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 " 示範房企 " 的碧桂園自爆危機之後,有央企大腿的遠洋集團也爆雷了。如若市場繼續下行,不排除房企還有雷要爆。
曾經風光無限的房地産行業,爲何出現這麽多爆雷房企?是市場原因,政策原因,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回溯 2017 年以來的房地産調控曆程,或能從中找到答案。
與 " 房住不炒 " 背道而馳,大象穿上紅舞鞋
2016 年 12 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堅持 " 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 " 的定位。自此 " 房住不炒 " 成爲房地産行業政策主基調,延續至今。
2017 年,一二線城市全面限購,各種調控措施紛紛加碼。然而,踩刹車的警示哨,被房企當成了搶跑的發令槍。
事後來看,可能會對房企老闆們的腦回路,感到好奇。在受政策影響如此大的一個行業,他們的政策敏感性去哪兒了?
但在當時,整個行業可是一派大幹快上,熱火朝天的氣氛。
托 " 漲價去庫存 " 之福,2017 年三四線市場大賣。恒大、碧桂園、融創,帶領一幫激進房企,開始狂飙突進。
2016 年,克而瑞銷售榜 30 強門檻是 455 億,榜首是恒大 3731 億。2017 年,30 強門檻變成了 689 億,榜首則是碧桂園 5500 億。30 強門檻增幅 51%,榜首增幅 47%。
這些都不是小企業了,可資對照的是,2017 年中國電影總票房 559 億,整個行業抵不上房地産第 30 名的一家企業。
數百億數千億規模的企業,50% 左右的增速,誰說大象不能跳舞?而且是群舞。
這樣的增速是如何實現的?有兩個訣竅。
一是以小博大,十鍋五蓋。
房企的朋友說,5 億的自有資金,一年撬動幾個 50 億的項目,是業界常規操作。
先交一筆土地競拍的保證金,一般爲競拍價的 20%。拿地之後立刻貸款,貸款到手,抽回前期投入的自有資金,轉投其他項目。三個月開工,半年後開盤,預收房款到手,繼續抽調到其他項目,重複上述過程。
從預售到交房有兩年左右,需要支付的工程款、材料款、稅費,大都可以延後,等于無償占用大筆資金兩年。
如是滾動操作,開發的項目越來越多,手中的資金池越滾越大。但是,老闆們就不想想,這樣高負債高周轉,累積的風險不也是越來越高麽。
二是三四線走量,一二線賺錢。
三四線房價本來就低,漲起來又慢;一二線房價本來就高,漲起來又快。恒大、碧桂園們,在三四線幹脆不追求利潤,隻追求規模和速度,大批量開發,通過犧牲利潤換取資金池。然後去一二線城市,賺取利潤。
爲了最大化資金利用效率," 高周轉 " 成爲行業普遍的追求,拿地 6 個月内開盤成爲常規操作,個别敢于在手續證件不齊時就搶工的,甚至能縮短到三四個月。
住宅事關千家萬戶的生活品質,本該精細打磨,卻變成了流水線操作的速成品。更爲離譜的是,行業頭部企業均以高周轉爲榮,品牌房企紛紛奮起直追,這種行業風氣,難道能說是健康的嗎?
但是行業确實仍在快速發展。2018 年,克而瑞銷售榜 30 強門檻變成了 1005 億,榜首碧桂園 7286 億。隻不過,靠高杠杆高負債高周轉來實現規模增長的房企,猶如穿上紅舞鞋的大象,已經停不下來。
他們看到許家印成爲首富,看到碧桂園成爲 " 宇宙第一房企 ",看到融創十年從零幹到 4000 億銷售,看到一家家名不見經傳的區域房企沖進千億俱樂部,總部搬到上海虹橋 ······
他們看不到的是,中國經濟增長、城市化進程、供給側改革和大水漫灌等合力造就的房地産牛市,彼時已接近尾聲。
與限價限融政策博弈,頭鐵房企屢敗屢戰
既然政策确定了 " 房住不炒 ",怎麽可能容忍一二線城市房價繼續上漲?熱點城市限購之後,又開始了預售價格管制。一些熱點項目,政府指導價普遍低于周邊二手房價格 20% 以上。
限價之前有過,政策曾經反複,這也培養了房企老闆們的另一個習慣:與限價政策博弈。
有房企朋友告訴我一個案例。某高端産品開發商,在一線城市以 100 億接盤了一個 50 億的 " 地王 " 項目。由于想做精品,前期研策設計時間較長,融資成本也較高,2017 年下半年可以入市時,已經成了要賣 150 億才能回本的局面。
老闆期望高,拍闆定價 15 萬每平,如此總貨值可達 200 億。但想拿預售證,就得接受 12.5 萬的指導價。多次溝通無果後,他選擇捂盤,等待限價松動。
十年前,他在通州的一個項目,由于設計過于前衛導緻滞銷,不得不推倒重來,結果趕上通州多重利好房價暴漲,因禍得福賺了幾十億。
這次不一樣。扛了一年,财務成本大幅增加不說,他等到了更爲嚴格的指導價:11.5 萬。沒多久,這家房企就爆雷了。
那些在三四線城市獲取資金池的房企,與限價的博弈從 2017 年延續至 2018 年,有些期房都已經成爲現房還未取得預售證,但在僥幸心理下仍不肯虧本出售。
畢竟,孫宏斌順馳破産過一次,融創也能卷土重來;許家印 2008 年一度要跳樓,轉眼間 2009 年就坐上 " 直升機 "。勝利也許就在再堅持一下?
