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拉拉 CTO 張浩
钛媒體特别專題策劃《數字思考者 50 人》:探訪中國 50 位獨具代表的數字化思考者。我們理解的 "TechThinker" ,涵蓋了中國數字化浪潮中的技術踐行者、政策制定者與投資決策者。在這場長達 10 年的乘風破浪中,我們每個人都在分享技術進步的果實,卻鮮有人知道結果背後的故事。我們期待通過《50 人》,還原中國數字化推進過程中的關鍵決策,同時也爲你呈現數字思考者們的管理與經營之道。
你一定在路上見過 " 貨拉拉 " ——橙色的色調,傾斜的字體,在城市川流不息的車流中,貨拉拉遍及大街小巷,在貨運領域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盡管都是通過互聯網來調配運力,但貨運和網約車行業還是不太一樣,用貨拉拉 CTO 張浩的話說,在交易和履約方面,同城貨運和出行比起來更複雜一些,最重要的原因是貨運的不标準化。各種各樣的車,各種各樣的貨,在數字化系統裏面是成千上萬的 SKU。沒有标準化服務,就很難做到規模化擴張,這和網約車領域不是一個邏輯。
數字化是貨拉拉乃至整個貨運行業的一個抓手,貨拉拉對于數字化的思考和動作,也顯得小心翼翼,如何兼顧公平和效率,至今仍在探索。
" 與出行和外賣相比,貨運行業還遠遠沒有到瓶頸期。數字化的紅利某種程度上取決于現在科技的限制,在這種非标場景裏面,希望未來 NLP、GPT 能夠代替一部分人工,包括像客服、營銷方面,能夠進一步降低成本。" 張浩表示。
貨運可能還停留在出行行業 2014 年的階段,在貨運這個複雜且難啃的行業裏,數字化的價值如何體現,它又該如何确定自己的邊界。近期,張浩和钛媒體聯合創始人劉湘明做了一次深入溝通。
一個天然非标準化的業務
钛媒體:整個中美的物流成本差的特别多,從你的角度來看,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張浩:一個根本性因素是人工成本;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物流場景的集約化沒有得到很好地解決。例如,合同制物流占公路運輸市場總額 75% 以上,在中國有成千上萬家中小型車隊在做,而在美國基本上由 3-5 家大型運輸企業包攬,成規模後,效率上升,成本就下來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公路運輸收費差異,美國的高速公路不收費,目前中國公路運輸的成本也在下降,這三個原因我覺得是最主要的。
貨拉拉做的是公路運輸裏面很小的一塊餅,用零散運力滿足中小企業的非計劃性需求,美國市場這種業務基本是零,跟所有零散運力的業務一樣,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較低的人力成本。
钛媒體:貨拉拉的數字化系統到底有多複雜?
張浩:貨運的數字化是把線下的業務搬到線上來,價格是有市場價格标準的,其實履約的部分更複雜,主要是交易流程和車貨匹配。
相比出行行業乘客人數明确,貨運行業最大的困難是車貨匹配的非标準化——車型如果細分起來大概有上萬種 SKU:有各種各樣規格的面包車和貨車;更離奇的是貨,什麽貨都有,有運桌子的、運水的,運動物的等等,運駱駝的我們也碰到過。這一系列非标準化就導緻有時訂單已經接了,錢已經付了,最後車沒辦法拉導緻訂單取消。
還有一個問題,貨運在數字化基礎方面比出行要差很多,譬如地圖廠商對 C 端的重視遠遠高過對貨運的重視。幾年前,還經常出現地址找不到,或者偏移好幾十米的情況,爲此司機可能多繞幾公裏。相對跑腿和出行,地圖基礎設施對貨運的支持不友好。
總結下來,貨運數字化的基礎設施差、車貨非标,因此交易和履約會變得更加複雜。
钛媒體:回到車貨匹配的話題,現在做了哪些努力解決這個問題?
張浩:坦率地說,車貨匹配從技術上講還遠遠沒有解決,貨物林林總總,形狀、長度、密度都不一樣,我們也嘗試過用 AR 的辦法,例如高端手機有深度攝像頭,能夠測出體積,但準确率不高。
目前最主要的還是兩個方法,第一是靠産品流程,由客戶提供具體信息,在信息分發時候司機自己考量一下,大概能解決 90% 的問題。
剩下的 10% 根據我們已知的車和訂單情況,去進行類似的掃描,但經常不夠準确,有的司機爲了搶單,并沒有特别仔細去看,去了之後發現不行就會取消訂單。目前大型物流企業會配備相對比較完善的攝像頭,能知道自己的車廂裏還剩多少空間,但那些設備對普通司機來說還很貴。但普通的設備準确率又不夠高,我們不能把這種技術接入系統,這塊要完美解決,還是要依賴 AI 技術的進一步發展。
钛媒體:貨運是物聯網(IoT)裏一個特别複雜的應用場景,貨拉拉都做了哪些事?
