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蔺如蘭(胡意旋 飾)進入繡坊學藝。
繡樓裏,梨花滿園,輕紗飄逸,如同仙境。
這裏唯一的男子,是繡技名滿淮州府、溫文爾雅的吳廉先生(喬振宇 飾)。
二人暗生情愫,如蘭爲愛獻身。
就當 Sir 以爲,這是古偶師生戀甜劇走向時,如蘭卻撞見——
吳先生在閨蜜孟宛(吳倩 飾)身上釋放獸性。
古偶秒變恐怖片。
更讓人震驚的是,這座繡坊的女子,幾乎都被吳廉玷污過。
每玷污一名女子。
吳先生就把她們的絲綢床單都換成麻布。
△ 受害者人數超過如蘭想象
并繡下一朵落梅。
而這一朵朵罪惡的梅花,已經壓滿枝頭。
九義人
這部劇 9 月中旬一播出,就被認爲是暑期檔黑馬。
結構上,時隔七年的兩條時間線同步進行。
單數集,講的是少女如蘭控告吳先生無門,最終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雙數集,說的是七年後,如蘭的閨蜜孟宛集結義人,一同爲友複仇。
說是古代的複仇爽劇。
卻有沉重的當下議題。
今天,Sir 想好好講一講,這場 " 發生在古代的 Metoo 運動 "。
它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 《九義人》原作小說讀者評論
01
陷阱
相比于很多女性劇集的遮遮掩掩,《九義人》是部很 " 直白 " 的劇,你一眼便可以看出劇集的第一層戲劇沖突——
性别權力的陷阱。
在這個故事裏,加害者往往以 " 自願 " 作爲推卸責任的武器。
而要突破這一層圈套,難上加難。
先說加害者一方:吳廉。
可以說,他是當之無愧的古代 PUA 大師。
作爲一個老師,他擅長打造人設,恩威并施:
先仗着自己的專業權威、故意批評小女孩不夠努力。
讓她們付出了時間成本,給自己的認可提升價值後。
又換一副仁慈、貼心的态度,強調對方 " 有天分 ",值得自己多加關注。
一個細節。
在對女孩進行 " 教導 " 的時候,他會 " 不經意 " 地觸碰她的身體。
在女孩天然感受不适的同時。
又綁定着 " 被認可 " 的狂喜。
讓她們在不知道如何去應對的狀态下,接受這 " 常态 "。
所以這是一個有手段的 " 情種 " 嗎?
不。
良師愛人的包裝之下,是極度物化的現實。
女人的場合,他是理想伴侶;
但回到男性的酒桌,他把她們都變成了炫耀的談資。
流連妓院的公子哥說自己喜好 " 瓜熟蒂落 ",不像吳廉鍾愛 " 青瓜瓤子 "。
他不屑地回話:
都是妓女罷了
在吳廉的眼中,女孩們分爲青瓜與熟瓜,或者,絲綢與麻布。
她們是會貶值的性玩物,是炫耀自己戰績的梅花,唯獨不是擁有同等人權的個體。
這種侵犯,長期且肆無忌憚。
舉例來說。
七年後,曾經遭受侵犯的孟宛與吳廉狹路相逢。
孟宛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該如何應對刁難。
但。
吳廉,根本就不認得孟宛了。
爲什麽?
因爲煙雨繡樓來來去去幾百個姑娘,他怎麽記得住每一個戰利品的樣貌?
每一個女子。
不過是一個 " 用完即棄 " 的玩物罷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
不管你擁有多少社會經驗,一旦身份是女子,都被死死框在這一陷阱中。
比如,受害者蔺如蘭。
陷入愛情幻境的天真少女,把自己的繡藝和吳廉本人等同。
她接受不了事業根基和愛情理想的雙重背叛,隻好把對方造成的所有不适都解釋成愛。
而加害者會利用這一點,将她打爲 " 自願 "。
如蘭的遭遇,就像一名古代的林奕含。
△ 《九義人》原著小說的結尾
如果說如蘭太 " 傻白甜 "。
那麽,她的閨蜜孟宛呢?
