項目。
這是什麼概念?2020 年,全球多晶矽産量才 50 萬噸。當年,彭小峰讓全球矽料霸主德國瓦克膽戰心驚的馬洪矽料廠,産能僅為 1.5 萬噸。
劉永行也因為多晶矽領域的大膽投資,在最近一個光伏景氣周期,收獲滿滿。
過去 20 年,光伏行業為了一個冠軍頭銜,争得頭破血流。誰也沒想到,最後被一個 " 外行人 " 摘了果子。
2022 胡潤百富榜上,光伏行業首富既不是眼下當紅的隆基創始人李振國,也不是新矽料大王通威老闆劉漢元,而是劉永行父子。
最令人稱奇的是,劉永行創造這些奇迹,幾乎沒用杠杆。
在燒錢如麻、動辄投資數百億的重化工行業,東方希望主要靠自有資金滾動發展,很少貸款,堪稱業界異類。
同時,它還多次穿越産業周期,創下連續 30 多年無虧損的紀錄。
這一切,是怎麼做到的?
重化工行業,拼的是成本和效率。
很多企業為此拼了命上規模。過度的擴張,導緻高污染、高能耗,逼得國家多次對水泥、電解鋁、多晶矽等行業下狠手調控。
劉永行的東方希望,雖然也有很多大項目,但他找到了與大自然和解的方式:通過循環利用,讓上一個行業的産品,成為下一個行業的原料,從而杜絕一切浪費!
這種循環思維,最早在他養鹌鹑時,就開始孕育。
彼時,他用鹌鹑糞養豬、豬糞養魚、魚糞養鹌鹑,使得鹌鹑蛋的成本降到和雞蛋差不多,一下赢得了市場。
進入重化工行業的第一步,電解鋁行業,也是這種思維的延續。
在東方希望飼料業務如日中天的時候,生産飼料所需的賴氨酸,需求激增。劉永行想建一個賴氨酸廠,為此需要配套一個發電廠。
但電廠發出的電,僅給賴氨酸廠,又用不完,必須找個出口。這個時候,作為耗電大戶的電解鋁行業,進入劉永行的視野。
2002 年,劉永行與信發集團老闆張學信,在山東聊城合資組建電解鋁廠,踏出邁向重工業的第一步。
這本來是一次強強聯手,但劉永行後來發現,電廠需要從内蒙古、山西等地運煤,于是決定放棄山東,直接到中西部建廠。
" 大自然既然把礦藏安排在新疆等偏僻的戈壁上,那我們就不能違背大自然的安排,就要到戈壁上去開辦工廠。"他後來說。
很快,礦産資源豐富的包頭,就成了劉永行新的落腳點。
在那裡,劉永行建起了包頭希鋁,用當地的煤發電,供給電解鋁廠。緊接着,又在三門峽、晉中、呼倫貝爾、重慶等地打了幾大戰役。
盡管各地的地形、資源禀賦不同,但劉永行的循環思維,始終貫穿整個建廠過程。
重化工業選址,通常會炸出一塊平整的土地來。但劉永行偏不,東方希望的晉中鋁業,幾乎全部依山勢而建,遇到山坡,就主動退它幾米。
在劉永行看來,大自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想要征服大自然,這樣的念頭狂妄至極," 它早晚會蕩平你!"