張浩:貨拉拉自研了 " 安心拉 " 車載 IoT 智能硬件設備,相對出行場景,貨運業務特點是預付費,之後整個過程手機可以關掉,數據采集會有大量的丢失。而我們用 IoT 設備 " 安心拉 " 解決這個問題,可以不間斷的收集到行程數據。
準确的車輛位置對交易效率是至關重要的,我們因此總能選到最近的司機,也就意味着做到 " 有、快、好 "," 有 " 總是有人接單," 快 " 是能夠很快的響應," 好 " 是指的服務質量。
基于數據,我們有一個不錯的熱力圖,可以告訴司機哪個地方單子會比較多,這個對新手司機尤其重要,我們可以通過熱力圖告訴他熱點區域,提前做好調度。
數字化,在公平與效率兩端
钛媒體:貨拉拉的數字化分撥單系統經過了哪些叠代,其背後的邏輯是什麽?
張浩:我們大概是三年前開始升級,分播單的算法和邏輯也經過好幾個版本的嘗試。
三年前,我們分播單模式還很簡單,誰手快誰就能搶到單;大概從 2019 年開始,我們引入了一些算法模型,開始引入司機服務分機制,在考慮距離的時候,也會考慮司機的服務質量。這兩年我們通過機器學習來模拟市場的供需情況,并不斷的調整各個因子的權重。
钛媒體:這也是我特别關心的問題,怎麽在最優效率和公平之間找到一個平衡?從算法來看它的調整難度有多大?
張浩:從技術角度不難,這其實是一個公司經營策略的問題,一邊是用戶,一邊是司機,用戶是希望價格越來越低,司機是希望單價越來越高。比如去年油價出現過 " 五連調 ",司機雖然總流水在增加,但同時物價、油價也在持續攀升,司機實際到手可支配的收入卻未必與訂單流水的增速相符。我們平台在中間怎麽平衡?現在可能最好的辦法是根據不同的供需情況做不同的方案,比如有的地區供大于求,有的地方供不應求,那我們就會進行一些調整,就跟團隊管理一樣,到後面都會變成精細化管理,沒有一刀切的方法。
钛媒體:交通部要求維護和保障司機權益,建立一個良好的貨運生态,貨拉拉是怎麽做的?
張浩:早年在業務高速發展中,我們一直覺得,通過技術來把蛋糕做大,是我們的最高目标,蛋糕大了,參與物流服務的每個人都能分得更多,何況我們在整個蛋糕裏面還是非常小的一塊。
這幾年因爲物價、油價的持續攀升,司機的實際可支配收入增長是放緩的,我們能做的就是不斷拓展市場,提升平台單量,收入是司機最根本的。
另外我們也從其他方面給司機提供一些福利和權益,比如 2018 年我們出資成立司機關懷基金,幫扶平台上陷入困境的司機;2021 年成立司機權益保障委員會,同時對司機職業傷害保障領域進行試點;針對平台上行爲分較高的司機,我們贈送免費的 " 拉貨寶 ",直接保障司機在拉貨過程中造成的貨損或人身意外傷害。爲了進一步降低貨損風險,我們在全國多個城市上線了用戶側保險 " 單單保 ",用戶下單時隻需勾選即可投保,間接保障了司機因貨損帶來的風險。
钛媒體:有哪些基本要素構成了貨拉拉的數字化系統?
張浩:我們經常講到五個生産要素,就是人車貨路倉,所有物流都無外乎這些要素。我們不做倉儲," 人 " 的數據是最容易采集的,什麽時候開始接單,在線時間多長,喜歡搶什麽樣的單;" 車 " 就是能裝多少載重多少;" 貨 " 的話,我們做的不好,基本上要靠用戶自己說是什麽貨;" 路 ",就是數字地圖,過去三年我們花了很大的力氣去打造貨運地圖體系。
钛媒體:整個同城貨運的确是一個相對低頻的活動,那比較高頻的客戶是什麽樣的?
張浩:最高頻的用戶基本上都是專業市場裏面的商鋪,比如在全國最大的紡織品集散地紹興柯橋,每天都有人進貨、發貨到倉庫或者火車站。
除了專業市場用戶之外,還有一部分小型工廠,尤其在廣深,小型工廠比較發達,電子廠之類的需求也挺旺盛,這種類型跟小 B 客戶差不多。
钛媒體:整個同城貨運其實是一個區域性、低頻、極度依賴線下的模式,而且缺乏客戶的忠誠度,能夠想到的規模化平台的所有不利因素都集結在這了,所以你覺得數字化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張浩:貨運這個行業,因爲其同質性,很難在産品或者是技術上有什麽特别大的爆點,更多是比較戰術和成本。沒有差異化的産品和服務,有個好處就是易守難攻,因爲産品差不多,去改變用戶習慣的話就需要投入非常多的資源,比如外賣平台競争一天可能補貼幾千萬。所以大家在相同的資源情況下,先行者非常容易穩住優勢,在行業競争裏面我們其實不擔心。
貨運的效率現在還是比較低的,所以我們要争取通過數字化技術,把規模做大以後降低單均成本,把價格降下來,将來肯定有一天做到可能像出行一樣,再也沒有人會在火車站招 " 黑車 ",因爲任何一輛車服務都是一樣,價格都是一樣的。
關于貨運的未來,與貨拉拉的思考
钛媒體:利益分配機制,包括定價的這套機制,有什麽調整?還是說始終是一個動态過程?
