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董慧
編輯丨周近嶼
制圖丨阮怡玲
直到有員工在 10 月份發帖稱沒有按時收到 9 月工資，哪吒汽車的部分股東才知道，這家曾經登上造車新勢力榜單第一的公司，資金鏈到了如此緊張的地步。
但這還隻是開始。降薪、裁員、停産、被供應商和公關公司起訴、凍結股權，關于資金困難的預警信号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哪吒随即開了一場股東會。會上，高層表示希望股東們能夠再次投錢。一位了解磋商細節的人士稱，協商投資的過程并不順利，股東不願繼續投錢，原因是 " 管理層和股東之間的信任已經出現裂痕 "，公司真實資金情況也更爲嚴峻。
一位内部人士說，座椅、屏幕、熱泵等多家核心供應商已不再給哪吒設置賬期，而是要求現款現結。
由于無法還上供應商欠款，缺少零部件，桐鄉工廠目前已停産。南甯、宜春兩地工廠也已在數月之前停止生産整車，今年年初，兩家工廠的生産設備已逐步遷移至桐鄉。
爲了緩解資金壓力，哪吒選擇裁員、降薪自保。哪吒目前裁員超過 2900 人，接近公司原來總人數的一半，涉及各個部門。被裁員工将在 2025 年 1 月中旬收到相應賠償款。
從 2022 年造車新勢力，到現在銷量下滑、停産、流動負債金額超出流動資産近 20 億元，哪吒正在陷入資金流動危機。
公司内部人士認爲，哪吒如今的境遇并非是一個單一事件造成的，而是戰略決策、企業管理、外部競争等多重因素作用下的綜合性結果。
哪吒本身是一家資源有限的公司。相比 " 蔚小理 "，它的融資能力和現金流隻能算是一般，容錯空間也很小。多位内部人士和接近哪吒的人士評價，過去兩年半，市場競争越來越激烈，但哪吒一直在産品戰略上犯錯，" 市場和資本已經給你足夠的時間。從市場的邏輯上來講，它在 2023 年就已經死掉了。"
12 月 6 日，哪吒宣布張勇不再擔任公司 CEO 一職，轉任爲公司的顧問；創始人、董事長方運舟将兼任公司 CEO，直接領導公司的日常運營和戰略規劃。
目前，哪吒高層還在積極尋找新錢。" 交易存在難點，但不到最後一刻，所有的可能都有。" 一位内部人士說。
惡性循環
對于哪吒車主和銷售人員來說，等車的狀态幾乎持續了 2024 年一整年。先是哪吒 L 交付慢，現在是 S 獵裝版遲遲沒有消息。車主們常常會收到銷售的道歉：車輛缺配，不确定什麽時候到——一輛汽車由幾萬個零部件組成，缺少任何一個零部件，車就下不了産線。
一位内部人士稱，早在去年年底，哪吒供應鏈就已非常緊繃。除了提供電池的甯德時代，是哪吒汽車母公司合衆新能源的股東，且現金流充沛，不會對電池供應造成影響，包括座椅、屏幕、熱泵在内的很多核心供應商已經不再允許哪吒賒賬。
在擁有重型制造供應鏈的汽車行業，供應商通常都會在規定時間内給下遊車企提供一定金額的信用額度，以及短則幾個月，長則半年、一年的賬期。額度根據車企訂單量等因素設定，以幫助公司獲得更充足的時間和現金流來保證日常運營。一旦超過 " 安全閥值 "，供應商會嚴格控制風險。
近年威馬、高合等車企的連續爆雷，讓供應商們變得謹慎。他們不斷摸索、确認，車企處于什麽狀況時，就會有風險。
一位哪吒汽車内部人士說，哪吒核心供應商們的賬期 " 基本 " 都到了。能讓供應商繼續供貨的方案，一種是把過去的欠款結清，重新開啓新的賬期，但根據招股書，截至去年年底，哪吒貿易應付款項與應付票據已達 62.3 億元，想要全部還掉，幾乎不可能；第二種則是現款現結，這也是核心供應商們目前對哪吒的政策。但對于仍然處于虧本賣車的哪吒來說，這種方式會讓現金流壓力非常大。
