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遊戲有關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你的回憶很溫暖(圖 / 小羅)
今年在家過的元旦假期。
因為春節離元旦比較近的緣故,我元旦回家的時候,家裡已經在準備過年了。每年我回福建過這些節日的時候,過得都像個王儲: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們圍着我床頭亂轉,樓下傳來煎炸魚或面團的香氣,屋内槍與玫瑰樂隊不停唱着 "Knock-knock-knockin' on heaven's door",一塊念高中、大學的好朋友則在門外喊我去閑逛或是喝茶。毫無理由地愛着我的人們環繞在我身邊,節日的氛圍中,生活仿佛是一場永不停歇的嘉年華,我坐在旋轉木馬上歡騰着向前,再向前……
在這樣的節日裡,我對悲傷和恐懼的感知也被成倍地放大了。
長輩病重,讓人挺心碎的
病痛纏繞着我認識的每一個人。生病的家人躲進房間,和咫尺之外的我隻用電話聯系,高燒的老人皮膚又紅又腫,像被火燒過一樣。醫院少了一半的醫生和護士,每天夜深時分,都有救護車的聲音在屋外閃過,成為我噩夢的一部分。在夢裡,老人被燒成了一座無言的雕像,醒來後打去電話,那頭隻能聽見最輕微級别的喘息:" 我沒事。"
伊恩 · 麥克尤恩在小說《我這樣的機器》裡描寫過一對自殺的機器人,她們生活在極其封閉的環境中,因為精神空間太過逼仄,所以選擇相擁着死去。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心智也是人造的:我是一種有智能、有自我意識的機器——這種智能總體上是根據理性的原則來設計的,對他人溫和友善,所以很容易置身于矛盾之中,這樣的矛盾多得列不完。無數人死于我們已經知道如何發生的疾病。無數人在物資充足的地方過着貧窮的生活。如此種種,還有留守兒童、家庭暴力、以及每日發生的無數罪行。我們生活中充滿着這樣的折磨,卻毫不妨礙人們找到幸福,甚至愛。可人造的心智沒有這麼堅強。
《埃涅阿斯紀》裡有個著名的拉丁文句子:Sunt lacrimae rerum,意思是 " 萬物皆堪垂淚 "。我不知道如何将這種感受表達出來。我們存在的本質似乎就是悲傷和痛苦。
一個 " 我 " 以為,如果能把這種悲傷和痛苦感受變成言語表達出來,就能堅強。另外一個 " 我 " 卻在說:" 這種給萬事強加意義的行為本身便不斷導緻着悲傷與痛苦。"
這樣兩個 " 我 " 構成的自我意識,在回家後越發蓬勃生長,我的大腦裡好像寄居了太多這樣 " 我 ",外界的環境的變化也在刺激它們,最後變得很難忍受,隻想找個方式發洩出來。于是,我決定按照一個 " 我 " 說的那樣,去表達。
我重新撿起了跑團。
" 夏潮之月伊始,在荒野漫遊的你們遠遠地看到了一片森林…… " 我同時沖屏幕那邊的人們和坐在床上的小孩們說。
房間裡頓時爆發出一片熱烈的喊叫:" 故事要開始了!"
小孩們一直喜歡旁聽我們跑團。無論是裝腔作勢地念對白還是聲音平穩地描繪場景,他們都能從中得到樂趣——前者滿足了他們對成年人生活的想象,後者給他們提供了大量講故事能用的素材。
我給因病窩在家的朋友們寫了個很簡單的模組,内容和 " 龍與地下城 " 任何一版手冊都沒太大關系——一夥孤獨的冒險者來到一處盛大的狂歡會場,卻被告知場上每一個的人都可能已經被某種魔法生物寄生。這種生物會吃掉原本的人,然後變成任何見到他的人的親人朋友的樣子,并能讀取任何見到它的人的記憶。
這種寄生并不完美,魔法生物變成的人隻會讀取悲傷和痛苦的回憶。冒險者們需要殺死這些寄生生物變成的人。
我和朋友們輪流扮演這些被寄生者,講述一段又一段或悲傷、痛苦或快樂的回憶,把揮之不去的人和事從腦海中打撈出來,借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人的嘴講述。
這些講述出的回憶會交由講述者之外的人評判。于是,我們相互分享所有能記住的事情,放過讓人想笑的回憶,殺死讓人聽了想哭的往事。
我們不停不停地講述,直到最後。
我在講述
最後的一個人由我來描述:
" 沿路又走來一個人影……在一束強光的照射下,你們看到這是一個 20 歲出頭的男孩,男孩的臉瘦長、慘白,卻十分俊美,眼睛下方的月牙形淤青正在慢慢消退,飽滿的雙唇在強光下有點發紫。一雙大眼睛看上去像紫羅蘭。他的顴骨上有一顆痣,像是一顆刻意描畫上去的美人痣。他淩亂的黑發卷繞在睡袍領口的上方,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飛快地掃視着你們的臉,警惕地探尋是否有任何瞞騙或虛假的痕迹。你們能從他身上聞到肥皂的氣味,而在他的呼吸中又有些微微的金屬氣息。那是他每天吃下的藥的味道。"
我忽然住了口,我不用再說下去,朋友們都知道他是誰。
他在我的回憶中無時不刻地存在,觸手可及又非常遙遠。他會迎來何種命運呢,他的命運也會是我的命運,我感到一陣陣揪心。因為我渴望知道朋友們眼中,這段回憶是快樂還是悲傷,抑或是痛苦的。
短暫又漫長的沉默後,朋友們忽然笑了起來。" 是快樂的回憶啦!" 他們笑着對我說," 你不用難過,你給我們帶來的回憶非常溫暖。"
他們的笑聲如此溫暖,趕走了籠罩在我周邊的悲傷氛圍。
我想:" 等明天一覺醒來,我能有力量去直面那些悲傷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