張浩:分兩種,同城和跨城。同城的話,比如以前有大量的 " 黑車 " 對接家具市場,他們有一個約定俗成的價格,我們加入這個行業以後,把這個價格分成了起步價和裏程價,最終定價參考了這個市場标準,但會稍微比 " 黑車 " 便宜一些。
因爲隻有這樣,大家才從使用 " 黑車 " 逐漸變成用我們的平台,更重要的是,我們有了規模效應,時間成本還有風險都在減少,也會支撐我們價格比 " 黑車 " 能更低一些。
很難形成價格準繩的是跨城,跨城領域我們曾試圖以一口價完成交易,但最後發現這招不容易奏效。因爲在跨城領域裏,路線起碼有幾百萬條,很多路線可能一天都沒有一單,它的數據基礎是很差的,我們差不多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意識到,跨城領域的價格是很難進行絕對的标準化的,所以我們現在開始嘗試議價機制。同城是參考已有的行業價格,跨城嘗試雙方商議來定。
钛媒體:貨拉拉對行業的确帶來很多改變,大家也覺得這是個新的選擇,但是現在好像到了瓶頸期,用戶體驗上升之後,下一個突破點會在什麽地方?
張浩:與出行和外賣相比,貨運行業還遠遠沒有到瓶頸期。對比來說,貨運可能處在出行行業 2014 年的階段,是用戶行爲習慣徹底改變的前夕。數字化的紅利某種程度上取決于現在科技的限制,在這種非标場景裏面,希望未來 NLP ( 自然語言處理 ) 、GPT ( 生成式預訓練變換模型 ) 技術應用到客服、營銷等方面,進一步降低成本。
與此同時,我們也在思考,貨運行業如何真正提供一個更高附加值的服務?
目前我們通過平台透明定價,對新客戶或者是小商戶是很有吸引力的。但中國大部分高頻用戶選擇合同制物流或 " 熟司機 ",我們下一步要做到非常 " 标準化 ",每個司機服務質量都一樣,才能把 " 熟人關系 " 給打掉。
钛媒體:最近貨拉拉也在推跑腿的業務,場景更碎片化了,是不是也會對數字化系統提出更多的要求,對商務模式上也有一些新的考量?
張浩:跑腿業務的确對技術挑戰會稍微更大一點。貨運跟跑腿剛好相反,貨運是交易起來困難,要選一個車比較難,但貨裝上之後,大家對時效性要求是不高的。跑腿就跟外賣類似,這個訂單因爲主要是 C 端用戶,他對時效性的要求很高,基本不會出現貨裝不下的事情。
兩輪車最大的困難是最後步行那一段,比如小區的某一棟房子很難找,地圖裏面是沒有的,所以跑腿對地圖還有時間預估要求會比較高,對技術的挑戰會更高一些。
钛媒體:爲什麽要做跑腿業務?
張浩:我們原來可能有一個比較樸素的出發點,就是希望自己的車型覆蓋越來越多,受到 Lalamove 的啓發,我們在海外是有兩輪車業務的,在東南亞比較成熟,就在想國内這邊能不能做,這是一個因素。
後來我們也做了對内的用戶調研,有 30% 的用戶有跑腿服務需求,自然而然覺得可以去嘗試一下。
钛媒體:安全方面,人貨車的安全,另外還有數據安全,是不是都有很大挑戰?
張浩:2021 年長沙墜車事件爲我們敲響了警鍾,當時我們在車上和系統上沒有任何的監控能力,既不能錄音也不能錄像,而且恰巧那段是一個監控盲點,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所以這幾年我們也在安全方面做了很多投入,自研了 " 安心拉 " 系統,三路攝像頭可以看司機的駕駛狀況和貨箱等,不管是監控司機的危險駕駛行爲,還是輔助解決貨丢貨損等,都有一些幫助。
此外,貨拉拉跟車訂單的比例大概在 17% 左右,但我們爲此還是做了很多的優化,比如說晚上 9:00 以後強制要打開錄音,還有我們會強制打開攝像頭,或者盡可能地去匹配有 " 安心拉 " 攝像頭的司機。目前我們并不是每輛車都有攝像頭,但晚間跟車的訂單也會對這部分車輛做一些傾斜。
2022 年貨拉拉按照國家要求成立了信息安全委員會,花了很大的力氣主要解決兩個問題,第一個就是隐私問題,什麽時候可以收集什麽樣的用戶數據,第二個就是數據安全問題。數據的存儲規範、網絡安全、辦公安全、終端安全等等,我們都要嚴格按照國家的要求去執行。
(本文首發钛媒體 APP,采訪 | 劉湘明,作者 | 張帥,編輯 | 蓋虹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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