如果橫向比較，哪吒 60 多億的欠款在行業内并不算多。一旦獲得足夠多的訂單，讓供應商同意延長賬期，并且降低采購成本，或是獲得正常的融資，還上供應商的欠款，都能讓整個鏈條轉起來。
但擺在哪吒面前的問題是，2023 年以來哪吒汽車銷量一直走低，融資也出現了問題。
根據哪吒官方公布的信息，今年 4 月，桐鄉市國有資本投資運營有限公司、宜春市金合股權投資有限公司、南甯民生新能源産業投資合夥企業（有限合夥）三方與哪吒母公司合衆新能源簽署協議，将共同向合衆汽車提供總額不少于 50 億元人民币投資。但一位接近哪吒管理層人士告訴鏡相，原本占據投資大頭的南甯、宜春兩地融資被迫按下了暫停鍵。
部分原因與當地新工廠未獲得新能源汽車整車生産資質有關。
哪吒原本有桐鄉、南甯、宜春 3 家總裝工廠。桐鄉工廠最早建設，産線較舊，核定産能隻有 5 萬台，目前已經飽和。南甯和宜春建立的新工廠自動化程度高，前者生産 U 和 V 系列，後者生産中高端車型 S 和 GT。
2022 年 11 月，停滿新生産汽車的哪吒桐鄉生産基地。圖源：視覺中國
按照國家發改委要求，新能源車企的每個工廠都必須擁有生産資質。哪吒原本計劃在銷量超過桐鄉 100% 産能後拿到副資質，以子公司的名義去外地建設新工廠，但南甯和宜春工廠因爲遲遲沒有獲得整車生産資質，不得不停止生産整車，所有産能隻能在唯一擁有生産資質的桐鄉工廠消化。
今年 2 月起，南甯、宜春工廠的設備開始逐漸搬到桐鄉。據前 CEO 張勇在直播及接受媒體采訪時的說法，南甯工廠目前繼續出口零配件，宜春工廠生産零配件。
鏡相了解到，哪吒在桐鄉工廠旁的一個物流園區内擴建了總裝車間。然而地方國資在簽署投資協議時，通常會要求企業有固定資産返投（包括産線設備、工廠廠房等），以及達到一定要求的稅收目标。當哪吒因短期内很難拿下資質而轉移産線，" 地方國資也沒有（繼續投資）動力了，三個水龍頭就硬生生被關掉兩個 "。
與此同時，另一筆原本應該到賬的資金沒能及時到賬。一位内部人士說，這是哪吒 10 月發不出工資的部分原因。
當哪吒高層将上述種種問題，以及具體的融資方案擺在老股東面前，希望能夠從他們手上重新拿到融資時，股東不想繼續投了。
一位接近哪吒的人士說，股東們不滿哪吒管理層沒能主動、及時、透明地溝通公司資金狀況，也判斷哪吒目前的現金流難題，即使獲得一筆新的融資也難以徹底解決。更重要的是，股東認爲哪吒管理層在戰略決策等方面的失誤太多，很難再信任管理層有能力促進公司的持續發展。截至目前，還沒有老股東确定繼續追加投資。
一位内部人士用 " 負循環 " 來形容哪吒當下的局面：供應鏈緊張，缺少配件，原本唯一還在運轉的桐鄉工廠也停工了；汽車無法交付，銷售端無法收回錢，讓資金來源變得更少，也導緻車主因爲長時間等待取消定金；沒有訂單和規模，投資人對于未來的預期不好，融資不順利，而沒有新錢的注入，供應商的欠款難以還上。
一環卡一環，讓哪吒陷入運轉困境。
" 走偏 " 的哪吒 S 和 GT
在部分内部人士眼裏，哪吒的犯錯是從推出轎車 S 開始的。
2022 年下半年之前，哪吒的核心競争點一直是 " 大車打小車 "：A0 級小型 SUV 哪吒 V 售價 8 萬左右，同價格區間的其他産品車型更小，而同樣的 SUV 競品，售價通常在 10 萬元以上。
但哪吒很早之前就決定向中高端轉型。據《晚點 Auto》報道，哪吒早在 2019 年就啓動第二代平台山海。盡管當時公司資金很少，不到 70 億的融資額還需要投入在建廠、生産中，而新平台的研發需要 20 億，但張勇認爲一直賣低價車會讓哪吒發展受限，哪吒未來應該要生産高端、性能更好的車。
2020 年，張勇提出要開始規劃山海平台的第一款車型，方向是運動型轎車。
這一決定當時在内部并沒有獲得普遍認可。不少管理層認爲第一款中高端車型應該做 SUV ——這是同樣做低價小車起家的零跑選擇的路，在之後哪吒一路進軍轎跑市場時，零跑一直推出中型及中大型 SUV 産品。