深谙中庸之道的少女,不曾抱有幻想。
她隻想踏踏實實地完成繡業,選擇隐忍與回避。
但結局是——
被反複淩辱終至懷孕,也失去了自己好姐妹的生命。
懂得套路,就能反敗爲勝嗎?
故事中。
還有一個自小在勾欄長大的柳三娘。
她一眼識破了吳廉的小伎倆,當下反抗。随後逃往别的城市,成爲花魁。
她我行我素,大口喝酒,調戲男人。
但就像那隻妓院籠中的孔雀,三娘的身份是無力的," 自由 " 也始終是虛的。
而爲她自由付出代價的人,仍舊沒有讨回一個公道。
那麽。
既然自我欺騙、隐忍回避、背身遠走,都無法避免剝削。
她們能做的,便唯有直面與發聲。
02
名聲
與《不完美受害人》相比,《九義人》更想追問:受害者如果要尋公道,将會遇到多少具體障礙。
它一筆一劃描摹了加害者——
那是一隻建立在不平等之上的、名爲禮教的大手。
讓社會文化從意識層面禁锢,化作 " 人言可畏 " 的石子,狠狠砸在受害者身上。
劇中,這隻大手操控社會心理,用的是兩個字," 名聲 "。
這兩個字。
會讓受害者對受害者揮刀。
比如,爲什麽孟宛燒掉了狀告吳廉的有力物證:另一名繡樓受害者丁茹自盡前堕胎的藥方?
理由是——
省得毀了這個姑娘死後的名聲。
會讓加害者變成施恩的一方。
比如吳廉在公堂之上,把設計說成兩情相悅,把侵犯說成酒後亂性,還給予了一個看似慷慨的解決方式——要納如蘭爲妾。
這符合當時社會文化的利益指向。
人們認爲如蘭這一通隻是在做戲,爲了謀得一個好夫家。
" 名聲 " 不僅是道德牌坊,而且和當時女子的婚嫁息息相關,是整個家族進行階層躍升的關鍵。
在當時,女子一生的所有行爲,無論是學習繡藝、結識親友,都在增加自己婚嫁的籌碼,承載整個家族的指望。
沒錯。
是禮教背後的宗族結構,一環又一環地将女子扣在名聲的枷鎖中。
所以,知道了如蘭的遭遇後,孟宛的母親不僅不同情,反而是羨慕——
能夠嫁給吳先生做妾,這在整個淮州府都是面上有光的。
我們當然無法抨擊孟母麻木不仁。
孟宛家中一貧如洗,父親好酒好賭,孟母讓女兒去繡坊,也是想給她一個更好的未來,指望她嫁個好人家,改善全家處境。
這家人,沒有不現實的資格。
這讓七年前的孟宛,甯願忍受到最後一秒。
直到,她被剝削得一無所有:被侵犯到懷了孕,讓婚嫁這條上升的途徑徹底堵死。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如蘭,一個質疑 " 名聲 " 正當性的弱女子,自然成了衆矢之的。
雙方對峙時,衆人也必然更相信吳廉:
因爲那個慷慨納妾的故事中,一切堅牢的舊制都不會被撼動,名節和男權都不曾貶值。
原著小說中有說,當時在場的不乏真正的繡樓受害者及其家人,他們甯可一同咽下這痛,縫上這個謊,最大可能地保持住自家的名聲。
爲了那隻大手給予的安全感,旁觀者選擇了萬衆一心的麻木。
劇中,有一個驚悚的場面——
如蘭去因被侵犯而自殺的丁茹家中,勸說她的父母做人證。
爲了家族其他女眷的名節,丁茹父親拒絕了,他說:
茹兒如果願意說出真相
就不會落得尋死的地步了
女性之血被宗族禮教吸幹,就連她的死,都能被利用。把自戕說成了默認,人命成了喂養這頭巨獸的幹柴。
而他的下一句話更驚悚:
隻怪我家茹兒命不好
我隻願她下輩子托個男兒身
是女子,就要自認倒黴,不配活着嗎?
