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曾因吸毒被抓的歌手含笑在改名後進入影視圈，并出演了熱播劇《狂飙》中的毒販一事，引發了廣泛關注，也讓劣迹藝人的問題再次被讨論。輿論發酵後，《狂飙》劇組發布聲明，解釋該演員以假名投遞簡曆的原委，并對涉及他的片段進行了删除。
值得慶幸的是，該演員僅爲特約身份，相關戲份較少，對劇集本身來說影響并不大。如果不幸，涉事者是劇中主要演員，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同樣是在近期播出，由王志文等一衆實力派出演的反腐劇《風雨送春歸》中，人藝演員于震飾演的反派主角餘仲君引起了不少質疑：不僅有時音畫不同步，面部表情也有些僵硬。一些畫面中，更是頭大身小，臉型和身形、手部比例極爲不協調。
是于震的演技有問題？還是劇方拍攝時敷衍了事？都不是。真實的情況是，原名《紀委書記》的《風雨送春歸》殺青于 2017 年，由王志文和某位趙姓演員主演。2019 年，趙姓演員因發表不當言論成爲 " 劣迹藝人 "，也因此影響到了其主演的《突圍》《風聲》《光榮時代》等電視劇。爲了順利播出，《風雨送春歸》中趙姓演員的戲份，由于震重新換臉補拍。
盡管相比無法播出導緻的血本無歸，" 換臉 " 播出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但損失卻顯然是難以避免的。類似的情況，也屢次發生。那麽這些年裏，因爲一時 " 看走眼 "，讓劇組、片方不得已多花了多少 " 冤枉錢 "？我們就這個話題跟圈内人聊了聊。
藝人頻頻塌房，風險盡調成必備熱門業務
近年來，娛樂圈頻繁爆出 " 塌房 " 事件，2021 年更被稱爲娛樂圈 " 塌房元年 "。而從 2014 年至今，相關部門對劣迹藝人的封殺力度逐年增加，條款逐步細化，與之相伴随的，就是影視劇的播出風險增加。參演影視劇的藝人一旦成爲 " 劣迹藝人 "，不僅未播出的作品必須将其除名，過去播出的作品也可能被牽連下架。
影視劇制作成本高昂，一旦因爲藝人失德不見天日，損失的可能就是千萬甚至過億的投資。以唐德影視投資的《赢天下》爲例，劇中藝人先後 " 爆雷 "，且涉及的均爲核心角色，導緻該劇至今未能上映，公司市值從百億隻剩不到 30 億；鄭爽擔任主演的《絕密者》《翡翠戀人》《隻問今生戀滄溟》以及客串的《劉老根 4》等多部影視作品和綜藝也面臨無法播出的困境，而前述三部鄭爽主演的劇投資加起來超過 7 億，把寶押在鄭爽《新倩女幽魂》上的北京文化，最終深陷債務危機。大影視公司尚且如此，小公司更是毫無招架之力。
所以如今片方、品牌方在與藝人簽訂合同時，往往會增加 " 道德條款 "，約定節目或影視作品拍攝、制作、發行及後期播放期間，如因藝人相關行爲導緻影視作品無法繼續拍攝、無法按時播映或給影視作品的銷售帶來不良影響，經紀公司及藝人應當返還酬金并賠償損失。但業内一位制片人高先生表示，雖然制片方在簽約前都會和演員、經紀公司有相關的約定，一旦出事可以在法律層面索賠。但從目前公開的案例來看，這樣的訴訟周期長，賠償的金額也并不高，最終仍然會導緻公司資金鏈出現問題。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2022 年 1 月時，唐德影視發布公告披露了和演員高雲翔合同糾紛案一審判決結果。公告顯示，高雲翔敗訴，其與唐德公司之間的演員聘用合同解除。高雲翔需向唐德支付賠償款 4885 萬元并支付違約金。" 賠償加違約金，可能就五六千萬，但因爲演員問題造成的影視劇無法播出，豈止五六千萬的損失？何況，演員是否有能力支付這些賠償，都是問題。"
向藝人追索困難，那能否引入第三方進行風險擔保呢？
事實上，早在 2019 年，便有兩家國内保險公司參照海外保險市場使用的 " 死亡殘廢醜聞險 " （官方英文名稱爲 "Death，Disablement and Disgrace Insurance"），共同開發了一款 " 人設崩塌險 "，針對的用戶是與藝人直接利益相關的片方、品牌方等等。但對于藝人的 " 劣迹行爲 " 如何界定？牽涉到司法層面，相對來說責任認定還比較容易；如果是藝人因道德問題産生負面影響的情況下，定責追責的過程就非常困難。或許也正因爲如此，至今這一險種并沒有真正落地，相關的保險條款也沒有在保監會備案。
