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新劇《顯微鏡下的大明》,播出之後我看了幾集。
爲什麽說馬伯庸新劇,而非張若昀新劇,亦或是王陽戚薇新劇?
原因很簡單,由馬伯庸小說改編的電視劇,作者風格太強烈,獨此一家,别無分店。
馬伯庸的很多小說,先天就适合進行影視化改編。
或者說,很可能馬伯庸寫作的時候就已經在思考自己的作品該怎麽拍。
《長安十二時辰》如此,《風起隴西》也是如此。
前者是放在唐朝背景下的反恐故事,看過《24 小時》和《國土安全》的美劇粉絲看到它絕不會感到陌生;後者把時間背景放到冷戰時期,把角色名字從三國人物換成美蘇間諜,那就是經典的諜戰劇路數。
都是以高概念爲依托的類型故事,看似是古裝曆史劇,其實走的是很多美劇走過的路線。
有類型框架,就容易設計戲劇沖突,有戲劇沖突,就适合做影視化改編。
《顯微鏡下的大明》也挺适合拍成電視劇的。
原著本身不是虛構的小說,而是非虛構的紀實文學。馬伯庸翻閱史料,找出了幾個看似并不太起眼的小人物故事,試圖從草根視角對大明朝進行觀察,說白了,還是在探讨 " 大明爲何完蛋 " 這個經典問題。
雖然原著是非虛構,但并不意味着戲劇沖突不強,劇版《顯微鏡下的大明》所下手的 " 絲絹案 " 這個故事,本身就挺有意思的。
絲絹案在曆史上真實存在,劇中關于絲絹案的講述,隻是改了地名和細節。
所謂絲絹,是課稅名目,劇中,主人公在算賬時發現,仁華縣的賬目存在問題,每年都要多交一筆絲絹稅,從數目來看,仁華縣一個縣把全州幾個縣要交的絲絹稅全都給交了,本來是均攤,卻成了獨享,但交稅又不是收稅,多交了錢,吃虧的可是老百姓。
曆史上這件案子發生在徽州,而非金華,劇中将地點挪到了金華,或許是爲了給火腿打廣告,這倒并不重要。曆史上,此案的主角帥嘉谟是一個兵戶出身的小吏,職位沒有記載,但一定不會有多高,他文不成武不就,但數學極好,所以在整理縣裏文件的時候發現了絲絹稅的問題,于是展開了一系列的追查,一邊查一邊,困難重重。
結果是,絲絹案查清了,帥嘉谟卻被流放了。
原因很簡單,在上位者看來,稅收出現了問題,無非出現了官員貪腐的問題,這在明朝中後期的官場是常态,但帥嘉谟要查這個案子,其實是破壞了常态,破壞了常态,就是打破了平衡,給大家添亂。
添亂的人,當然不會有好下場了。
馬伯庸原著裏的這一章節,标題在 " 絲絹案始末 " 的前面加了 " 學霸必須死 " 這五個字,意思很簡單,數學天才帥嘉谟,認死理,尋真相,想當破局之人,卻注定是蚍蜉撼大樹,哪怕查到了真相,也會被犧牲掉。
《顯微鏡下的大明》這部劇,要想拍得成功,拍得好看,就得把這位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學霸塑造好,還得把學霸所面臨的死局,即大明朝基層官場的生态拍明白。
目前來看,這部劇成功了一半。
通過絲絹案,這部劇把大明朝基層官場的生态拍得相當鮮活,從知府到知縣,從鄉紳到草民,每個人都打着各自的算盤,作爲一部群像戲,這部劇完成得算是相當成功了。
但是,劇集對于主角帥家默(劇中改了原型的名字嘉谟爲家默)的塑造很難稱得上是出色,事實上,這部劇播出以來,被吐槽最多的就是這位主角的人設以及張若昀的表演。
先說優點。
這部劇的核心沖突在于,帥家默發現了問題,卻解決不了問題。
作爲一個草根小民,他想反映問題,卻很難得到回應。
絲絹案本身并不複雜,無非是官商勾結,狼狽爲奸,真要能好好調查,恐怕分分鍾就能結案,複雜的是它背後的人事利益關系。
透過絲絹案,我們看到的是大明社會的運轉方式,看到身處那樣的社會之中,要辦成一件事有多麽困難。
帥家默反映問題,各級部門層層推诿,爲了将絲絹案的事情公之于衆,他又不得不和好友制造假案上堂聽審,從而制造輿論壓力,讓知縣不得不重視問題。
等到新來的知府決定會審,各縣官員卻突然出現,一齊對知府和帥家默施壓,以一場官民辯論,展開了圍繞絲絹稅的鬥法,這場鬥法最終以帥家默失利而告終,原因是了解了帥家默身份來曆的訟師程仁清加入了戰局。
唇槍舌劍,算呆子當然不是訟師的對手,程仁清發現了帥家默父母因絲絹稅一事而死的往事,并以帥家默挾私報複爲由,讓知府不得不将案子壓了下來,把帥家默收監。
