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給老人代寫回憶錄火了。
" 代寫回憶錄，一本至少賺 1 萬元以上！"
" 隻工作不上班，我給老年人寫回憶錄月入兩萬！"
"30 歲的我終于找到夢中情職，個人回憶錄代寫月入 2 萬 +！"
" 寫回憶錄，三年走了十座城。"
……
打開社交軟件尤其是小紅書平台，與代寫回憶錄相關的信息層出不窮。其中不乏個人職業故事分享的内容，但更多的，還是代寫回憶錄的作者們在網上尋找客源，甚至借此傳授經驗、兜售課程，把代寫回憶錄這件事變成一門 " 正經生意 "。
據商務君觀察，目前活躍在社交平台上的這些寫手，更多的是單打獨鬥的狀态，以兼職和自由職業者居多，大多都從事過媒體、出版、廣告文案等經常跟文字打交道的工作。專司回憶錄代寫業務的機構目前仍是少數，成規模運營的更少，還有一批是看到這個新風口準備躍躍欲試的。
代寫一本回憶錄的價格最低在 1 萬元以上，均價是每本 2 萬 ~3 萬元，5 萬元甚至更高的寫作要求也更高。而平均每本回憶錄從接洽客戶到完成交稿，通常需要 2~3 個月時間，如果客戶在外地，還有一定的出差成本。
那麽，代寫回憶錄這門生意真的賺錢嗎？看似火爆的市場背後，隐藏着怎樣的 " 銀發經濟 " 邏輯？
普通人的一生也值得被記錄
打開小紅書賬号 @寫回憶錄的青梅，主頁置頂的兩條 " 筆記 " 内容都與代寫回憶錄有關。前一條 " 老年回憶錄怎樣制作 "，表明了她做回憶錄的初衷，" 曆史不會留下普通人的名字，但他們值得擁有屬于自己的回憶錄。" 後一條，則是她目前寫作的業務範圍，包括：個人生平故事撰寫、愛情故事實錄、企業家創業史等，還特别強調了 " 獨家定制 "。
寫回憶錄的契機始于去年，青梅一個朋友的爺爺去世了，她感覺好像任何安慰都顯得有些蒼白，朋友的一句話 " 要是有人幫忙把他的一生記錄下來，那該有多好 "，讓她想起了觀看《尋夢環遊記》時的感受—— " 死亡不可怕，但遺忘才是 "。
她也想起了在疫情期間身邊不少老人相繼離世，想起了自己大約 10 年前就去世的爺爺。她說，爺爺去世前算是簡單留下過一個文檔，裏面寫了他一生從童年到青年求學、從工作戀愛到結婚生子的曆程，而那些故事她之前都未聽說過。她覺得，能把一個人的一生記錄下來，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
在此之前，青梅曾 " 北漂 " 多年，做過圖書編輯，也出版過兩部小說，其中一本是半自傳性質。過去積累的大量采訪經驗，加上朋友的鼓勵，讓青梅堅定了寫回憶錄的信心。最開始，她是在朋友圈發布信息，第一位客戶是她之前的讀者，想給家裏的老人寫一部回憶錄，老人是一個退休的國企員工，當過兵，想記錄下自己的故事分享給身邊的朋友。就這樣，過去一年多時間，從退休老兵開始，青梅總共接觸過 50 多位受訪者，完成了 10 餘本回憶錄撰寫，其中大部分是老年人，也有想記錄下自己創業或其他人生故事的年輕人、中年人。
另一位寫作者 @老橘子愛寫作是從 2023 年下半年開始代寫回憶錄的。橘子生活在南方一個比較封閉的縣級市，寫回憶錄之前已經寫了多年的鄉土散文，基本都發表在本地媒體和期刊上，還帶過寫作班學員，算是朋友圈中一個專業的寫作者，大家都看過她的文章。
去年，橘子發小的叔叔要過 60 歲生日，想寫一本不需要書号的回憶錄送給親朋好友。在發小的引薦下，她接了這個活，從此開始了回憶錄寫作新賽道。截至目前，橘子共寫了 7 本回憶錄。其中 3 本字數比較少，是給本地企業家寫的創業史，主要用于内部宣傳，每本收費幾千元；記錄完整人生回憶的有 4 本，每本收入在 3 萬元左右。
在給老人寫回憶錄的過程中，橘子的最大感受是那些閑賦在家的老人太孤獨了。" 子女都獨立生活了，孫子孫女也都大了，他們的生活很固定，交往的人也很有限。每次我去采訪，他們都很開心，可以和年輕人交流，說說過去的事情。" 讓橘子印象深刻的是，每次采訪結束後，老人家都會送她出門，表示期待下一次相約，讓她早點來。甚至有客戶的妻子表示，很久沒有這麽大聲說話，這麽開心了。能爲他們帶去一些快樂，讓橘子感覺很滿足。