追責難，也就倒逼相關方盡可能在事前規避潛在風險，因此近年來 " 藝人風險盡調 " 的服務，也從冷門産品變成了必備的熱門業務。
2021 年 7 月，中國電視劇制作産業協會青年工作委員會發布了《關于做好劣迹藝人風險控制的通知》，其中第三條就寫道：" 廣大委員今後在聘用演員前，要做好背調，規避風險。"
目前市場上藝恩、艾漫數據等娛樂圈數據服務公司都提供這一項服務。以艾漫爲例，該公司在 2021 年上線這一業務，據當時媒體報道，不到一周業務就達到了 40 多單，有來自品牌方的，也有來自制片方的。艾漫的報告将藝人可能遇到的風險分分爲政治風險、法律風險、道德風險、商業風險、粉絲風險五個類型。報告會對藝人在公共場合與網絡空間中既往的行爲、言論和輿情中存在的潛在風險點、風險熱度和風險持續時間等進行分析，并判斷既有風險點的輿論偏向。一般情況下，完成這樣一份報告需要 3-7 個工作日，價格是含稅 5.3 萬元。
這看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問題是，一方面，一個影視項目參與的人員衆多，從成本考慮，很難要求對所有演職員都進行背調，一般隻會針對主演或者重要的配角，這也導緻了類似《狂飙》中含笑這種情況的出現；更重要的是，如果涉及到藝人的私生活，很多時候僅依靠輿情監控是很難掌握真實情況的，而線下調查難度大不說，且存在是否合法合規的風險。所以，要想依靠 " 風險盡調 " 徹底規避風險，目前來看，還是一項難以完成的任務。
換人、補拍，事後補救的無奈之舉
既然事前風險規避很難做到萬無一失，那一旦出現問題，就隻能盡可能地事後補救了。
據紅星新聞記者粗略統計，從 2017 年的《大秦帝國之崛起》開始，就陸續有包括《封神演義》《光榮時代》《長安十二時辰》《突圍》《時光與你都很甜》《了不起的兒科醫生》《勝算》《風聲》《買定離手我愛你》《星漢燦爛》等超過十部電視劇在補拍、換臉後播出。
《光榮時代》裏黃志忠的情況和于震類似，都是救場換臉補拍
從效果來說，首選當然是更換演員重新拍攝，但這樣無疑成本會非常高。最著名的例子，就是 2014 年的電影《捉妖記》。這部電影由柯震東參演，但在電影殺青不久，柯震東就因吸毒被警方查獲。《捉妖記》在拍攝完畢的情況下，追加投入 7000 萬換角重新拍攝。
《捉妖記》後來更換成井柏然出演，進行了重新拍攝
業内另一種技術就是 CG 技術，但成本同樣非常高，一般隻有大投資的電影會選擇。比如 2015 年上映的《速度與激情 7》，主演保羅因車禍喪生，劇組就請來他的弟弟擔任替身，甚至還在前六部未使用鏡頭中，選擇了符合劇本所需要的表情動作，通過 CG 渲染出保羅的面部形象。據媒體報道，爲了這幾分鍾的鏡頭，片方最後花上 5000 萬美金。
壹茹（上海）傳媒科技有限公司曾參與過《風聲》《買定離手我愛你》等多部劇集的換臉。公司相關責任人杜女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CG 技術主要是用于拍攝前期，即已經意識到這個人是要換頭的，拍攝的時候就讓代替的演員在腦袋上貼上綠布或者戴上綠頭套。拍完之後，後期根據拍攝的素材進行掃描匹配，進行比較細緻的還原。CG 換頭的技術難度會很高，所以成本非常高。
對于大多數制片方來說，投資的影片因爲 " 劣迹藝人 " 被拖累，還要再花上千萬來補拍，顯然不太現實。
杜女士介紹，國内來說，過去比較常見的技術是補拍換臉，即讓演員在綠棚裏面，根據每個鏡頭的情況，讓他在固定的位置、固定的角度說固定的台詞，然後拍下來，再合成到原來的畫面當中。"
據悉，《勝算》《光榮時代》等電視劇就是采取的這種方式。但被換臉的演員畫面比較突兀，比如畫面比例會放大，或者和别人的光、環境不太一樣。
《勝算》中蘇青的補拍
杜女士介紹，早期補拍換臉出來的畫面會有很多違和感，因爲畢竟不是實拍，可能單人的畫面還好一些，但有對手戲時，就很難和最開始的畫面融合，" 當時在畫面裏大概什麽樣的位置或者什麽樣的角度，兩人的眼神或者是動作是很難産生交互的。"