但張勇覺得，做 SUV 雖然最正确，市場競争卻已經飽和，自主品牌做中高端轎跑的人更少。最終在 2022 年下半年，哪吒正式推出第一款中高端轎車 S，起售價最低的是純電續航 310 公裏的增程式電動車，售價 19.98 萬起，715 公裏續航激光雷達版售價 31.98 萬，擁有剪刀門的限量耀世版售價 33.88 萬元。
張勇最初将 2023 年的銷量目标定在 25 萬 -30 萬之間，希望 S 能賣出 10 萬 -15 萬台。然而一進入 2023 年，從特斯拉 Model 3 和 Model Y 在中國市場降價，到問界、小鵬等一衆電動車廠商和燃油車廠商紛紛跟進，開啓長達一整年的車企價格戰。
盡管哪吒很迅速地做出了降價處理：S 降價 1.5 萬元，U 和 V 在初期沒有做處理，但 S 所在的 20 萬區間轎車市場，已經不像張勇預期的那樣平靜——特斯拉 Model3、比亞迪漢純電版改款、蔚來 ET5、小鵬 P7 及改款等車型，同樣吸引着哪吒的意向客戶。
數據說明了一切。2023 年全年，哪吒 S 的月均銷量在 2000 輛上下。同年 7 月上市的降價增配版的 2024 款哪吒 S，增程版和純電版購車門檻分别降低 4.3 萬元和 1.9 萬元，仍沒能拯救銷量。S 全年總銷量僅爲 2.42 萬，隻完成目标下限 10 萬台的四分之一。
與此同時，更多入局者還在搶占哪吒原本擁有優勢的 10 萬元以下入門純電市場。
售價 5.98 至 8.48 萬元的五菱缤果，7.38 至 8.98 萬元的比亞迪海豚先後推出，而五菱與比亞迪的成本結構、銷售能力遠遠超過其他車企。承擔哪吒銷量主力的 U、V 以及改版 X 和 AYA 面臨極大的沖擊，銷量也出現同比下滑。
不如預期的銷量，并沒有讓哪吒調轉方向。它繼續向中高端前進，在 2023 年推出跑車 GT。
前 CEO 張勇在 GT 發布會上說：" 以哪吒 GT 爲契機，開啓跑車新紀元。" 圖源：網絡
這是一個讓公司内部以及業内都更難理解的決定。理由很簡單，跑車天花闆極低，全中國的年銷量也不過幾萬台。
一位哪吒内部人士解釋稱，管理層的考量，一是通過哪吒 GT 繼續提升品牌整體形象，二是繼續在山海平台上研發車型，可以節約開發成本（但後續推出的 SUV L 也是基于山海平台）。
對于車企來說，制造并不是最核心的成本，開發才是。從産品定義，到确認參數與模具，一款新車型的開發成本是 10 億人民币起步，而在同一平台開發新車型可以不用再标定底盤，還可以共用部分模具（在一款車的研發中，模具成本需要 4-5 億元），最終能将整車研發成本降低至 5-6 億元。
但一位接近資方的人士表示，GT 的開發看似是節約成本，實際上展車、渠道、培訓、推廣、物流等環節的開支仍然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即使一個月能賣到 5000 台，在跑車領域銷量排到第一，也是虧本。
并且，哪吒 GT 最後也沒能賣到這個數量。去年年末，張勇發布微博稱，"GT 這麽好的車，日常駕駛操控無敵，激情舒适兼顧，怎樣才能賣成超過月銷 5000 的爆款 "，希望網友支招。
在哪吒試錯 S 和 GT 時，零跑走上了另一條路，陸續推出中型 SUV C10、C11，和中大型 SUV C16。
事實證明，這條路是對的：2023 年，零跑的銷量數據線一直上升，同期銷量增幅超過 1500%，全年銷量達到 14.4 萬台，首度實現全年毛利率轉正爲 0.5%，經營現金流也首次全年轉正，達到 10.8 億元—— 15 萬左右的中大型 SUV 市場，仍然沒有太多可選的競争力的産品，蔚來、理想還沒進入，小鵬的價格還沒有降到 20 萬以内，零跑證明這是一個可行的、可以突破的市場。