将這種理念貫徹到極緻的,是新疆準東的 " 六谷豐登 " 産業園。
2010 年,新疆有關部門邀請劉永行去投資,考慮到運輸等條件,特意給他推薦了幾個靠近城市的地方。
但劉永行都沒要," 我直接到沙漠裡去,不要占用良田。"
就這樣,他硬是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一鍬一鍬挖出了一個世界級産業群。
按照劉永行的構想,這裡豐富的煤炭,一半用來生産甲醇、PTA 等化工産品,另一半用來發電。
發出來的電,再用來生産電解鋁、多晶矽,以及賴氨酸等。
通過這樣的産業循環,劉永行希望從煤谷、電谷,到鋁谷、矽谷、化工谷、生物谷,中間是零能耗的。
為此,劉永行做得很極端:從一開始就不允許一滴水外排,全部循環使用。甚至,發電剩下的粉煤灰,也被用來生産優質磚。
商業世界,無數先輩曾探索出大量的商業規律。但劉永行認為,千千萬萬的規律,都不如大自然規律。
" 宇宙已經存在 100 億年了,而人類文明是 7000 年。我們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必須遵從大自然的規律。"
敬畏大自然,也因此成為東方希望做事的最高哲學。
跑沙漠裡去、依山勢建廠……這些看似反商業的做法,實則包含最經濟的規律。
因為充分利用了自然條件,以及廉價的土地,在同樣産能下,東方希望的資産投入隻是國外公司的 1/6,國企的 1/3。
直接在礦源地建廠,更使得東方希望的發電成本僅為 0.09 元 / 度。
這樣的電價,令多晶矽巨頭德國瓦克集團羨慕嫉妒恨:
" 如果我們的電價和中國一樣,瓦克将是全球多晶矽生産領域效率最高的企業,并且遠超其他公司。"
通過就近建廠、産業循環,劉永行消除了中間能耗。
但在産業内部,依舊存在各種跑冒滴漏。消除它們的辦法,是老老實實躬下身來,做好每一件小事。
也因此,當社會上很多企業都在擁抱大數據時,劉永行卻反其道而行之,狠抓小數據。
" 我是董事長,我是管小事的。"
劉永行的這句話,被挂在東方希望的一些辦公樓裡,既紮眼又反常識。
董事長在很多人眼裡,是企業的掌舵人,負責制定企業的戰略大方向,怎麼就成了管小事的人?
但在劉永行看來,中國人從來不缺戰略,缺的是紮實細緻、持之以恒改善細節的意識。
相比日本等西方企業,我們很多企業還停留在喊口号上,一味追求做大,從來沒想過踏踏實實把小事做好。
在中國,把小事做到極緻的企業家并不多,王永慶算一個。
這位老先生,幾十年如一日,在生産經營中踐行節約,通過點點滴滴的改進和消除浪費,将台塑做成全球最大的石化企業之一。
劉永行十分佩服王永慶。據說,他早年間曾有個奇怪的想法:免費替王永慶當三年助手,學習後者的經營之道。
但朋友的一番話,打消了他的念頭:" 你是有産業野心的人,人家會對你存戒心。"
盡管助手沒當成,但兩位産業界的翹楚,在經營企業上的做法,總有異曲同工之妙。
和王永慶一樣,劉永行也喜歡深入一線,現場督辦、指導各項工作。
東方希望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公司。劉永行一半時間在上海總部,一半時間在新疆、包頭、三門峽、重慶等工作現場。
每次去下屬公司檢查,他基本不去辦公室,而是直奔工廠。
數學專業出身的劉永行,對數據特别敏感。他曾親手制定了《成本管理日報表》,将礦耗、電耗、煤耗等 100 多個數據編入其中。
很多生産中的細節問題,他在項目籌建階段,就已經反複推算過。
大到投資規模、占地面積,小到一噸水、一度電等各種能耗,他都要求一分一厘去計算,一噸一度去降低。
劉永行不但自己對各種數據如數家珍,也要求下屬明白數據的意義。
在東方希望,很多人都曾有過,在現場或電話裡被劉永行逼問到答不上來,最後被痛批一頓的情形。以緻公司内部流傳着一句話:
"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闆打電話。"
這種對成本和效率的追求,有時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2002 年,包頭希鋁剛建廠時,中國電解鋁行業的人均産能僅為 30 噸。在制定目标時,很多人覺得翻倍到 60 噸,已經是天花闆。
但劉永行卻說:不行,要到 300 噸。
所有人倒吸一口氣,這比行業平均水平足足高了 10 倍!但工廠最後不但完成了目标,還超額了。
2013 年,包頭希鋁的人均産能達到 480 噸,排進世界前 5%,是中國平均水平的 4 倍。
大家都在歡呼雀躍,劉永行卻依舊不滿足," 比起最好的标準來,我們還有 30%、40% 的差距。"
最終,包頭希鋁的人均産能在 2016 年做到了 650 噸,如願打敗加拿大 Alouette 鋁廠,成為行業内的世界冠軍。
這種把小事做 " 絕 " 的精神,似乎與劉永行橫跨十幾個産業,動辄數百億的大戰略、大手筆相矛盾。
但在劉永行看來,戰略如果停留在紙上,那都是虛的,是唬人、騙自己的。要讓戰略真正落地,就必須從小事做起。
事實上,東方希望之所以能在衆多産能過剩的行業活下來,當别人血虧不止時,自己還能連續多年保持盈利,靠的就是把小事做 " 絕 "。
對企業家來講,最大的陷阱之一在于,過分熱衷于外部競争。
他們跟對手攀比,在欲望的驅使下,瘋狂追求做大規模。慢慢地,對資金、土地、權力等資源的索取超出自身能力,最終土崩瓦解。
商業史上,像這樣的失敗案例,數不勝數。
對此,劉永行始終保持着自己的警惕。無論工作還是生活,他都力求簡單,并刻意保持着與任何圈子的距離。
有一次,東方希望的某個項目審批卡殼,下屬心急火燎,找劉永行請示:實在不行,花錢打點下?