代寫回憶錄的門檻并不低
目前，活躍在各大社交平台的代寫回憶錄創作者們，大多還是像青梅和橘子這樣的個人寫作者。他們本身具備豐富的文字創作經驗，往往都是從身邊人開始進入這個領域，随着業務的增多，很多客戶都會自動找上門來，主要包括線下的口碑傳播和線上的自媒體賬号運營。
而且雖然寫回憶錄并不是人們的剛需，但隻要是來詢問的人成交率都很高。" 其實，代寫自傳業務算是一個需方市場。很多老人都有寫自傳的想法，也有子女想爲父母寫一本自傳作爲禮物。而且就我接觸的客戶來說，他們對寫作水平的要求并沒有想象中的高。" 橘子表示。
這可能也比較符合大多數人對 " 回憶錄 " 的認知：由采訪者口述，寫作者執筆，文字主要以口語表達爲主，文學性不用那麽強。似乎門檻低，誰都能做。或許，這也是從 2023 年至今，" 靠代寫回憶錄實現财務自由 " 之類的帖子在網上滿天飛的原因。雖然這些回憶錄不是正規出版物，但基本上交付到客戶手上都是一本完整的印刷品，或可以直接印刷的電子書。對于個人創作者來說，從成交、采訪、寫作、排版設計等，都需要一個人來完成，這并不輕松。
即便已經兼職寫作多年，橘子在開始進入這個賽道時還是有過迷茫，" 很想報班，奈何沒有，隻能自己去學習 "。爲了快速進入回憶錄寫作狀态，她先去找了大學中文系的寫作課件學習，看了很多名人自傳，比如松下幸之助的自傳，還通過看電視劇《阿信》學習其中的叙事脈絡。
而對于青梅來說，每本回憶錄的撰寫，也絕不僅僅是完成一個訂單那麽簡單，她把每一次采訪和寫作都當成一次積累寫作素材的機會，格外看重和采訪對象的深度交流。于她而言，從接觸客戶到完成作品，每本回憶錄都是一次名副其實的私人訂制。得益于此前的編輯從業經驗，像合同簽訂、把控項目進程等流程式工作都不在話下，難就難在取得客戶——她稱其爲 " 委托人 " ——的信任，打撈出他們人生中值得記錄的片段和回憶，再将這些記憶碎片拼湊成專屬于某個人的人生故事。
因爲是兼職寫作，通常來說，一本 5 萬字左右的回憶錄，青梅需要花費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半年，而不同項目都是同步滾動進行的。爲了盡快赢得委托人尤其是老年群體的信任，在采訪方式上，青梅更傾向于第一次和采訪對象見面聊，有了面對面的交流，他們才能更放心地将自己的過往和盤托出，後續的電話采訪也就能更順利地推進了。" 當然，這也是我寫回憶錄的一些堅持，我不會用 AI，因爲我和他們交心，對方也能深切地感受到。他們滿意我的創作，自然就會推薦身邊有需求的朋友給我。"
因爲目前青梅身在合肥，考慮到時間成本，對于距離太遠的客戶，即便對方表示報銷差旅費她也會拒絕。除了地域問題外，在委托人的選擇上，青梅也不會接受那種年輕人想給過世的親人寫傳記的，她覺得不能親自交流和溝通，隻靠資料或身邊人的轉述，一是會大大增加創作難度；二是也很難真正走進當事人的人生，寫出生動的故事。
爲了更好地了解老年人的心理，青梅曾多次到訪合肥當地的一些高端養老機構。她說，因爲中國人普遍比較内斂，尤其是老年人大部分都是不願意表達的，覺得向他人講述自己的成功過往會很難爲情。所以我想了解現在的老年人在想什麽，他們需要什麽，這樣才能更好地完善我的服務。" 這些實地走訪和交流，讓青梅了解到，老年人更多需要的是情緒價值，是和他們聊天過程中的一種傾聽和陪伴，而不是要把這個故事寫得多完美。
青梅采風的合肥泰康社區徽園養老社區
個人回憶錄能否批量生産
在過去一年中，橘子說自己加班熬夜和反複 " 内耗 " 是常态。青梅則表示，按照自己要求的質量出品回憶錄，規模化是非常難的。如果帶人一起做的話，經濟成本目前她可能還承受不了。
對于這些問題，已經在回憶錄代寫這行摸爬滾打多年的趙宇希覺得并沒有那麽困難，他帶領團隊逐漸摸索出了一些門道。早在 2015 年，"80 後 " 傳媒從業者趙宇希就接收到了身邊朋友對于給父母寫回憶錄的需求，" 當時，有人對我說想給父母寫回憶錄，文筆也不需要多高，文詞達意就行，還說多少錢他都願意出。"