相比之下，哪吒 2023 年銷量同比下滑 16.16%，成爲這一年唯一銷量負增長的頭部新勢力，毛利率爲 -14.9%，經營現金流爲負 43.5 億元。
爲了自救，哪吒急迫地推出了 L。
哪吒 L 續命
哪吒 L 的爆單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張勇自己。
L 發行一個月後，張勇發微博稱自己後悔對哪吒 L 的銷量預測保守，對車型品種結構預測也不準——上市 15 天，L 訂單量超過 3 萬，" 導緻供應系統面臨極大壓力 "。
" 如果沒有 L（給公司）打氧氣，内部說法是會靜悄悄死去。" 一位内部人士這樣評價，" 沒有訂單，沒有把錢拿回來，10 月發生的事（沒有按時發放 9 月工資）就有可能在今年 3 月份、4 月份發生。"
上述内部人士介紹，L 的上市并非來源于一場精心策劃，而是臨時從 2022 年淘汰的方案裏 " 撈出來的 "，原因是 " 最便宜 "。但由于上市匆忙，L 仍然有 " 常識性錯誤 " 以及 " 讓自己吃虧 " 的産品設計，原本計劃在明年推出改款。
比如，作爲一款在 2024 年上市的新車型，L 沒有 800V，不是中央集成控制，沒有熱泵和一體化底盤——這些都是今年同時間推出的其他車輛标配。
再比如車長和軸距的參數，L 的軸距 2.81 米，車長 4.77 米，目前屬于中型 SUV，而屬于中大型 SUV 的零跑 C16，軸距 2.825 米，車長 4.915 米。如果軸距增加 1.5 厘米，車長增加 13 厘米，哪吒就能被劃分至中大型 SUV 的範疇，" 用當時 15 萬的價格來看，這将會是中國最便宜的、帶增程的新能源車型，但他們做産品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擁有 "BUG" 的 L，最終仍能有高銷量，與周鴻祎有一定關系。作爲哪吒母公司合衆新能源的投資人之一，周鴻祎從今年開始給哪吒頻繁站台，比如和張勇試駕直播、在車展上爬上車頂等，L 頂配版也被命名爲紅衣版。" 某種程度上，周鴻祎幫哪吒解決了部分營銷問題，爲哪吒争取了一定時間。" 一位公司内部人士評價。
周鴻祎在北京車展。圖源：視覺中國
盡管訂單爆了，但由于供應鏈承壓，L 無法及時交付，退單率也達到新高——行業内正常退單率在 20%-30% 左右，L 退單率達到 30%-40%，也是哪吒系統内最高的記錄，退單量以萬來計。這不僅讓哪吒沒能拿到足夠的銷售額，也讓經銷商體系受到影響。
據了解，有至少上千位哪吒銷售人員在 3-4 個月的時間裏被退 10 單，而每一單的提成都是數百元。今年 S 獵裝上市前，全國數十位經銷商來到哪吒總部開會，一位了解會議情況的人說，" 其中真正賺到錢的隻有少數。經銷商說，從 S 到 GT 再到 L，每次都是失敗，要找個人出來把責任給扛了。"
讓部分股東和市場不理解的是，L 逐漸恢複交付之後，哪吒并沒有持續提高 L 銷量，而是選擇推出轎車 S 獵裝版。
一種内部說法是，管理層認爲哪吒 L 在虧本賣，賣的越多，虧的越多，因此需要轉換方向。
但一位接近股東的人士并不認同此觀點。他表示，盡管 L 有虧損，但持續有訂單、提升規模，也能讓供應商保有信心，從而擁有談價能力、降低供應鏈成本，而轎車 S 難以拿到和中型 SUV 等量的訂單，" 沒有訂單，供應商憑什麽給你賒賬，投資人怎麽敢給你錢，沒有現金流，怎麽維持公司的運營？"
S 獵裝的确沒有取得預想中和 L 一樣的銷量，一是車型限制，S 訂單數量很難比得過 SUV，二是 L 交付問題導緻部分經銷人員流失，部分銷售甚至不願意再賣 S。