但龐大的财務成本開始産生壓力,開發商們不得不加大融資力度。不幸的是,調控繼續加碼,從交易層面轉到融資層面。
信托開始全面受限;銀行信貸也遭遇了總量控制和比例控制。許多銀行接到的指導是,房地産相關貸款隻能減不能增。
房企這下捉急了,千方百計擠進銀行白名單,搶占正在縮小的蛋糕。面對有限的份額,銀行怎麽決定?從免責的角度,他們把獨立第三方的銷售榜單列爲重要參考指标。
于是,房地産榜單機構迎來了最爲滋潤的日子。克而瑞、中指研究院受到追捧,觀點、億翰也跟着吃肉喝湯。
連調控政策都敢對着幹的房地産老闆們,爲了打榜,除了砸錢,還不惜造假,這在業内也是公開的秘密。
随着調控日益收緊,房企不計成本地找錢,到了飲鸩止渴的地步。有人挖銀行高管,有人以高息發債,有人打員工主意。
有位媒體朋友,對恒大商票當時 24% 的利息頗爲心動。她比我更清楚恒大的問題,但她的理由是,大象從倒下到斷氣,會有相當一段時間,考慮到恒大對媒體的重視,就算危機來臨,她應該有綠色通道拿回本金。
還有家房企内部集資,年息 18%,半年結算一次。有位在其中任職的朋友,膚白貌美氣質佳,藝高更兼人膽大,竭盡所能貸了一筆款,投到公司,半年後連本帶利取回,套利一個年薪。後來公司爆雷,更多員工的集資款至今未能收回。
對這些大膽操作我隻能表示佩服。從金融常識來說,18% 以上的投資回報,是不能保證的,一旦企業敢以這樣的利息借錢,是非常危險的信号。
從流動性危機到資不抵債
2019 年,已有房企開始爆雷。更多房企一邊博弈政策松動,一邊繼續沖規模。這時,他們不是不知道危機漸近,而是想在危機爆發前,搶奪 " 大而不倒 " 的 " 免死金牌 "。
爲了避免釀成更大危機,2020 年,管理層出台 " 三道紅線 " 限制房企繼續加杠杆,商業銀行開始抽貸,房企被迫抛售資産還債,走上被動縮表之路。
随着恒大等房企接連爆雷,有關部門在處理爲數衆多的項目時,提出 " 壓實地方政府責任,保交樓,穩民生 "。地方政府在保交付壓力之下,紛紛祭出了預收房款進監管賬戶的大招。
這意味着項目公司的錢,得交完房子才能拿。公司總部則變成了空殼。原來的十鍋五蓋,必然出現幾口鍋無蓋的窘境,而且總部無計可施。
于是,房企資金鏈加速斷裂,出現債務違約,進而引發信任危機,銷售受阻,資産打折都無法出售。
表面上看,房企爆雷似乎是流動性危機,流入現金覆蓋不了各項支出尤其是利息,存量資金耗盡後就出現公開市場違約。
由于疫情、經濟及其他原因,房地産市場也在下行,爆雷房企的存貨價值進一步下降,公司資産逐步貶值,直至低于債務。至此,爆雷房企面臨的已經是資不抵債的危機了。
如恒大未經審計的 2022 年報顯示,公司總負債 18,338.19 億元,總資産 14,685.57 億元,已資不抵債。
此前華夏幸福的化債方案,存量資産各種分解,抵消債務,仍剩下 550 億債務無法消除,留給公司逐步償還。這 550 億,實際上就是資産和債務之間的缺口。
到了這一步,可能已經沒什麽好辦法了,無非是誰來買單的問題。
是市場的原因?總不能把公司戰略和經營策略全部 " 押注 " 在市場單邊上漲的預期上吧。
是政策的原因?政策不可能盡善盡美,企業經營者本就應該充分預估政策對經營的影響,把政策更多當作剛性約束,而不是博弈對象。
休咎禍福盡由心生,諸業皆是自作自受。不客氣的說,老是飲鸩止渴,難免中毒身亡;老是心存僥幸,墨菲法則必靈。爆雷房企之有今天,還是應該多從自身找原因。(本文首發于钛媒體 App,作者|胡潤峰 編輯 | 馬金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