結果,被劉永行一頓臭罵:
" 那是犯罪的事。我甯可慢一點,甚至不幹,也不能害人害己!"
劉永行曾說:" 我不太喜歡擁擠的地方,順勢不随流,明道而非常路,熱鬧的地方讓大家去住,我不要跟人家擠。"
生活中的他,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簡單。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将,除了看書和工作,幾乎沒有任何嗜好。四川人調侃這樣的人一定是個二百五。
劉永行似乎也不在意,甚至還操着一口四川話,自嘲道:" 我就是個二百五。"
因為少了很多嗜好和交際,劉永行每天有大量的時間查資料、學習和讨論工作。他每天五六點起床,然後馬不停蹄。
70 多歲高齡,依舊全國到處飛,依舊親赴生産一線。
幾十年如一日,專挑那些重資産、看似不賺錢、前景暗淡的行業幹,有人不理解,問劉永行選擇這樣一條笨路、苦路,究竟圖什麼?
對此,他隻是淡然一笑:" 我不苦啊,我樂在其中,我還要大做。"
事實上,正是這種苦行僧般的姿态,讓劉永行對風險如履薄冰,始終保持着謹慎。
重化工行業是資金密集行業,動辄上百億的投資。裡面的玩家,大多舉債經營,但劉永行堅持 " 有一分錢辦一分事 ",靠自有資金滾動發展。
即便有貸款,也相當節制。
當年,東方希望剛進入重化工行業,不少銀行主動登門,總共提供了 50 億元授信額度。劉永行隻象征性地貸了四五億。
" 我怕自己的意志力薄弱,讓寬裕的資金搞得頭腦膨脹。"他說。
這并非謙遜之辭,而來自血淋淋的現實。浸潤商海數十年,劉永行目睹了太多因盲目擴張突然倒下的慘劇。
從江蘇鐵本的戴國芳,到無錫尚德的施正榮,再到漢能集團的李河君……
" 你必須可進可退,困難時誰救你啊?"事前把各種困難估計足,是劉永行行走 " 江湖 " 幾十年養成的習慣。
尤其是,那些不能輸的大手筆。
當初做重工業,做電解鋁,劉永行準備十年,積累 20 億資金,模拟了二三十種死法,才付諸行動。
在進軍多晶矽行業之前,他更是一直在旁邊觀察。
眼看多晶矽價格從每噸 500 萬元,斷崖式下跌到 100 萬、50 萬、14 萬,幾百家中外企業紛紛倒閉,才高調進場。
這種極緻的謹慎,使得劉永行多次在行業危機中幸存下來,最終分享到了行業盛宴,并成為中國最被低估的商業教父。
他的成功,如果隻用一句話來概況,那就是:破心賊。
500 多年前,曾在數月之内,成功蕩平南方四省賊寇之亂的明代大儒王陽明曾說過:"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商業史上,那些在競争中突然倒下的巨人,很多時候,是受欲望和外部力量的驅使,做了超出自身能力範圍的事。
在王陽明看來,欲成大事者,多向内求,先破心賊。
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克制欲望,努力做好自己。這也是劉永行和東方希望數十年來,一以貫之的做事哲學。
從敬畏大自然到狠抓小數據,概莫如此。
什麼企業規模、營收、排名……不用刻意去争、去搶,把正确的事情做好做到位,自然就領先了。用劉永行的話來講:
" 當我們自己成為強者時,别人也無法撼動你。"
[ 1 ] 《劉永行:重化 " 笨路 "》英才
[ 2 ] 《劉永行千億進擊 " 垂直一體 "!》黑鷹光伏
[ 3 ] 《全行業 95% 都在賠,獨他 34 年無虧損,年淨利數十億,憑啥?》正和島
[ 4 ] 《劉永行:道法大自然,狠抓小數據》秦朔朋友圈
THE END
出品人:畢亞軍
主編:陳斯文 責編:周怡
美編:劉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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