訂單跟不上，讓哪吒的資金流越發緊張，最後陷入到供應商賬期到期、無法提供配件—工廠停産—訂單無法交付的惡性循環中。
截至目前，哪吒尚未公布 10 月銷量數據。據鏡相了解，哪吒 10 月各車型總銷量仍有上萬台，" 但公布不了，因爲同比數據都是下降的。9 月、10 月是所有車企的爆發期，大家都是往上漲，負數公布出去隻會造成更大面積的沖擊。" 一位内部人士說。并且，當工廠停産，再多的銷量也變不成車，也無法成爲賬面上的現金。
" 如果 L 在 2023 年出來，可能一切都會不一樣。" 上述内部人士感慨。
但時間錯過，是無法追回的。
股東們喪失的信任
在哪吒内部，創始人兼董事長方運舟負責制造、研發等工作，前 CEO 張勇負責産品定義、營銷、以及日常運營等工作。
一位接近哪吒管理層的人士用這兩個詞形容張勇：内心堅強，對外界脫敏—— " 隻有内心堅強的人才能在所有人反對的情況下作決定，所有人說的東西對他來說不重要，因爲他有自己的決策路徑。你能說服他，隻是因爲你和他的思考撞在了一起。"
對于創業者來說，這樣的特質必不可少，前提是對自身能力、外部環境做出準确判斷。
管理層的 " 脫敏 " 也體現在與股東的日常溝通中。據了解，近兩年，資方曾就業務、營銷、研發等方面持續向哪吒管理層提建議，認爲哪吒适合 " 極度輕量化運營 "，除了要想好産品戰略方向，把精力和資源集中投入在幾款車上，把車做得無可挑剔，而非現在 " 攤大餅 " 式地造更多車型，還應該節約營銷和自研成本，把錢用在刀刃上，" 但他們并沒有聽 "。
S 和 GT 上市時，每款車型的營銷費用大約爲 1.4-1.5 億元，包括大量戶外廣告以及汽車類垂直媒體廣告的投放，全年整體營銷費用是 3-5 億元。
業内人士認爲，哪吒是一家資源有限的公司，當産品戰略方向已經有問題，高額營銷費用并沒有換來更高的銷量。相比之下，今年周鴻祎幫哪吒營銷後，L 和 S 獵裝兩款車的營銷總費用僅在 7000 萬左右。
3 月，周鴻祎和張勇直播試駕哪吒 L。周鴻祎對張勇說：" 你們從營銷到産品規劃就老是自嗨，這是不行的，有什麽用？" 圖源：網絡
裁員之前，哪吒有一支 1300 人左右的智駕研發團隊，占據公司總人數的五分之一左右——蔚來智駕團隊 1500 人，理想約 800 人。
一位内部人士表示，光是智駕團隊員工的工資，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多個資方曾多次建議哪吒管理層直接購買市場的成熟方案，沒有必要在這個階段花大量資金在自研智駕上。
根據哪吒官方公布的車型參數，目前在售的 6 款車均采用了哪吒自研智駕方案。但至少兩位接近哪吒管理層的人士表示，6 款車型的方案由外部 6 家不同供應商提供，且互不兼容。我們未能進一步确認該信息。一位知情人士稱，智駕團隊也在本次裁員名單上，計劃裁員人數超過團隊一半，但 " 裁不動 "，目前進展不佳。
管理層與資方在業務方向、資金管理以及溝通上的矛盾，最終在哪吒最需要新錢的關鍵節點爆發了。
" 大家對它的将來，至少是失望的。" 一位接近資方的人士說。
" 何小鵬、李想、李斌、朱江明（零跑汽車董事長），全是沒幹過汽車的，哪吒是唯一一個還活着、高管來自傳統汽車企業的公司。爲什麽傳統車廠出來的高管幹不活，這就是問題。" 一位内部人士說，" 傳統車廠的高管們，從一開始就沒有經曆過市場競争，他們都是在行業高速增長、求大于供的時代成長起來，隻要把車造出來，幹的都是 ToB 生意，和那些在 ToC 市場曆練出來的人，完全不一樣。"
出路、找錢和時間
在合衆招股書裏，哪吒對未來的戰略規劃一共有三點，除了要持續叠代産品、開發新車型，還要拓展海外市場，以及加強三電技術與核心零部件的自主開發和制造。