直到一年後，趙宇希的外公去世，他突然感慨，自己是被外公和外婆帶大的，如果有一家機構能給外公寫一本回憶錄，将會彌補自己很大的人生遺憾。從這時起，他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其實，許多 "80 後 ""90 後 " 都是被長輩把我們帶大的，但随着大家長大後成家立業，也就離老人越來越遠，可能到了老人家生命的最後那段時間段，才想起想要更多地了解他們，但爲時已晚。
正是本着留存下長輩的人生回憶的初衷，此後的 3 年時間，趙宇希一直在籌備和學習，準備進入老年人回憶錄這條賽道。2018 年，趙宇希組建了一個小團隊，也正式接收了來自朋友的第一個訂單，他還記得，朋友的長輩曾是一家機械制造廠的領導，團隊大概花了三四個月時間做完了老人家的回憶錄。其間，趙宇希了解到自家的一位遠親也在自己寫回憶錄，大概寫了 7 個作文本那麽多，但這些記錄大多都是流水賬，對方也不知道怎麽把它做成書，于是他順手接手了這些素材，完成了團隊的第二個訂單。
來自身邊人的這種需求，讓趙宇希意識到，回憶錄代寫的社會需求正在激增，客戶也需要更加規範化的流程。于是，他在 2021 年正式成立成都朝花夕陽文化創意有限公司（簡稱 " 朝花夕陽 "），經過過去 4 年多的摸索，公司團隊規模和生産流程逐漸成型，目前已有 10 多人。從公司簡介來看，" 朝花夕陽是一個爲大家記憶服務的團隊 "，具體服務内容包括 4 部分：" 雲端九阙 "，将一張老照片分割爲 9 張或 6 張，再把故事藏在照片背後，方便老人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似水流年 "，是爲照片、書信、文件等配上注釋的圖文冊；" 晚秋拾葉 "，即是個人回憶錄代寫；" 同舟共濟 " 針對老戰友或老同學 5~10 人對同一段往事的回憶錄。
朝花夕陽部分回憶錄項目
在回憶錄代寫流程上，朝花夕陽大概分爲初次溝通 - 正式訪談 - 編寫正文 - 審核修改 - 終審定稿 - 制作成書 6 個步驟。在初次溝通中，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先大緻梳理好客戶的生平，根據客戶的講述和要求，确定好回憶錄的主題和方向，再由團隊成員來設計内容框架和篇幅分布。正式訪談開始，以周爲單位，每次采訪 2 小時左右，寫好的文稿下一次訪談時交給采訪對象審核，如此循環 4~8 次，最終就可以定稿。" 如果是線上采訪，可能采訪時間更零碎一些。" 趙宇希補充道。
趙宇希将團隊分爲兩個部門：" 朝花夕拾 " 訪談組和 " 夢筆生花 " 寫作組。因爲在一本回憶錄的成型過程中，前者的技術含量最高，相當于策劃編輯或總導演的角色，不僅要定方向和寫作大綱，還要在采訪時引導采訪對象講述，" 面對‘ 50 後’以前的老人，訪談組人員必須熟練掌握中國現代史，采訪過程中，對方提到什麽都要能接上話。"
此外，爲了保證回憶錄産出的質量和效率，朝花夕陽對團隊成員的文學素養和能力要求都較高，在面試寫手時要通過三次試稿：根據錄音整理提綱 - 參考樣稿，根據錄音素材完成稿件并修改 - 提供全新素材獨立完成稿件，三次合格後才能成爲公司簽約作者。
回憶錄市場的未來在哪
談到回憶錄代寫市場的未來時，采訪對象一緻表示，如果把這個市場當成産業來看，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趙宇希就曾在采訪中表示，未來回憶錄可能發展成像婚紗攝影一樣龐大的行業，" 如果和我們父母或者往前一代比，之前能拍婚紗照的都是少數，到了現在，每對新人結婚都有那麽多豐富多樣的機構和風格可以選擇，這在以前是無法想象的。" 他還闡釋了回憶錄和婚紗攝影之間的三點共性：一是都是充分個人定制化的産品，無法複制；二是都具有較高的社交屬性和情緒價值；三是這兩件事都是一個人到了一個重要人生階段，給自己的一種儀式感，退休了來寫本回憶錄，應該和結婚時去拍張婚紗照一樣自然。