然而,等到帥家默被釋放,新上任的黃知府又暗示帥家默可以越級上告,把絲絹案鬧大,從而複審。
但帥家往上告,遭遇的是更多的阻撓。
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似乎能解決問題的劉巡按,劉巡按也給出了積極的回應,和帥家默等人一同來到攬溪縣查案,我們卻會發現,劉巡按查案,也有自己的政治意圖,他想要做的事情,其實是借着絲絹案來積累政治資本。
當我們管中窺豹的時候,就會意識到,真相是什麽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爲什麽需要真相。
但對于帥家默來說,真相就是真理,真理就是數學,更何況,他父母之死顯然也牽涉其中。
而對于新上任的黃知府來說,真相可能是麻煩,也可能是一把随時可以出鞘的利刃,利用絲絹案,他有機會清理異己,迅速掌控局面。
對于那些縣官來說,掩蓋真相就是維系平衡,維系平衡就是不出亂子,不出亂子就不會掉烏紗帽,更不會掉腦袋。
對于劉巡按和更高層的上位者(張居正所代表的改革派)來說,查不查絲絹案,重要的都不是絲絹案本身,而是借着絲絹案能推行什麽政策,能起到怎樣的連鎖反應。
劇名裏的顯微鏡,其實是視角,透過草根小民的視角,看到的是苛捐雜稅,是生活之艱;透過官員豪紳的視角,看到的則是有利可圖,是進身之階。
把各種視角下的大明官場和大明社會呈現出來,這部劇就成功了一半。
但遺憾的是,隻是一半。
劇中的主角帥家默,如果能塑造得好,其實會是個非常有看頭的角色。
小人物攪動風雲,以蚍蜉之力想要撼動大樹,這種人物本身就是極有魅力的。
曆史上的帥嘉谟,關于其個人的資料太少,我們隻知道他是數學天才,卻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個性格。
隻知其事,難知其人。
馬伯庸這次親自做編劇,也意識到了帥嘉谟本身在人設上的空白,他必須給帥嘉谟做加法,才能把他變成帥家默。
可惜,這個加法做得不夠出彩。
劇中的帥家默,是數學天才,也是算呆子,他平時癡癡傻傻的,隻在算數的時候變得聰慧異常,他不善交際,做事認死理,日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内。
這個人設不是不行,隻是太老套,太符合觀衆心裏對天才人設的認知。
隻要拍理工科天才,似乎一定不善交際,一定呆頭呆腦,這樣的角色我們看過了太多,早就失去了新鮮感。
另外,這樣的角色,也并不好演。
這就說到了争議的核心。張若昀這次的表演,翻車了嗎?個人覺得,翻了,也沒翻。
張若昀的演技并不差。
爲什麽男頻小說改編成電視劇,選男主的時候總是會想到張若昀呢?因爲在年輕一代的男演員裏,他算是顔值和演技平衡得比較好的一位,古裝扮相不醜,台詞功底好,演起各類逼王角色還能做到大方得體不做作,這就已經超過許多同行了。
拿他上一部戲《警察榮譽》來說,能把普普通通的片警演得貼近生活,讓人不覺得違和,也是他演技的體現。
換句話說,演戲比較自然,有呼吸感,演再浮誇的角色都不會顯得特别浮誇,這是張若昀的優勢。
但這一次他演帥家默這個算呆子,卻恰恰顯得不夠純熟和自然,強行刻畫癡氣,卻有點裝傻充愣的感覺。
原因很簡單,他本身的氣質适合演聰明人,但并不适合演傻裏傻氣的天才,強行去演,就容易過猶不及,顯得做作了。劇中,帥家默在鬧房裏突然長篇大論的橋段,才是張若昀的拿手好戲,讓他演不怎麽說話的呆子,有點難爲人。
這是人設的問題,也是演員适配度的問題,單純說張若昀的演技變得有多差,倒并不客觀,畢竟,演技這東西,也不是說沒就沒說有就有的。
話說回來,劇中其他的選角,就合适得多了。王陽演亦正亦邪的訟師程仁清,氣質對路。吳剛演老謀深算的豪紳袁淵,也極爲妥帖,算是給他在《狂飙》裏的表現扳回了一程。
整體來說,這部劇的優缺點都比較明顯。
一如馬伯庸過往的那些作品,有新意也有硬傷,制作精緻,内容考究,但要說有多好看,就見仁見智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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