如果連生存的資格都被剝奪了,誰還會真正的認命?
最早覺醒的如蘭是孤獨的。
可悲之處在于,在七年前的文化氛圍中,所有人鴉雀無聲,讓第一個發聲者走向了絕路。
巨獸吞噬了第一簇光,而剩下的火把,會在七年後,照亮夜空。
03
義人
《九義人》想探究,恐怖的沉默背後,支撐禮教運轉的核心究竟是什麽。
劇中,讓吳廉的罪惡繡樓持續運行的兩條腿。
一條爲" 利 "——參與市舶司走私繡品斂财;
一條爲" 權 "——吳廉 - 甯國府 - 太後這一整條利益線。
看起來是公權力本身。
但仔細想。
吳廉和這些王公貴族或當朝官員的關系真的那麽緊密嗎?
不。
說實話,他們的聯系可謂是微乎其微。
吳廉不過是繡得一手好刺繡,可以被沒落貴族借花獻佛,拿來獻給當朝太後而已,不過是權力場上的一枚棋子而已,可替代性極強。
在這個權力體系中,他無足輕重。
但。
正因爲這無足輕重,反而讓人看出了這裏最可怕的地方來。
那就是,性别或禮教對女性壓迫的最根本原因,甚至不是公權力本身,而是這個 " 世道 ",是整個系統腐敗所投下的陰影。
于是。
一旦有人動了這些約定俗成的灰色地帶,哪怕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所迎來的,也會是 " 系統性 " 的糾正。
比如,如蘭被動私刑,不僅因爲她做了禮教的叛徒,更因爲她動了一下權力的大腿,執法者用種種身心的虐待,希望她 " 知難而退 "。
比如,男主劉薪,原本是最懂人情世故,他偏偏因爲小姑娘拜托辦事的一枚珠钗動了恻隐之心,于是被打折了一條腿,還被誣陷入獄七年。
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機器。
容不下一枚逆行的齒輪。
《九義人》高于其他複仇爽劇的一點也在于此。
因爲在這樣的社會環境裏,孟宛所堅持的,不是吳廉的一條命,也不是他因走私而獲罪,畢竟即便死了一個吳廉,這世上,還會有千千萬萬的吳廉。
對于複仇這件事來說。
她清楚地意識到,所指向的矛頭不該是某個人,而應該是一個體系,是那個連最正當的人權、最純淨的良知都不被允許擁有的世道。
于是。
她堅持以 " 名 " 來正名。
讓那些被掩埋的、被社會熔爐當劈柴燒的女孩們的名字不被抹殺。
讓她們與他,能站在一個公正的審判席上,獲得一個黑白分明的對錯。
放在台面上這件事,對被堵住嘴巴的受害者們來說,很重要。
的确,《九義人》作爲一部劇,質量是有瑕疵的。
節奏上,進展遲緩;
畫質上,普通古偶水平;
演技上,有些演員太過端着。
這是一部議題大于邏輯、野心大于細節的古裝劇。
而議題上,七年後的故事線,也太過童話。
比如,孟宛輕易地獲得了甯國府夫人的信賴;馮大一個土匪,一次綁架就能向清廉高官伸冤。
原著中,義人們采取了更不光明的做法,才達成最終結果。
就像 Sir 常說的,童話也有童話的意義,它是人們對理想世界的期待。
正是因爲有太多和單數集相似的事件,等不來雙數集那一個七年後的公道。
所以,我們才需要它來點燃些什麽。
就像原著中。
劉薪拜佛,僧人回答那樣:
" 譬如一燈,隻一燈之明。若肯轉燃,則百千萬億無量無數燈,其明蓋不可喻矣。"
如今,肉眼可見,這火已經點燃。
開始給這個世界留下了亮光。
那麽。
就别讓它被輕易吹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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