今年 6 月，朝花夕陽首次參加第 7 屆成都國際養老服務業博覽會，作爲展會現場唯一一家回憶錄代寫公司，他們在 3 天時間内收到了 100 個以上的訂單和合作需求，這更加堅定了趙宇希的想法，他覺得回憶錄還能成爲一塊敲門磚，可以去鏈接養老産業上下遊的各個環節。比如，與養老院合作，爲阿爾茨海默症患者提供記憶療愈服務，幫助他們恢複或留住記憶；老人回憶錄的每個故事，有個人經曆更有時代發展的縮影，是天然的劇本素材；再如，和地産商或高端養老機構合作老年人主題樂園項目，等等。
事實上，爲老年群體提供除了健康、生存等基礎需求之外的精神文化需求，打造老年人主題樂園，來自廣州的胡先生多年前就開始在嘗試。胡先生是繪畫專業出身，身邊圍繞着不少老年藝術家群體，多年來一直運營着國内幾家知名書畫院的微信公衆号。作爲一個連續互聯網創業者，胡先生還做過劇本殺和短視頻劇本。2015 年，他和朋友拍下位于廣州市從化區呂田鎮的一塊地，總占地面積爲 14000 畝，想要将其建設成一個活躍退休社區，爲 55 歲以上的健康活躍老人提供高質量的生活文化需求。
也是在疫情之後，身邊的 " 老 " 朋友希望胡先生爲他們設計攝影集和畫冊，他開始更加系統地思考如何爲老年群體提供精神服務。而代寫回憶錄，隻是這些服務中的一部分，" 還是這幫老人家來指點我說，他們有這個需求，我們才決定開始做這個事情。" 目前，其團隊共代寫了 17 本回憶錄，平均每本價格在４萬元、字數超５萬字。
在胡先生看來，大家好像都覺得代寫回憶錄門檻很低，不斷有機構和寫手加入，但實際上這才是一個需要口碑宣傳的行業，隻有寫得好，客戶才會越來越多。他表示，從自己多年深耕 " 銀發 " 行業的經驗來說，代寫回憶錄也不算是一門好生意。一方面是寫作周期較長，從客戶了解到決定要寫，需要花很長時間去找到對方希望的方向和文筆風格，然後就是漫長的聽故事階段，如果遇到方言太重的客戶更需要反複确認多次，他遇到的某些案例是，光是前期素材準備就花了兩個月時間。與幾萬元的收入相比，人力和時間投入其實并不對等。
另一方面，回憶錄也算不上老人的剛需，更多的是他們的 " 臨時起意 "。可能有過特殊經曆，比如參軍、當過領導，或者經曆比較豐富的藝術家，能寫出故事來。但更多的，還是 " 每天上班下班的那些瑣事 "。
對此，橘子也深有同感。在寫過幾個企業家的經曆後，她感覺很多人的成功并不隻是個人的努力，更多的是時代的紅利，這對于當代年輕人來說借鑒意義不大。而要如何将更多普通人的人生故事寫得精彩，是一大挑戰。
2024 年，随着各大媒體對 " 代寫回憶錄 " 行業的宣傳報道，以及 " 銀發經濟 " 的持續升溫，越來越多的機構開始入局，其中既有一些本身擁有寫手資源的文案和廣告公司，也有一些看到風口 " 撲 " 上來的中介結構。而作爲剛剛嘗試回憶錄代寫的作者，全職媽媽花案雖然才完成了一本回憶錄，但她認爲，相對于此前兼職寫作的其他形式，寫回憶錄可以看見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故事，讓她感覺更有意義，" 當我耐心傾聽一個老人講他過去的事，當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在悲痛中找我，想要我寫下回憶女兒美好一生的時候，不管有沒有合作成功，當時的陪伴，讓我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讓世界變美麗的事。"
胡先生表示，随着入局的人越來越多，市場肯定會掀起 " 價格戰 "，這種情況下收益就更難得到保證。不過，對于他和團隊來說，重心還是在于爲退休老人提供長期服務，他們于 10 月剛剛上線了微信公衆号 " 銀發能量站 "，以此爲窗口，服務老年群體的同時，爲線下的養老社區建設吸納資源。
毫無疑問，無論是爲老年人提供增值服務，還是爲自己以後的小說創作積累素材，抑或是像趙宇希一樣，緻力于将朝花夕陽打造成一個中國回憶錄代寫的标杆公司，代寫回憶錄這條路都仍在探索和發展階段。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号：出版商務周報，作者：特别敬業的商務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