AI 換臉，省時省錢的救命稻草
補拍換臉之後，一種更省時省力的技術被應用在影視劇中，即 AI 換臉。
AI 換臉最早在國内引起關注是 2019 年，94 版《射雕英雄傳》中黃蓉的扮演者朱茵，被網友換成了楊幂的臉。擁有了朱茵 " 靈魂 " 的楊幂，五官更加靈動，讓人驚豔。彼時，" 将朱茵的黃蓉換成楊幂的臉 " 的話題閱讀量過億，而這一改頭換面技術用到的就是 AI 換臉。
" 簡單來說，AI 換臉技術就是将一個人的上萬張面部數據輸入到一個算法中完成人臉交換。這種算法基于計算機神經網絡滲透學習。" 特效從業者章成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網友換頭的《射雕英雄傳》片段，主要是用電腦渲染制作，影視劇的 AI 換臉則複雜不少。
杜女士說，現在的技術更先進，像她們公司所承接的項目，針對男女主演換臉的話，隻需要演員拍攝一兩天，而過去需要兩個月左右。演員隻需要到棚裏，采集他的相關相貌特征，後期通過 AI 的智能算法，根據原片的情況進行自動化的學習分析合成，就能一次成片。" 過去就很複雜，比如原片中是微笑，演員就必須拍一個同樣反應的微笑。"
AI 換臉的制作大概要多久？" 這個要看具體的項目體量，比如說我們現在換男主，大概占全片兩三百分鍾，我們後期制作大概就四個月左右。" 杜女士說，業内一些 AI 換臉公司會删減替換演員的戲，比如男主原本兩百分鍾的戲，硬生生剪成了一百分鍾，男主剪成了男二，" 但我們不會，基本上是片方拿過來多少分鍾的戲，我們交回去就是多長。"
就費用來說，AI 換臉根據精度和要求不同，收費也不一樣，如果要求不算太高，收費和普通的視效費用差不多。但一些有難度的戲份，收費就适當上浮一些，" 我們屬于行業良心價，畢竟出現劣迹藝人後，項目都是屬于止損類，我們主要是爲了幫助片方解決問題。"
《風聲》中周一圍的補拍
據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就目前來說，AI 換臉大概在一萬多到三萬每分鍾不等。
對于制片方來說，選擇 AI 換臉能夠大幅降低成本，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劣迹藝人對影視劇的負面影響，甚至有可能成爲一棵 " 救命稻草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目前圈内有不少從事視效的公司已經開辟或者準備進軍 AI 換臉項目，不過，由于這項技術還在發展階段，真正有成熟項目經驗的公司并不多。對于片方來說，選擇的時候就是碰運氣。
杜女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過去公司的主業是視效，但這些年已經将 AI 換臉作爲主業，前後接了差不多六七部電視劇。公司從 2018 年轉行做相關産業的技術開發，有開發人員專門做人工智能，" 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去嘗試，慢慢将這個技術做出來，也得到了一些認可。"
不過，當下的 AI 換臉雖然技術有一定進步，但依然會被觀衆一眼看出其中的破綻，比例不合适、臉部表情僵硬等等問題依然存在。" 技術一直在進步，比如早期換臉可能一眼就看出破綻，但像我們制作的《買定離手我愛你》，就要相對自然一些。技術是發展變化的，我們也在開發更精細的渲染制作，希望對未來技術提升有更大幫助。"
《買定離手我愛你》中的換臉（右邊角色）
杜女士也表示，AI 換臉并不隻是用于劣迹演員的補拍，還可以用于多場景多人物，如數字人物的應用，通過技術爲産業賦能。此前，杜女士的公司就曾操刀《功勳》片頭：8 位扮演功勳人物的演員一一向觀衆走來，逐漸過渡成爲真實的功勳人物。
在這個層面上，AI 技術從業者們更像是在進行一場技術革命，也在将技術應用于多領域體現其商業價值。
紅星新聞記者 邱峻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