長期來看，進入更多的市場和深入更多的供應鏈環節，無疑都是正确的。但過去一年，這兩條出路并不順利。
泰國是哪吒出海的重點市場，但年初開始，泰國燃油車、電車市場銷量急劇下滑，沒有車企能夠幸免。泰國工業聯合會副主席表示，這是因爲經濟增長遲緩導緻家庭高負債，公衆購車意願被還貸壓力而取代。
5 月，比亞迪又率先在泰國掀起價格戰，售價約爲 119 萬泰铢的 Atto3（折合人民币約 24 萬）降至 90 萬泰铢（折合人民币約 18 萬元），降幅近 6 萬，海豚等車型也跟進降價。
這些都給哪吒造成了沖擊——盡管市場份額還能保持前三，但月均銷量隻有數百輛。
2023 年 1 月，廣州車展，哪吒汽車的展位。圖源：視覺中國
零部件自研上，哪吒最早在 2022 年年底成立浩智科技電驅有限公司，2023 年成立浩智科技零部件公司，希望通過自研來降低整車的開發和制造成本。哪吒還計劃在 3-5 年後将該零部件公司打造成獨立第三方，并成爲 " 世界級零部件供應商 "。
一位接近哪吒零部件研發的人士稱，哪吒先後與安徽桐城、鳳台、鳳陽簽署零部件生産項目，并獲得投資，計劃在當地建廠分别生産電驅、CTC 一體化底盤等核心零部件，但目前自研成果一般。
上述人士稱，某零部件研發團隊的設備采購需求、開發預算常被上層拒絕，以至于隻能空想技術設計，無法做出原型，并進行驗證。
另外，由于自研成本高，哪吒高層希望能邀請零部件供應商一起投資某條自研産線。但供應商要求哪吒自研産線的技術方案，也能夠讓現有零部件未來在哪吒産線上生産，否則投資會虧本。上述人士認爲，自研技術路線與供應商現有的技術路線難以兼容，導緻技術方案也遲遲不能确定。多重限制下，有零部件研發團隊的核心人員已經離職或轉崗。
不過，海外市場變化，以及零部件自研無法馬上轉換成核心競争力，都不是導緻哪吒資金鏈危機的核心原因。相對而言，産品戰略以及企業管理的問題更爲緻命。
而現在更關鍵也更棘手的是，哪吒能否及時獲得 " 一筆救命錢 "，讓員工拿到工資，讓工廠開始正常工作。
過去兩個月，哪吒高層最重要的工作，是找錢。
股東大會後，高層與老股東一直在持續讨論投資意願以及方案。高層也在和以前接觸過、目前有可能出手的資方磋商。但到底最後誰能出手，以及能夠拿出多少錢，還充滿未知和不确定性。
最新消息顯示，哪吒汽車等來了國資的馳援。
11 月 14 日，華爾街見聞報道，南甯産業投資集團與哪吒母公司合衆汽車達成戰略合作，前者将提供供應鏈金融支持，幫助哪吒汽車統籌、組織在南甯基地的原材料采購、生産、物流，KD 件出口等業務。此次支援的重點，是保障哪吒汽車海外供應鏈的穩定，幫助其海外車型生産與交付。
南甯産業投資集團是哪吒此前的參投方之一。
12 月 6 日，方運舟發布全員信，提到哪吒接下來的改革措施和發展方向：聚焦海外市場，專注在更符合市場期待、毛利率爲正的産品，國内适度競争；變革組織機制，建設更透明、高效、廉潔、有活力的新哪吒。最終的目标，是未來 2-3 年内實現國内、海外銷量持平，2025 年内整體毛利率轉正，2026 年公司整體盈利。
一位哪吒内部人士說，哪吒與缺訂單、缺渠道、最後走向垮台的威馬、高合還不一樣，它有産品、訂單和渠道資産——包括 X 在内的部分産品仍然具有市場競争力；11 月份，每天仍有訂單；多年下來形成了自己穩定的營銷體系，因此哪吒并不是不可救的。
但他也感到悲觀：即使有資金加入，哪吒已經失去了擴大優勢的時間，" 汽車行業比的就是時間，你的今天是你三年前決定的。時間是一切的答案。"
參考資料：
晚點 Auto：《哪吒汽車，被誤會的逆襲故事》
晚點 Auto：《哪吒汽車，不被在意的 " 冠軍 " 如何求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